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有点莫名的熟悉感……钱渊古怪的环顾四周,愣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来往的行人个个脚步匆匆,脸上带着疲倦,也带着一股昂昂向上的蓬勃气势。
不太像杭州,反而有点像前世的大上海,商业发达,工作生活节奏非常快,人人都奋力向前。
什么古装仕女,明明是都市女白领啊!
这次走得远了,再走过两条街,隐隐可见流经杭州的钱塘江,钱渊放眼望去不禁嘴角抽搐了下,前面一大片都是摆摊的……
“少爷,这是海市。”张三挤挤眼,“据说有不少好东西呢。”
如今浙江沿海一带海上贸易非常旺盛,大宗交易比比皆是,但也有一些不起眼的货物会以草市散卖的形式出售,这就是所谓的海市。
钱渊撇撇嘴,这时代大部分好东西都是在国内,换句话说,这年代的海上贸易主要是出口而不是进口。
过些年的东南倭寇和几百年后的鸦片战争的本质虽然都是为了贸易,为了市场,但方向是反的,一个是为了出口需要货源,另一个是为了倾销需要市场。
这个念头刚出现,钱渊就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特么都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这种海市简直就是穿越者的最佳淘宝处啊。
“来得及吗?”钱渊犹豫了下,这些天出门都是闲逛,但今天不是。
张三看看天色用力点头,“少爷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肯定来得及。”
但兴致勃勃的钱渊转了一圈,只能沮丧的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发现,没有自鸣钟、手表、眼镜等高档玩意,就连什么玉米、辣椒这些改善伙食的东西都没有……钱渊前世是个无辣不欢的主。
不过就在离开的时候,眼尖的钱渊从一个脸白汉子那看到了非常眼熟的一幕。
不用全部塞进嘴,只需要把前端放在上下牙齿中间,轻轻一咬,里面的仁立刻乖乖的跳出来,舌头一卷将仁带走,两片嘴唇一翻将壳吐出去。
钱渊定睛仔细看了会儿,终于确定,这是前世他在刑警队犯错被发配到宣传处天天都嗑的玩意儿,葵瓜子!
“什么?”张三跳了起来,“就这么袋玩意你要五钱银子!?”
脸白汉子蹲在那又嗑了几个,笑嘻嘻的偏头看着钱渊,“爱买不买,再过一炷香,想买都没了。”
钱渊扯扯嘴角也蹲了下来,瞄了眼又抓了个瓜子摸摸,挺原始的,还没炒过,据说向日葵成熟之后,葵花籽是能直接食用的。
说不定还能种出来,钱渊虽然是个五谷不分的主,但也知道向日葵的经济价值……好吧,主要还是怀念当年的葵瓜子,他想了想起身挥挥手。
张三心疼的掏出个银角子扔过去,狠声狠气的说:“剪好了!”
白脸汉子慢吞吞的掏出把剪刀剪了个角下来,拿出小秤称了称,“正好五钱!”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钱渊还是叹为观止,明朝是没银票的,商人身边随身携带剪刀、小秤用来交易,这本事每个商人都非常很擅长,几乎每次都是刚刚好,一次成功。
出了海市逛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酒楼,在二楼坐下,钱渊瞥了眼不远处的衙门,然后仔仔细细的把葵瓜子拿出来看了一遍,这玩意儿是被晒干的,能种的活吗?
钱渊还在脑子里琢磨要不要回头在院子里试试,突然楼下大堂传来一阵喧闹。
“那当然,红糖才几个钱,哪里比得上洋糖!”
