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652部分在线阅读
而高拱也熬了十多年才熬到隆庆帝登基,能容忍徐阶长久的执政吗?
所以,虽然能确定徐阶和高拱的联手,但钱渊始终难以看清,徐阶为什么这么做?
但钱渊能肯定,徐阶再能交易,但和高拱之间的矛盾却是不可调和的。
高拱急于上位的心思和徐阶隐忍十余年也急于上位的心思……其实根源不同,后者因为对权力的绝对渴望,而前者除了对权力的渴望之外,还有着澄清天下,行新政的宏愿。
距离随园不算太远的张府,书房里,一杯凉茶,一盏孤灯,张居正也陷入长久的沉思中。
有难以忍受的愤怒从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官员内心深处涌出,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
是自己的地位太低,是自己的力量太弱……高拱在选择和徐阶联手的时候,真的考虑过自己这个徐家女婿的感受吗?
西苑那一夜后,张居正很清楚,以徐阶的性情,最恨的人中,自己能和钱渊相提并论……说不定自己还会略高一筹。
庞尚鹏即将被调回京中就是明证,那是张居正笼络来的不多的人手之一。
想想严世蕃的下场,张居正后背都发凉,自己那位岳父可不是个善茬,而自己并没有随园那样无论武力、官场都有自保的能力。
张居正有些失望,但却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的情绪流露,如今自己只能依附于高拱,因为接下来……高拱必定势力大增,自己并不是不可取代的人物。
对于高拱选择和徐阶联手,张居正并不赞同,但他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对的意见。
西苑那夜之后,徐阶内阁首辅的位置摇摇欲坠,这半年来,关于徐阶即将被斥罢的传闻满天飞,选择和高拱合作,是能起到短暂稳固位置作用的。
受钱渊这种穿越蝴蝶的影响,在隆庆帝登基之初,这一世的高拱和原时空有了很大的区别。
历史上的高拱已经入阁,而且是仅次于徐阶的内阁首辅,两人之间有着天然的矛盾……内阁次辅和其他阁臣的区别就在于随时能接任内阁首辅,能没矛盾吗?
而这一世的高拱才刚刚从礼部侍郎上位礼部尚书,只是轮值西苑直庐而已,还没有正式入阁。
想到这,张居正苦笑了声,如果先帝迟几年驾崩,可能朝中就不会如此混乱不堪了。
原时空中,隆庆帝登基后,将潜邸旧臣大肆提拔入阁,甚至以侍郎之位入阁,但这也是有先决条件的,比如当时的张居正已经是国子监祭酒了。
这一世裕王府旧臣基本都是走储相路线,即使是随园中正式入裕王府的诸大绶也是走这条路的,但除了高拱,都没有走通,没有走完。
有的还在翰林院,有的还在詹事府,有的还在国子监……只有高拱一个人跳进了六部。
不入六部,就不能入阁,张居正在心里盘算了下,现在的国子监祭酒是殷士儋,接下来应该是自己、林燫,还有南京国子监的高仪……对了,还有丁忧守孝的陈以勤,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跳进六部。
已经是国子监司业,又是陛下潜邸旧臣,张居正如今的心思倒没前些年那么迫切了……主要原因在于,他需要一些帮手。
这是高拱选择和徐阶联手的一个关键原因,这些年一直守着裕王府,高拱夹带里没人……也就是说,他缺少党羽。
高拱的姻亲倒是不少,但大都地位不高,而裕王府的那些同僚……随园就不说了,陈以勤、殷士儋也是对头,林燫是李默一党,只有张四维、张居正两人。
所以,当徐阶略略展示善意,高拱就主动凑了过去。
高拱希望尽快的掌控权力,但这些并不是有圣眷就能做到的,需要时间,也需要人脉,而徐阶显然是帮的上忙的。
与徐阶联手,聚拢党羽,等入阁后就能大权在握……张居正在心里冷笑了声,你高新郑想得倒是美。
毕竟之前这十余年的惨烈政争,高拱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严嵩、徐阶、李默谁都不去招惹他……所以,高拱对徐阶的认知,是不够深刻的。
张居正敢肯定,徐阶不会那么轻易的交权,新郑、华亭之间,他日必有纷争。
唯一让张居正难以揣测的是,随园会怎么做?
第887章
更恨谁?
随园会怎么做?
同样的问题在徐阶脑海中盘旋,不过只一瞬间,他就不再去想,原因很简单,自己和高拱联手,纵然钱渊机变百出,最多也只能从其他地方讨回一些便宜。
大局已定。
书房里的气氛是最近两年内最为活跃的一次,刑部尚书冯天驭、礼部侍郎李春芳、刑部侍郎郭朴、吏部郎中陆光祖、都察院御史王本固、林润、胡应嘉、邹应龙都在列,谈笑无忌,对明日的廷推都充满了信心。
“徐文长此僚,尖酸刻薄,媚上得以升迁,据说曾与严东楼交好……”冯天驭捋须而笑,笑声中夹杂着丝丝寒意。
书房内登时安静下来,徐渭书画大家的身份在朝中是没有地位的,青词如今更是没有用武之地,他给朝中官员留下的主要印象是……随园的二把手。
陆光祖听了这话微微垂头,他是嘉兴府平湖人,出身东南,早在多年前就曾听友人提起,徐渭欲续弦,闻女方姓严,一力相拒。
“嘉靖三十五年榜眼,不过四年,已经是翰林侍读学士,升迁之速,闻所未闻!”邹应龙响应了一句。
郭朴也笑道:“子实十年方为翰林学士,文长三年升侍读学士,啧啧。”
李春芳笑了笑没说话,他和徐渭一样以青词见宠,也是一甲进士,但从嘉靖二十六年直到嘉靖三十六年才被升为翰林学士,比起来,徐渭更快。
听身边众人议论纷纷,一直保持沉默的胡应嘉在心里吐槽……一群欺软怕硬的,那日徐渭一竿子捅到冯天驭心窝上,但谁都知道徐渭的背后的钱渊。
背地里都不敢怼钱渊,只敢拿徐渭说嘴,真是丢人现眼!
