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698部分在线阅读
高拱就这性子,说的好听点,是想尽快登高,推行新政,匡扶社稷,说的难听点,就是好揽权,不让人后。
就算和徐阶翻脸,高拱也不会对宁波知府放手,东南税银对于推行新政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
至于徐阶,高拱冷笑着在心里想……你徐华亭再熬,也熬不过半年了,因为今年是京察年,高拱下定决心,觐见陛下,建言仿嘉靖旧例,天官主持京察。
这意味着徐阶心腹左都御史张永明很难插手京察。
夜已经深了,回到家的张居正径直进了书房,自从去年四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内宅,曾经一度似胶如漆的妻子徐氏也再也不能出内宅一步。
“还有脸斥责他人有龟蛇像。”张居正半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起去年隆庆帝登基后自己和钱渊的闲聊,后者说某人有龟蛇像。
“盘踞半年如龟,摇摆窥探,迅如闪电,阴毒至此,真如毒蛇。”张居正摇摇头,低低呢喃,“不过,这次中玄公猜错了。”
这么多年了,从冷眼旁观到身涉其中,再到不得不曲意,张居正对钱渊的手段有着深入的了解。
他难以判断钱渊的后手在哪儿,但他知道,高拱猜错了,钱渊的首要目标正是宁波知府。
除了随园中人,没有谁比张居正更了解钱渊对东南开海禁通商的重视程度,他会老老实实雌伏?他会乖乖听话?他会按部就班?
不,那绝不是钱渊。
事实上,最早判断放出流言蜚语是随园的人就是张居正,只不过他一直闭口不言。
张孟男能担当大任吗?
高拱还要和徐阶维持多久的同盟关系?
同样对东南税银非常重视,同时又背弃徐阶投入高拱门下的张居正,是有足够的理由选择沉默的。
两天前,张居正在和关系不错的张四维闲聊中捕捉到一个信息,准确说是一个关于宁波府官员的任命。
原钱塘知县海瑞升任宁波府推官。
张居正不太清楚海瑞是不是随园的人,但他还在徐阶门下的时候,曾经听时任考功司郎中陆光祖提过,宁波知府唐顺之对海瑞赞誉有加。
至少,这是有迹可循的。
至少,可以判断这是随园的手笔。
至少,可以确定随园绝对不会对宁波放手。
随意取过一本杂记翻看着,张居正脑子还在飞快的转动,突然忍不住扑哧一笑。
今日吏部传出风声,绍兴府余姚人陈有年有意出任宁波知府……张居正有七八成的把握,就算满朝沸然,但吏部会默而不语,至少短时间内会。
的确如此,第二天消息散了出去,这下好了,本来这几日就热闹的很,现在更是乱成一团乱麻,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都传了出来。
据说都察院御史魏时亮上午大骂陈有年厚颜无耻,但午后户科给事中冼烔上书弹劾魏时亮在行人司行为有亏,却能转入都察院,理应逐回行人司。
上午,隆庆帝终于允许孙升、吕本两位致仕,午后,就有科道言官大骂朝有权臣,逼的老臣退位避让。
到了下午,奔入京中的李默长子在灵位前嚎啕大哭,非说先父是被逼死的。
随园在科道言官中唯一的冼烔下午连续两份奏折入通政司、内阁,先弹劾还没到任的刑部郎中张孟男,后弹劾户部郎中胡应嘉。
黄昏时分,传闻徐阶次子徐瑛在青楼饮酒与人发生冲突,被人生生扇了三个大耳光子。
嗯,很多人都看出来了,闹出这么多事……大部分都和沉寂了半年的随园有关。
但也有些有心人发现,对于陈有年有意外放宁波知府这件事,除了科道言官有异议,最应该驳斥的吏部,无一言。
张居正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是根据海瑞升迁宁波推官来判断的,这个猜测只能说是歪打正着。
都是西北出身,但晋商和董家是不同的,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晋商是守规矩的。
什么叫守规矩?
