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670部分在线阅读
“天宿来了,坐吧。”王本固看了眼茶盏,笑道:“今年的明前龙井还没到时候,不过也快了,到时候给天宿留点。”
“粗人一个,只知牛饮而已,不敢暴殄天物。”董一奎不动声色的轻声问:“到时候了?”
“一叶知秋啊。”王本固轻笑点头,“昨日接到京中来信。”
整个浙江官场都知道,明前龙井在很多时候都代表了一个人,每年的明前龙井,相当一部分都会送入京中随园。
最早是赵文华,之后是胡宗宪,再之后还有谭纶,即使是去年侯汝谅接任浙江巡抚,也没缺了钱渊的那份明前龙井。
寒暄片刻后,董一奎细细听着王本固的讲述,沉思良久苦笑道:“如此单刀直入?”
“便是如此单刀直入。”王本固点头道:“且为天宿分说详情。”
“子民兄请说。”董一奎眉头皱起。
“若前任巡按宣府的御史主责钱粮配给,继任者主责何事?”
“自然依旧主责钱粮配给。”董一奎觉得莫名其妙。
“便是因此,才能单刀直入。”
王本固细细讲述后,董一奎才明白过来。
巡按一职非立国之初就常设,一般是为了某件事才会临时设置,到如今除了个别的如巡盐御史之外,一般的巡按地方的御史的权责范围都是接任上一任御史。
巡按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存恤孤老,巡视仓库,查算钱粮,勉励学校,表扬善类,翦除豪蠹,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
说的简单一点,御史能管的范围太广了,前任御史得罪人的地方,继任者是不会去触碰的,但如果是前任御史做得好的地方,继任者都会发扬光大。
时间一长,御史的权责范围就会有所固定,特别是如开海禁通商这种本朝未有之制。
而嘉靖三十六年,招抚汪直,于镇海设市通商,其中有两个关键点,其一是收取税银,这是由镇海县衙、宁波府衙负责的,其二是发放通关文书,这是由宁波府衙发放的……但实际上,发放通关文书的权力一直掌握在钱渊这个浙江巡按的手中。
当然了,钱渊当时没想的太远,为了给那八家海商挖坑下套,为了剿杀那些走私海商,他才始终将发放通关文书的权力握在手中。
当时宁波知府唐顺之每次发放文书之前,钱渊都要过一遍,将那八家海商踢出局,呃,可能还要添上几家掩人耳目。
钱渊回京后,继任的浙江巡按庞尚鹏是张居正的人,频频巡视宁波,始终不涉通商事,但是,发放通关文书的权力,名义上是握在庞尚鹏手中的……只是实际操作上由宁波知府唐顺之负责。
毕竟到目前为止,虽然全天下都知道海贸获利颇丰,知道税银能解朝中用度不足,但隆庆帝还没有正式下令解除海禁,相关的机构都没设立,只以当地府衙、县衙兼管,只在户部设立宁波清吏司而已。
所以,王本固至少从明面上,从官场规矩上,是可以抢走发放通关文书之权的。
至少在官场上,唐顺之孙铤没有足够的借口回避,顶多是扯皮。
董一奎可没那么好忽悠,立即有了异议,“话是如此说,但如若唐荆川不肯交权,硬顶着……”
“未必会硬顶。”王本固胸有成竹,问道:“以天宿观之,唐荆川何许人也?”
“世间大儒,文武双全,又品行高洁,随园在东南最重要的人物。”
“哈哈哈,前几句都对,但最后一句……”王本固摇头笑道:“世人视唐荆川为随园中人,但实则其非钱展才嫡系。”
“嘉靖三十五年,随园初建,尽皆当年新科进士,后有贪图幸近官员攀附,如户部侍郎黄懋官,刑部侍郎潘晟,南京国子监祭酒高仪,但在东南,算得上随园一员的只有三个人。”
“谁?”
“福建巡抚吴百朋,镇海知县孙文和,宁海知县赵大河。”王本固轻拍桌面,“此事天宿无需相疑,本官作保,唐荆川绝非随园一员。”
董一奎半信半疑,唐荆川在东南好大名声,当年钱展才设市通商,实际操作大都是唐荆川,居然不是随园一员?
王本固还真没说错,唐顺之这老头当年是半主动半被逼着出山主持通商事,虽然对钱渊颇多赞誉,但的确算不上随园一员。
至少除了东南通商之外,唐顺之在政治派别上是不站在随园这一边的,这一点和潘晟、黄懋官、高仪等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看董一奎还在犹疑,王本固又补充道:“京中消息,高新郑已然入阁,内阁中师相与高新郑相安无事,至少东南一事配合默契……内阁如何能容忍东南通商事握于随园手中?”
“从去年宋仪望、梅守德、卢斌等人陆续被调出浙江后,随园势力大衰,其原在东南的跋扈也渐渐衰减。”
停顿了下,王本固才接着说:“一个月前纵火一案,以此试探,天宿强硬不退,最终郑若曾只能忍气吞声……这也符合京中随园现状。”
“噢噢噢,原来那次子民兄是为了试探镇海态度?”董一奎看似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却在暗骂。
都一个月了,董一奎早就打听清楚弟弟董一元为什么和食园郭远发生冲突,除去海瑞那个脑壳瓦特了的将案犯送入食园关押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王本固轻描淡写的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的目的在于试探镇海那边的态度有多坚决……这些文官,心真脏!
