汉明(校对)第11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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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不少妇人们,突然就抽泣起来,渐渐地哭声大了起来,最后男人们也加入了,变成了一场嚎哭。
  白发老者的手在摇晃,他满是沟壑的老脸上,一样挂着两行浊泪。
  “哭什么?”老者大喝道,“历朝历代,热血男儿死于国战,应当应份,莫让人笑话……莫惊了儿郎们在天之英灵!”
  哭声渐渐少了起来,老者扫视了一圈,大声道:“老朽已经与各族长商议了,此战中没了男丁的孤寡老幼,皆由同族族人一同抚养……”
  此江北一战,绍兴府不说原本已经从军的,仅新征青壮就高达一万三千余人。
  战后统计,阵亡者高达四千多人,伤者近三千。
  可以说,大将军府辖下十三府半之地,绍兴府担上了总伤亡人数的近四成。
  战后班师之日,绍兴城内,一片白色,几乎家家挂孝。
  可谓悲壮至极。
  然而,悲恸之后,百姓们强忍心中之痛,为那些得胜回来的孩子们庆功。
  今日,“老郑记”酒肆里,也确实是在办喜事。
  庆贺黄家独子受封三级县子爵位。
  这时,酒肆外,府河中,一条乌蓬船飞快而至。
  从船上跃下一中年男子,始一进门,便拱手道:“谭某来迟了,妹夫莫怪。”
  之前自称“黄某”的男子赶紧迎了出来,拱手道:“兄长能来,便已是不易……”
  这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
  谭姓男子紧抿着嘴唇,忍着已经出现在眼中的水影,强笑道:“外甥论功受封之庆功宴……做舅舅的怎可不来?来……给我倒三碗酒,我自罚三杯。”
  这一声之后,酒肆内泣声再起。
  白发老者再也没有气力去阻止众人的哭泣,他拄着拐杖上前,用形如枯枝的手,按在谭姓男子拱着的双手上,颤抖着拍拍道:“谭老爷啊……谭家家风,当为世人楷模,若人人、家家皆如谭家,何愁鞑虏不灭、江山不复?”
  谭姓男子眼中的泪终于落下,他涕泪横流地捧住老者的手,道:“黄老痛失爱孙,却依旧前来为谭某外甥贺,谭某……谭某……”
  话未出口,泪已满面。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全府同悲。
  一个少年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扑通跪在谭姓男子面前,大哭道:“甥儿无能,眼睁睁地看着表兄倒在眼前……请舅舅责罚、打骂!”
  谭姓男子松开老者的手,转向少年,低头问道:“你表兄怎么死的……可有面向敌人?”
  少年泣声道:“表兄英勇,凡战皆冲在甥儿前面,只是当时江都城外强敌数倍于我……表兄胸腹中了三箭,倒地前,还奋力向城下敌人扔出手中……”
  谭姓男子听完,仰头长吁了一口气,大喝一声,“我儿威武!”
  闻者皆掩面悲叹。
  谭姓男子将少年扶起,强笑道:“能从你口中得知你表兄的死状,舅舅就放心了……来,舅舅敬你一杯酒之后,还得赶回去,你舅母……哎,不说了这了……”
  少年惊讶地问道:“不对啊……表兄战死江都,按理大将军府该赏赐、抚恤才是,怎么舅舅会连表兄死状都不知道呢?”
  谭姓男子强笑道:“为舅也不明白,所以一直担心你表兄是怎么死的……也罢,如今听你一说,我就放心了。”
  少年急道:“这怎么行,该向大将军府申诉才是。”
  谭姓男子微微迟疑了一下,道:“除了你,见你表兄殉国的还有人吗?”
  少年愣了愣,好一会轻声道:“……当时甥儿那一连一百多人,没几个活下来……而后再转进仪真,就更没人了。”
  谭姓男子愠怒道:“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少年急道:“仪真城头,敌人数次攻上城墙,到最后,连陈都指挥使都率亲兵上城墙御敌了……要不是有个老兵为甥儿挡箭,甥儿怕是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少年眼眶一红,痛哭出声道:“可我,竟连那老兵叫什么都不知道……”
  黄姓男子,也就是少年的父亲,厉声道:“受人滴水之恩,尚须涌泉相报,你受人活命之恩,岂可不问清楚?”