坐在书桌后的徐阶脸上笑意缓缓褪去,“不论随园。”
诸人均躬身应是,这句话意思很明显,咱们暂时不去捅那个马蜂窝……徐阶在心里猜测,等这个马蜂窝过两天被捅了之后,钱渊会找谁的麻烦?
反正钱家和徐家已经撕破脸了,钱渊会不会去找高拱的麻烦?
一夜长谈后,众人起身告辞,徐阶坐在桌后未动,嘴角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如今朝中,论对权力制衡的了解,还有谁比徐阶更精通呢?
仅仅换位而思,仅仅一个身份的转换,徐阶巧妙的拿回了主动权。
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徐阶密派冯保出宫,虽然冯保莫名其妙的悬梁自尽,但其出宫去了裕王府是确凿无疑的,徐阶勉强保住了内阁首辅之位。
这次徐阶选择和高拱联盟,最大的好处无疑是能暂时立稳脚跟,除了个别位置之外,他愿意向高拱让步……不要脸一点,他都肯将票拟之权送给高拱。
等高拱羽翼丰满,等高拱入阁执掌大权……那时候,内阁中,今年已经六十八岁的李默应该致仕了,吴山今年也六十七岁了,吕本、孙升这半年上了好些奏折请求致仕。
到那时候,面对羽翼丰满,执掌大权,跋扈更甚当年李默的高拱,除了徐阶,隆庆帝会选择谁来制衡高拱呢?
宦海沉浮数十年的经历让徐阶很清楚这个道理,只要是帝王,甚至只要是上位者,总是要懂些权力制衡之术……不懂的,下场都会很惨。
今上虽然年轻,虽然手腕尚不熟练,但也懂这个道理啊。
徐阶拾起茶盏抿了口浓茶,笑着想……陛下试图以随园制衡高拱,可惜已经不可能了,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
陛下太年轻了,想的也太简单了,登基后频频对潜邸旧臣施恩,而随园士子资历不深,因此连续提拔如潘晟、高仪等随园外围官员,又让孙鑨、孙铤之父孙升入阁,这如何不让高拱忌惮。
当然了,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东南。
自嘉靖三十六年起,东南先后择镇海、宁海两地设市通商,税银滚滚而来,解朝中用度不足之窘,到如今三年多了,所有人都知道通商对朝廷意味着什么。
可以说,谁把控通商税银,就能很大程度上决定这个人在朝中的地位和实际权力。
钱渊至今不过在詹事府任个闲职,位不高权不重,却在朝中有如此分量,随园聚拢的势力、隆庆帝的信重都是原因,但最关键的,还是他把控了最重要的宁绍台三府。
想想看,从唐顺之、宋继祖、赵大河、孙铤,再到如今在福建着手通商的陆一鹏、孙丕扬……高拱能忍吗?
高拱有匡扶社稷的志向,但对权力也有着极度的渴望,他可以忍受东南通商事暂时由徐阶把控,因为徐阶年纪摆在这儿,而且日后必定是被自己取而代之,但他难以忍受这些被日后可能最大的对头钱渊把控。
高拱和徐阶有着共同的判断,如若能将东南通商事抢走,随园必然势力大衰,钱渊在朝中的地位,在隆庆帝心目中的分量都会大大的降低。
推开窗户,已然入秋,又是深夜,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徐阶精神一震,在心里又细细盘算。
虽然高拱在裕王府待了那么多年,但在陛下心目中地位,未必就比钱渊高……如若事情顺利,只怕陛下会加恩随园。
但不管再怎么加恩……随园实力大减已是必然。
一步步来吧,就从明日的廷推开始。
徐阶随手披了件衣衫,冷笑着仰头看向弯弯的明月,如若钱展才忍不住这口气去找陛下哭诉,那就有热闹看了。
自半年多前西苑那一夜之后,徐阶在钱渊和张居正之间摇摆不定,不确定自己更恨哪一个……
有时候早上起床觉得更恨张居正,白眼狼啊,要不是这厮密告,自己何至于如此境地!
但等到夜间放衙时候,徐阶觉得更恨钱渊,这厮给自己挖了多少坑,即使是那一夜,若无随园,自己也不是没有反手的可能。
在被严嵩压制的这十多年内,徐阶一边缩着脑袋当乌龟,但也一边在寻找各种人才充当羽翼。
这十多年来,徐阶挑中了很多人,但不得不承认,最出色的两个,一个是张居正,另一个是钱渊。
关上窗户,准备回后院歇息,徐阶在心里想,自己被女婿、孙女婿联手坑的这么惨,高拱应该能信任自己报复后会择机致仕的许诺吧?
这是徐阶和高拱交易的一个难点,高拱不在乎徐阶报复钱渊,甚至也愿意帮一把,但很在乎不可能和徐阶重归于好的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