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7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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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后门巷子绕出来,张居正久久在不规则的巷子里徘徊,直到远远看见那道具东南风格的围墙,心乱如麻的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埋藏很深的画面。
  想去舟山一观却在宁波被拦下,几年来的书信来往相交投契,京中重逢后的欣喜,在随园的嬉闹搓麻……
  后来,或许是因为他名动京师,或许是因为他的光芒太过耀眼,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再之后,张居正脑海中闪过的是那夜的明月,自己被逼上梁山的无奈和决然。
  “叔大兄?”
  张居正回头看见孙鑨,勉强笑道:“文中是打哪儿来?”
  “翰林院也是乱哄哄的一片,索性偷个空出来清闲。”孙鑨笑容可掬,“叔大兄这是在窥探随园?”
  这话问的……张居正咳嗽两声,“中玄公已入西苑。”
  孙鑨沉默片刻后摇头道:“非明智之举。”
  张居正苦笑点头,“黄河泛滥,山东不能再乱了……”
  孙鑨犹豫了会儿后低声说:“消息已经传开,适才在翰林院听闻……米价升腾。”
  米价升腾,当然是因为黄河秋泛导致漕运断绝,虽然北直隶周围有大面积的田地,但京师以及边军的粮饷,主要还是靠漕运。
  张居正看了眼随园,又看了看正要离去的孙鑨,最后还是开口问:“文中……东南通商已然恢复,展才何时回京?”
  孙鑨回头眯着眼打量着张居正,良久后才轻声道:“若是他人问起,孙某会说,自然是秉圣意而行,今日叔大兄相询……展才何日回京,还就要看中玄公何日来访。”
  不再去看张居正,孙鑨加快脚步进了随园,一眼瞥见躺在藤椅上纳凉的徐渭,快十月份了,北京还是秋老虎呢。
  听孙鑨略略说了几句,徐渭笑道:“当年展才极其看重张叔大,其人的确有些能耐。”
  “京城这么大,胡乱逛逛正好逛到随园边上……”孙鑨也摇头道:“不可能是巧合,鼻子太灵光了……”
  这段时日,京中风云变幻,高拱被骂成了缩头乌龟,欧阳一敬那份奏折让徐阶亲自登门来请……外间很多官员都在忿忿于或羡慕嫉妒恨隆庆帝对高拱的信重,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肯定,高潮还没正式来临。
  在高潮即将来临还没到来的时候,张居正出现在随园外,等候了很长时间逮住了孙鑨,并且询问钱渊归期。
  这说明张居正能肯定接下来高拱的落败,也从纷乱的局势中找到了正确的那条路。
  只有随园有资格站出来直面徐阶,只有随园有胆子直面徐阶,而也只有随园不得不站出来直面徐阶。
  一旦高拱被驱逐,徐阶掌控大权,钱渊这些年的努力不说化为乌有,也很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你钱渊忍得了吗?
  严世蕃归乡途中被劫杀,至今不知尸首何处,你钱渊不害怕吗?
  从隆庆帝登基之后,张居正从没有私下和随园接触,但今天他不得不来,不能不来。
  张居正相信,即使钱渊不在京中,孙鑨、徐渭也能看得清局势,而且他相信,钱渊至今不肯回京就是因为京察党争,而不肯回京并不意味着不参与……那是个不安分的家伙,绝不会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看戏。
  “随他去。”徐渭直起身端起茶盏,“展才也太弄险了……习惯了剑走偏锋。”
  “展才也想不到……”孙鑨苦笑道:“谁想得到高拱如此不智,也不知道华亭接下来会出什么招。”
  “你我皆知,展才已有全盘计划,但能不能起效……难说的很。”徐渭叹道:“其实高拱心胸狭窄,又贪恋不去……”
  “文长兄!”孙鑨肃然低喝一声,“展才此为国计,高新郑虽嫌量窄,又敌视随园,但却是秉政不二之选。”
  徐渭重新躺下,不再吭声,心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将徐阶、高拱一扫而空,吴山年老致仕,内阁空空……只怕要便宜了别人。
第1083章
高拱的选择(上)
  西苑直庐。
  气氛有些压抑,徐阶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慢吞吞的看着手上的奏折。
  而高拱那张脸……看谁都觉得是上辈子欠了他银子没还,而坐在一旁的户部尚书方钝面无表情。
  将手中的十几本奏折扫了一遍,直接丢到一边,高拱语气嘲讽,“天下大事,官吏升贬,言官自处之,还要内阁六部做甚?!”
  黄河泛滥,水泽千里,已经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米价升腾,更有粮商囤积居奇,引出数起骚乱。
  再加上欧阳一敬被迅速拟定罢官为民,高拱这么快回到内阁直庐办公,使得原本稍稍平静的科道言官再次沸腾。
  大量奏折送入通政司转入内阁,直接弹劾高拱的不多,主要目标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河道的潘季驯,其次是举荐潘季驯的国子监司业张居正。
  张居正心里也是哔了狗,这也能被连累?
  言官的弹劾无非是尽数潘季驯治河不立,使黄河决口,水泽千里,山东民怨沸腾,当锁拿潘季驯回京问罪。
  高拱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一点,你们特么也知道山东如今一片大乱,民怨沸腾,当务之急是锁拿潘季驯?
  当然是赈灾!
