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625部分在线阅读
小七没好气的抱起儿子哄了哄,母子俩去了侧室,钱渊这一觉睡到夕阳都看不见了才醒来。
随便洗了把脸,钱渊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往前院去,手指还小心的扣着眼角……今天睡得太久,洗脸都没洗下来。
“展才。”
“展才来了。”
“睡眼朦胧的,这是又才起来?”
五六个人聚集在大厅里闲聊,孙鑨和吴兑正在对弈,陈有年、杨铨、陆一鹏等人观棋不语真君子,而徐渭在边上指手画脚……这厮棋艺高超,在随园没人肯和他对弈。
“对了,镇海、宁海税银账目已经入京。”陈有年笑道:“宁海每月税银稳中有升,但镇海停滞不前,砺庵公怀疑东南大户又群起走私。”
“走私难禁,但侯涛山一战砍下的脑袋,可保至少三年内,不至于走私船队蜂拥而起。”钱渊随口道:“宁海那边干的挺不错的,不过和镇海太近,难免分流,镇海税银略有下降都是正常的,而且泉州那边也已经设市通商了。”
“砺庵公那性子……”徐渭叹道:“用展才的话说就是……夺泥燕口,削铁针头,蚊子腹内剜脂油,鹭鸶脚上劈精肉。”
“你还有脸说!”钱渊一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你徐文长不是牙尖嘴利吗?却让砺庵公左一刀右一刀,钝刀子割肉……反正给荆川公的信里,我是全推到你身上了的。”
徐渭被骂得灰头土脸却回不了嘴,前几年,方钝那老头在镇海税银,以及宁波从海外购得的粮米中占了好些便宜,徐渭无力相抗甚至被嘉靖帝调侃过。
等钱渊回京,即使陈有年升任郎中,户部也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反而是钱渊和唐顺之一次次逼着户部还债……被户部丢出来背锅的户部右侍郎赵贞吉这几个月日子就过的挺惨。
徐渭泄了气,那边孙鑨问起弟弟孙铤在镇海,陈有年赞许有加,杨铨说起宁海知县赵大河堪称能吏,一群互相吹捧之后,众人都提起在福建泉州的孙丕扬。
“孙叔孝在泉州大展身手,先放出风声,使货物聚集,引得小股倭寇来袭,借留守闽县的戚元敬余部一举剿灭,垒起京观,颇有展才之风。”
“叔孝兄南下之前曾言,囊中空空而去,两袖清风而返,其他也都罢了,居然扬州瘦马都能坚拒!”
“福建沿海仍有倭寇残留,戚元敬、葛浩尚在广东,叔孝并吴惟锡、汪伯玉率数十海船出战,一举荡平余寇。”
徐渭突然说:“吴惟锡、汪伯玉都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一直默默听着的钱渊挥挥手,“惟锡兄不论,汪伯玉与张叔大私下有书信往来。”
随园中人对张居正的态度一直很纠结,说起来随园初建,张居正时常出入,与众人谈笑无忌,但后来分道扬镳……不料嘉靖帝驾崩当夜,张居正却站在随园这边。
其他人只觉得古怪,只知道张居正如今和随园的关系缓和下来,只有亲身经历那一夜的徐渭知道内情,而去他也知道,浙江巡按庞尚鹏、福建按察使汪道昆都是张居正的人。
“对了,听闻还要在漳州府设市通商?”
“嗯。”钱渊轻轻点头,“陛下已然许可……子直兄可愿走一趟?”
陆一鹏诧异的反手指着胸口,“我……”
“不敢?”徐渭嗤笑道:“镇海、宁海、泉州三地有先例,萧规曹随而已,只要管得住自己的手就行。”
“有甚不敢!”陆一鹏是随园中除了冼烔、钱渊外年纪最小的,登时跳起来嚷嚷,“泉州本就想去,还是叔孝兄抢去的!”
孙鑨皱眉问:“子直如今在都察院……”
都察院御史外放一般是巡按地方,但漳州府隶属福建省,巡按御史是孙丕扬,陆一鹏以什么身份去漳州府是个问题。
入仕三年的七品御史如果转地方官,升知府有点够不着,如果转入六部升到郎中,外放倒是够格,当年谭纶就是从职方司郎中迁台州知府。
不过钱渊已经考虑周全,“此事已经和高新郑商议过了,割沿海一部新设海澄县,专为设市通商,知县正六品,不受漳州知府管束。”
陆一鹏慨然道:“陆某愿一力当之。”
众人正要开口称颂,酒楼管事刘洪突然出现在门口处。
徐渭神色一紧,他是知情人,刘洪看起来只是酒楼管事,但实际上负责一些隐秘的勾当,当年钱渊南下,他就是在刘洪的安排下在酒楼和严世蕃、赵文华碰面。
钱渊大步走出门外,俯首听了刘洪的低语,不禁大为诧异,居然是胡应嘉。
第845章
选择
鬼鬼祟祟的钻出巷子,在巷子口拐角处等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动静,胡应嘉探出头没看到人影,才松了口气转身急行敲开了家门。
今夜之行,看起来是胡应嘉突如其来,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曾经长久的为此思索。
当年南下查验红薯事,胡应嘉几度受到钱渊的羞辱,临行前的一席长谈,让胡应嘉知道了很多很多……
比如徐阶和李默之间的恩怨情仇,比如赵贞吉为党争试图乱浙江一省,至少,胡应嘉从李默起复之后对徐阶的态度能确定前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胡应嘉心胸算不上宽宏,性情算不上温和,但也有济世报国之心,也厌烦长久不散的政争阴云。
徐阶为了党争可以做任何事,他觉得自己的门生也应该秉持这种念头。
张居正为了党争也可以牺牲一些什么,但他有自己的底线,他的目的和徐阶一样是爬到金字塔尖,但他最终的目的和徐阶是不同的。
而胡应嘉没有爬到金字塔尖的野心……没办法,嘉靖三十五年进士里,猛人太多,但他也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
所以,胡应嘉选择今夜冒险出府,在钱家酒楼后院见了钱渊一面。
低声问了几句门房,胡应嘉回到书房,端起中午留下的残茶一饮而尽,吐出几片茶叶,长长的叹了口气。
胡应嘉算是徐阶的心腹门生了,他承担着徐阶的重托,为什么做如此选择?