第913章
背锅(章节贴错,和前一章互换)
钱宅后院,难得的汇集一堂,能到的人基本都到齐了,虽然随园就在钱宅之内,但实际上是分开的,左边一小半是钱宅,其余地方都是随园。
小七倒是常来,但钱渊是很少到钱宅后院用饭的,本来作息时间就不太正常,更别说今天还带来了陆树德。
谭氏为长嫂坐在首位,其次是钱铮、陆氏、陆树德,接下来是黄氏、钱渊夫妇,再往下是勉强能坐着的的两个孩子。
几只小猫在屋子里乱窜,惹得两个丫鬟到处抓,正在上菜呢,一个不好就要出事。
“说起来父亲一去南京就是四年,终于回京了。”陆氏兴冲冲的说:“小叔,你那栋宅子有点小,就这几天挑栋大点的,至少前后得三进……”
“说的是,记得钱家护卫在东塘巷有间宅子。”谭氏兴致勃勃的说:“明儿我们去看看,如果合适,再把东西都添置齐了。”
陆树德向钱渊投去绝望的眼神,而后者像是没看到似的,只顾着吃菜,还偶尔体贴的给妻子、孩子夹菜。
嘉靖三十八年会试,陆树德身登皇榜,那时候陆树声正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已经两年了,陆树德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堪称无拘无束。
随园众人中,公认最自在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历史上修建豫园的潘允端,另一个就是陆树德了。
几乎每日要么钱家酒楼,要么随园小厨房,闲暇时画几幅画都算是正事了,更多时候还是聚众搓麻……正月里通宵搓麻,他和冼烔、潘允端是绝对的主力。
想都不用想,陆树声回京,这样的好日子肯定是没了,这还是小事……关键是,自己肯定会为之前两年的逍遥付出代价,而在陆家,这种代价除了棍棒不会有第二种。
“渊儿,渊儿?”
“嗯?母亲说甚?”
“东塘巷是有间宅子吧?记得去年你提起过。”
“有有有,地方不算太大,前后只有两进。”钱渊随口说:“不过就平泉公和与成两人,也能住。”
陆树德恨恨的瞪了眼好友,“这两天听同僚提起,大兄这次调任还是吃了亏的?”
“的确如此,岳父本为南京礼部侍郎,回京理应平调礼部侍郎,或吏部侍郎,转任其余四部侍郎,算不上升迁。”钱铮也瞪了眼侄儿,“若非渊儿涉身其中,岳父……礼部如今是漩涡,但吏部侍郎应是情理之中。”
“渊儿……”
“嗯?”钱渊横眉竖目,盯着陆树德,“你叫我什么?”
陆树德缩缩脑袋,壮着胆子嘀咕,“小两辈……”
一旁的陆氏好笑的看着这一幕,谭氏、黄氏、钱铮都不吭声,小七忍不住偷笑。
“胆儿倒是肥了!”钱渊冷笑道:“这两年日子过得不错,看来为兄要向平泉公好好絮叨……”
“渊儿!”钱铮皱眉打断,想说什么却不大张得开嘴。
陆树德鼓足勇气但偏头不敢看钱渊,只对钱铮说话,“上次听文中兄提及,渊……渊哥如果书法稍稍有点模样,也不至于难回翰林。”
钱铮抿了口酒没吭声,侄儿回不回翰林,哪里是这些旁枝末节能决定的。
陆树德看侄女婿没反应,嘴皮子利索起来了,“翰林院里都说渊哥那笔字堪比蒙童涂鸦,就连南京翰林院都有耳闻,连大兄都被连累了……”
当年陆树声会试第一,但殿试只是二甲第二,主要就是因为那笔字……现在翰林院都说陆树声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样。
钱铮才懒得管这些屁事,其实他也有点杵这位岳父,他是少年进士,嘉靖十四年身登皇榜,同时赴京赶考的陆树声会试落榜,直到嘉靖二十年才一举高中……再加上陆树声那古怪执拗的脾气,翁婿关系算不上好。
听陆树德说个没完,钱铮瞥了眼侄儿,意思很明显,赶紧的,把这事儿完结了。
钱渊早就打定了主意,冷笑着打断陆树德的话,“平泉公什么样的人?”
“品行高洁,清廉无双,两京翰林、国子监谁不敬仰?”
“更兼淡泊名利,待人如春风拂面……”
几个女眷还好,钱铮和陆树德都面无表情,牙都快酸倒了,陆树声任两京国子监祭酒,制定学规条教十二章,多有监生背地里破口大骂,至于翰林院的同僚……曾经给陆树声一个评价,狷介耿直。
刚才吃的有点多,说到这儿,钱渊也有反胃呕吐的冲动,赶紧话题一转,“平泉公虽为陆氏,却非华亭陆,乃是开封兰考迁居华亭,族人稀落……”
顿了顿,钱渊加重语气,意味深长的说:“昨日听闻陛下召平泉公回京,猛然醒悟,平泉公今年已六十有三了。”
看着陆树德,钱渊嘿嘿笑着说:“与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陆树德如坠冰窟,咬着牙暗骂,你也太毒了!
嘉靖三十八年会试后,远在南京的陆树声让女儿女婿,甚至拜托了同乡、同年,可陆树德这厮,连相看都不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