  高拱没有先提笔票拟,而是召来了户部尚书方钝,想赈灾,就必须先理清家底。
  前些年,东南倭乱,胡宗宪推行提编法,数省民力枯竭,有的府洲提编到现在还不止,南京户部除了负责漕运之外,已经没有太多实权……关键是没银子,想赈灾,只能从北京户部调。
  但徐阶用悠然的语气告诉高拱,就在不久前,户部调银两、粮米、大豆为军饷往西北、辽东两地。
  去年俺答没有南下打秋风,而今年就不太好说了,更何况如今已然入秋,如果边军不稳,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呃,最关键的是,票拟调银的就是高拱本人……他也没想到黄河居然出这么大的篓子。
  徐阶对此很是无所谓,事实上在他的谋划中,黄河决口是个意外事件,他对高拱的杀手锏早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最适合的时机。
  但高拱不同,心急如焚的他在指桑骂槐大骂科道言官之后,询问户部尚书方钝宁波镇海税银粮米诸事。
  严嵩、李默、聂豹等老一辈纷纷故去,如今朝中重臣中,正德年间出仕的官员只有方钝一人。
  资历太深,资格太老,不仅得隆庆帝信重,就连嘉靖帝都对其赞许有加,毕竟在东南税银入京之前,是方钝苦心筹措维持中央财政,不是每个人都有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本事的。
  而方钝又历来不涉党争,当年严嵩、徐阶、李默斗得那般惨烈,也没人将他卷进去,面对高拱这个晚辈的询问,方钝不想硬扛,只拐弯抹角的如此说。
  “嘉靖三十六年宁波镇海设市通商,海贸大兴,定例两成半税银留在宁波府衙、镇海县衙,余者每三月解押入京。”
  “前宁波知府唐顺之恐东南粮荒,于宁绍台三地修建粮仓,使海商归途运送粮米,先后援辽东、福建、江西等地。”
  从方钝个人角度来说,他早就对宁波、镇海多有不满,在他看来,那些银钱粮米的调配都应该以户部为准,无奈前些年钱渊护的太紧,后来虽然徐阶、高拱伸手,但也已经形成旧例,更何况如今钱渊南下,更是没指望了。
  如果能以此调配资源,方钝自然是愿意的,但他不想涉入高拱、徐阶之间,所以只谈旧事,不讲现在。
  高拱、徐阶也听出了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对于这件事,两个人的态度泾渭分明,针锋相对。
  让人意外的是,在内阁当了一年多乌龟的徐阶突然伸出了脑袋,居然还龇牙咧嘴,寸步不退。
  “元辅此言大谬。”高拱冷笑道:“山东灾民嗷嗷待脯,东南既有粮米又储钱银,更何况镇海至杭州水路相通,由南北运河径直送至山东。”
  “难不成宁波知府胡应嘉将数十粮仓的粮米都卖空了?!”
  徐阶板着脸反驳道:“正因为水路相通,如今黄河决口,水泽千里,若是运河能抵山东,漕船也不会至今停止在临清!”
  高拱高声打断,“元辅此言在理,如今漕运断绝,京城遍传流言蜚语,米价一日三变,当行海运!”
  “四十年内,上书建言行海运事的正是如今的浙江巡抚侯汝谅,记得这是元辅门生!”
  徐阶霍然起身,盯着高拱,目露凶光……你是存心要搅局啊!
  两位内阁大佬吵架吵得那些小吏、文员都躲得远远的,而方钝还老神在在的坐得稳稳的,他差不多猜到了其间的缘由。
  论对钱渊在东南影响力的认知,京中无过户部尚书方钝,他很清楚,虽然高拱、徐阶是为了宁波钱粮、海运在辩驳,但实际上是针对钱渊,针对随园。
  原因很简单,就算宁波知府胡应嘉、台州知府方逢时、浙江巡抚侯汝谅是徐阶门人,但想行海运事,将大量粮米运送到山东赈灾,运送入京平抑米价,就不可能绕得过钱渊。
  张居正能想得到从随园寻找一线生机,高拱虽然倨傲,但他也能看得到这一点。
  但张居正拉的下脸去随园外等上几个时辰等到孙鑨,而高拱的倨傲让他拉不下这个脸。
  拉不下这个脸,不意味着高拱无计可施。
  拉不下这个脸,意味着当面不肯,背地里却是可以的,甚至可以以此来威胁其他人,比如徐阶。
  高拱知道自己如今处境相当的糟糕,他选择了最直接的做法,如今朝中自己、徐阶党争,独立在外的势力不少,但能成规模而且对隆庆帝有影响力,同时还能让徐阶忌惮的只有一股,随园。
  高拱相信,只要将随园拉进来,必然能形成乱局,如今的局面,乱对自己更有利。
  而这些,是徐阶不能,也没办法忍受的。
  想行海运,就不可能绕过钱渊,绕过随园。
  关键是,高拱很可能因为黄河泛滥、赈灾、海运事和随园达成交易。
  以己度人,徐阶和严嵩两度联手,也曾经和高拱联手,虽然他知道高拱和钱渊一度闹得很僵,但他们会因此而老死不相往来?
  用屁股都想得到,高拱一旦滚蛋,徐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不会对随园,对钱渊下手……在这关键时刻,高拱和钱渊会不会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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