外地人在山西做生意,那是要打通关节的,当年太仓王家的糖铺就是因为不肯出钱一直无法进入山西。
如果要把生意做到草原上去,外地人想都不要想,不然就算你能去草原,但也没能耐离开。
在东南也一样,大海比草原更宽广,也更加凶险,所以晋商在东南从不走私。
杨博也比朝中其他重臣更了解随园在东南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和其他的朝中势力不同,山西官员的背后往往都是晋商,他们是不会随随便便得罪钱渊的……保持暂时的沉默,对杨博来说,惠而不费。
第957章
觐见(上)
这日放衙后,张居正懒得回家,找了个小酒馆坐下,点了几盘小菜,自斟自饮。
他不在乎现在纷乱的朝局,更不在乎杨博的沉默,事实上,后一件事对他是有好处的。
杨博是不可能入阁的,三甲进士出身,非翰林非庶吉士,出任礼部尚书的可能性接近于无,关键是当今陛下不是先帝那种有大魄力打破常规的帝王,更别说后面还有陈以勤、殷士儋一干人在巴巴等着。
张四维倒是走的储相路线,但在潜邸旧臣中,他只比诸大绶资历稍深,但人家诸大绶入裕王府虽然迟,但多年前就为裕王讲学,而且还是状元出身。
所以,杨博、张四维和高拱是没有竞争的,他们不像钱渊那样对隆庆帝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但同时,杨博、张四维以及宁夏巡抚王崇古是乡党,更是姻亲,显然是党内结党,自成派系,他们和高拱只能算是结盟……
张居正苦笑着饮尽杯中酒,哪里比得上已经走投无路,只能甘心为高拱驱使的自己?
“掌柜,再来壶酒!”张居正扯着嗓子叫了声,“再来盘落花生!”
片刻后,掌柜苦着脸过来,“张翰林,小店哪里能有长生果……”
“什么长生果,那是落花生!”
“只有钱家酒楼才有……要不小人去买一盘?”
张居正沉默的瞪着掌柜,双眼隐隐可见赤红,过了会儿才挥手道:“酒呢?”
“有有有,这就去拿。”
第一次入京钱渊带来了辣椒,之后红薯、洋芋、玉米陆续传到北方,去年末钱铮搜寻到了被南洋华人称为“长生果”的花生,钱渊如获至宝,在北京、山东各地试种。
想到这儿,张居正又忍不住痛骂钱渊,要不是这厮,说不定这时候自己都已经出任礼部侍郎了……李春芳那个位置本应该是我的,再加上潜邸旧臣,说不定都能入阁了!
高拱还在那大发雷霆大骂钱渊,张居正喝的醉醺醺的在心里大骂钱渊。
随园里钱渊在陪着儿子嬉戏,一旁的侄儿、堂妹眼巴巴的给努力站起来的多哥儿鼓劲。
而徐阶的书房里,却是一片祥和气氛。
“真的是随园?”左都御史张永明啧啧道:“没想到他们也想抢宁波知府,真是……跋扈不让高新郑。”
刑部尚书冯天驭笑道:“随园向来如此,不过这次也是做了件好事,元辅稍稍忍耐,必有良机。”
徐阶阴沉了好几年的脸也露出笑容,自己忍了一年,高拱跋扈了一年,形式已经渐渐明朗起来。
徐阶的策略说起来也简单,无非示弱而已,高拱急于上位,聚拢党羽,而且还联手徐阶打压随园,如今又跋扈到这种程度……隆庆帝虽然不是什么刚强君主,但也未必能受得了。
最关键的是,很多时候,高拱能不能上位,并不完全是由皇帝决定的……如果名声坏了,光是舆论压力就能压得高拱抬不起头来,说到底一句话,在外人看来,你高拱,德不配位。
徐阶在心里盘算,是继续忍耐一段时日呢,还是趁这个机会出手……
面对如今这么大的舆论压力,高拱还是一副刚强做派,在内阁里依旧独断诸事,或许再等等更合适?
或许京察才是良机?
“老爷,胡郎中请见。”
“哈哈,克柔终于坐不住了?”张永明对进门的胡应嘉笑道:“冼博茂的弹劾无凭无据,无需理会。”
“大风宪想差了。”冯天驭也笑了,“克柔这个户部郎中,出任宁波知府,正合适。”
徐阶饶有兴致的看向一脸肃穆的胡应嘉,的确如此,从官阶上来说,非常合适,从任职的户部来看,也非常合适,再考虑到胡应嘉曾以给事中的身份南下在镇海县待过几个月,徐阶门下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愿为元辅执掌东南通商事,使朝中无用度之窘。”
胡应嘉嘴里滔滔不绝,心里却在暗骂……难怪去年末那厮让自己退出浙江巡按之争,又让自己主动请缨转入六部为郎中,只怕为的就是今日吧。
呃,钱渊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还真不是为了今日,他也料不到唐顺之的突然病逝。
……
西苑。
勤政了小半年的隆庆帝在过了这辈子第一个无忧的年之后,懒散的性子开始显露无疑。
反正皇宫的三大殿还没完工,现在也没办法上朝嘛……去年登基时选西苑落脚,隆庆帝还有点不情不愿,毕竟嘉靖帝在这儿一住就是几十年。
但现在是……乐不思蜀。
至于南宫……那地儿太犯忌讳了,至于因为廷辨胡宗宪之事用过一次,隆庆帝表示当时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