一方面,自从陆续因陶大临下狱、严世蕃被劫杀等事件后,徐阶声望大跌,胡应嘉至今还记得当年在镇海,钱渊冷笑着说出的那句话。
“严分宜,奸相也,然钱某所视,华亭更甚之。”
另一方面,对于张居正的所作所为,胡应嘉心有戚戚焉,如今裕王登基,正要澄清宇内,大展宏图,而徐阶还在蝇营狗苟。
张居正这个黑锅估摸着要扛一辈子了,做出的姿态将自己骗了不算,都将其他人忽悠瘸了。
拿起一块墨缓缓研磨,胡应嘉取过一张纸,提笔写下,请复核故三边总制曾铣案。
早就打好腹稿,胡应嘉一挥而就,将纸张放在窗边晾干,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在心里猜测,自己今夜之举,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胡应嘉去年并钱渊巡视山西红薯事,曾经在城固县待过一段时日,徐阶来信要求他探视曾铣遗孀刘氏,埋下了翻案的伏笔。
嘉靖帝这么快就升天,徐阶埋下的伏笔已经起到作用,刘氏并二子正在徐阶的安排下启程入京,眼看着就要抵达了,而徐阶准备的后手也正式启动,科道言官上书请求为曾铣翻案,一举带出夏言案,最后摧枯拉朽的清算严党,平反冤狱。
这是徐阶计划中的重要步骤。
徐阶也能肯定,上至隆庆帝,下至普通京官,都是持赞同意见的,不说其他的,以鄢懋卿、赵文华、唐汝楫为首的残留严党还没滚蛋呢,光是大小九卿就占了三席。
胡应嘉觉得即使没有自己,徐阶也未必能如愿。
去年巡视山西,钱渊同样在城固县待了很久,却从来没有提起曾铣遗孀,胡应嘉总觉得这是欲盖弥彰,今夜他提起此事,钱渊泰然自若。
另外,胡应嘉试探过,徐阶并不知道城固知县周诗,当年随园一举高中十余人,之后孙叔孝、陆与成、潘允端、林贞耀、赵大河等人。
其中钱渊为核心,其次徐渭、孙鑨,吴兑、陈有年都受重用,陆一鹏、冼烔在科道言官中名望不低,杨铨更是名扬天下回京升任吏部郎中,而周诗是个不起眼的人物。
也是,徐阶是内阁首辅,至少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周诗,不过七品知县而已。
但周诗选官四川某县知县,正好在钱渊回京前后调任城固知县,胡应嘉猜测,应该是钱渊的安排……说不定早就和刘氏搭上线了。
也懒得去后院上床,胡应嘉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就昏昏睡去,等到仆人来叫,已是天色大亮。
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因为姿势而酸疼的身躯发出咯咯的声音,胡应嘉面无表情的将那张纸拿起又看了一遍,才收拾好,径直出门往通政司而去。
看到胡应嘉手捧奏折而入,通政使钱铮含笑道:“克柔来了。”
……
西苑。
只是一栋普通的宫殿,隆庆帝虽然不勤政,但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前任那般深居不出依旧掌控朝局的能力和心计,所以在登基之后,虽然玩的比较嗨,但每日都要在这儿召见或内阁六部重臣,或潜邸旧臣。
这栋宫殿是距离直庐最近的地方,这让阁臣们给了隆庆帝一个宽宏待人的评价。
但实际上,只有一旁的司礼监黄锦、陈洪心里清楚,整个西苑,只有这栋宫殿是嘉靖帝从未踏足的。
黄锦站在角落处,让陈洪去服侍隆庆帝,前者已经得到承诺,可归乡养老,亦可在京城养老,这对于太监来说,是难得的待遇……这个职业很少有人能退休,而且隆庆帝还特荫黄锦侄儿为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徐阶、李默、吴山、高拱、吕本陆续入殿,黄锦瞥了眼过去,暗想还是归乡养老的好,只是轮值直庐还没有正式入阁的高拱在吕本之前入殿,显然迫不及待……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季泉公呢?”
“孙志高今日不适,告假在家休养。”
说话的是李默,徐阶眼皮子都没抬,类似的情况这一个多月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他有心理准备。
站在后面的高拱抬头看了眼李默,他们俩是心中有数,孙升并无雄心壮志,如今又身子不适,等着陛下放归。
而且孙升长子孙鑨是随园中仅次于钱渊、徐渭的首脑人物,次子孙铤知镇海事,也是随园中坚,八成是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特地避一避。
“南京工部上书,运河山东段多有槽船漂没,请新开河道。”隆庆帝眉头紧皱,“这么多年黄河都安然无恙,朕登基就……”
隆庆帝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口气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