  少年哽咽道:“孩儿问了当时在城墙上的史团长,可史团长对孩儿说,老兵替新兵挡箭,那是沥海卫的传统,如果我想报恩,那就在日后战场上,为新兵挡箭……!”
  白发老者大呼道:“壮哉我江东儿郎!”
  谭姓男子慢慢收敛起脸上怒意,和声对少年道:“是舅舅错怪你了……也罢,既然无人可证明你表兄如何死的,咱就不申诉了,咱自己知道就成……为国战死,不冤!”
  说到这,谭姓男子接过黄姓男子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向在场众人罗圈一揖,“谭某今日失态了……来日再与众乡党告罪……先走一步,告辞。”
  说完,谭姓男子转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径直朝外,向还在酒肆外等候的那条乌蓬船走去。
  而这时,一个声音,从酒肆右侧方向的角落响起,“这位谭兄台,可否暂留一步?”
  声音不大,但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第1518章
适逢其会
  吴争并非特意来绍兴的。
  他确实是微报私访,但目的地并非是绍兴。
  相较于治下十几府,绍兴、杭州二府是吴争的根据地,尤以绍兴府为最,政策的倾斜不言而喻,官民的拥护和合拍程度,自然也是非常高的。
  对于民众是否接受农税彻底减免,私访对当然不能在绍兴、杭州二府进行,至少不该仅仅只是这二府进行调研。
  吴争是路过。
  人嘛,总是在以为已经操控了一切的时候,有一种如孩童般地窃喜,希望自己躲在暗处,去发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
  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
  正好边上有一家酒肆。
  正好酒肆中特别热闹。
  许多的正好,让吴争进了“老郑记”。
  温一斤老酒,切二斤牛肉,上一碟茴香豆。
  吴争与鲁进财等人就围着一个八仙桌,默默地进着餐。
  可剧情的演变,绝对不是吴争能预料到的。
  刚开始,吴争是高兴,之后是欣赏,而后微恼。
  但吴争无意去干涉府县,一个士兵的阵亡,也入不了吴争的眼睛。
  大将军府及各卫在评功论过之时,并无过错,赏功罚过的根本在于,功必赏、过必罚,如此,方可令行禁止、军令如山。
  虽然吴争觉得,按黄家娃儿述说的情况,谭家儿子该论功行赏,至少应该抚恤,因为此次吴争已经责令大将军府对此战中阵亡的抚恤、赏赐破例拔高一级。
  譬如,黄家娃儿此时受封的是三级县子,那么,其实黄家娃儿原来的受爵应该低上一级,为一级县男。
  谭家儿子死在江都,除了表兄弟的黄家娃儿,再无可证明之人,功如何赏?赏到何种程度?
  如果赏了不该赏的人,如何面对二十万北伐军将士?
  所以,吴争一直做为一个旁观者听着、看着,哪怕场面确实感人,但律法是律法,不能因为一个人或者少数人去破例,这一点,与“慈不掌兵”是相同的。
  可到了最后,吴争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谭姓男子在听完外甥述说,知道自己儿子是殉国,而不是临阵溃逃死于意外时,首先想到的不是申诉而是息事宁人,这就有些怪异了。特别是他外甥还提醒他向大将军府申诉的情况下。
  要知道,他外甥如今已经是三级县子,按律是可以越过府县,直接向大将军府申诉的,这是他的特权。
  当然,吴争知道,如果找不出第二个证明人,这申诉很可能泥入大海,拖个三、五年不了了之。
  但做为一个父亲,得知儿子为国战死,且得不到应有的奖赏和抚恤,不该如此淡定。
  事有反常必为妖,于是吴争出声阻止了,因为吴争想到了此事带来的另一个后果。
  ……
  “这位大叔,可否暂留一步?”
  这一声,让吴争一桌四人,成了屋内的焦点。
  谭姓中年男子转过头看了吴争一眼,原本他无意与陌生人纠缠,正如他说的,家中妻子因长子的死悲恸欲绝,需要赶回去。
  可久居上位者身上,总有一股子慑人心魄的气势,虽然无形,但事实存在。
  特别是象吴争这样一个从战场上滚过来的上位者,说句夸张的话,连目光都可以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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