“松江钱氏诗书传家,没想到出了个陶朱公。”
“据说那可是个秀才公呢。”
“穷的吃不起肉的秀才杭州城多的,但拉下脸去经商的可没有……”
楼下诸人议论声传入耳,张三颇有不忿,钱渊却笑吟吟的曲起手指敲敲桌面,“罢了,随他们说去。”
到杭州已经一个多月了,洋糖的销售额一日高过一日,就连红糖的价格也高了三四成,因此钱家铺子和钱渊的名声也算是“扶摇直上”。
现在还不是万历年间,秀才亲自出面经商不算寻常事,即使在商业发达的杭州城也算惊世骇俗。
虽然卖的挺好,但钱渊的计划还没进入正轨,对他来说,钱是很重要的,但是紧接着下来他要用一大笔钱,在这年头举家搬迁的费用堪比在上海置产,这可不是一笔小钱,细水长流可来不及。
不过板着手指头算了算,钱渊琢磨时间还很充裕,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在杭州消息不灵通,很多事情都没有打听的渠道,只能大把大把的往外洒钱。
想到这钱渊摸了摸衣服内袋里的那两张名帖,一张是叔父钱铮的名帖,另一张是叔母的父亲陆树声的名帖。
后者是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在朝中名望不低,和如今的浙江巡抚王忬是同年,这两张名帖都分量不轻,可以算得上是两块敲门砖了,但如何使用却是个难题。
这些天钱渊洒了不少银钱出去,从纷乱复杂的消息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有用的,做了足够多的功课,才有了今天一行。
桌上摆着三四盘菜,一壶茶,钱渊独自坐在窗边漫不经心的慢慢享用,如今尚在孝期,酒肉不能入口……至少不能公开,所以钱渊干脆将张三和另一个仆役李四赶到楼下去。
穿越而来不到半年时间,由死而生,但亲人却由生至死,家业凋零,父兄之死需要详加调查,之后即将面临一场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的东南倭乱,虽然已经做出了一系列的决定,但钱渊也免不了心里茫然踌躇。
茶味颇淡,几道素菜也没滋没味,钱渊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目标人物慢悠悠的走进酒楼。
钱渊没有直接凑上去,他需要选择一个恰当的切入点。
隔壁桌上,那个让钱渊眼热的蓝袍青年书生正嘲讽的对着同伴笑道:“哈哈,杭州城真不愧是人杰地灵,案首经商,真是奇谈!”
对面的同伴是个国字脸的青年,有一把漂亮的大胡子,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帅哥形象,连连点头,“我南下一路至杭州,苏松到杭州一带,农田大都改种棉花,桑园处处可见,要知道无农不稳……”
蓝袍书生语气尖酸的很,“都说浙江是科举大省,杭州更是翘楚,没想到却是遍地商贾,就连府试案首都肯放弃举业……”
特么商人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没完没了了,吃个饭都不安生,楼上楼下都频频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虽然知道哪个朝代商人地位都不高,在明朝更是地位低下,但两世为商的钱渊做怒气勃发状,刻意拢起来的目光如针一般射向那位书生。
同桌的国字脸诧异起身拱手,“这位兄台?”
钱渊走近几步面无表情的一甩衣袖,“何不食肉糜!”
第8章
市舶司
正侃侃而谈的钱渊并不清楚,这是他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第一次努力扇动翅膀进行某些尝试,虽然这仅仅是一次意外。
但这次突如其来的交谈却不是个意外,面前的蓝袍书生这是前世做过刑警的钱渊精心挑选的目标。
原本钱渊觉得自己放出府试案首的名声,又身怀两张重量级的名帖,其他的不说,足以自保。
但在知道张四维是金家背后靠山之后,钱渊觉得自己需要做更多的准备。
“士农工商,一个排在首位,一个排在末尾,这就是你们歧视商贾的理由?”
“当然不仅仅如此。”国字脸看上去有点气度,伸手拉开座椅,笑着说:“就我目睹而言,浙江已有大片农田种植桑树、棉花,甚至遭到遗弃,从嘉靖二十七年开始,浙江稻米价格节节攀升。”
一旁的蓝袍书生接口道:“虽国朝有税制,但实际缴纳税赋的商人非常少,特别是杭州城中,大部分铺子都挂靠在大户名下,那些大户谁家没个功名。”
钱渊嗤之以鼻嘲讽道:“所以他们都应该去种地,听天由命,缴纳税粮后数着米粒过日,明明看到路边有黄金也不能去捡……噢噢,两位都是申韩之士啊。”
国字脸的脸庞僵了下,路边有黄金也不应该去捡……这是法学中韩非子的一个著名观点。
蓝袍书生微微撇撇嘴瞄了眼同伴,这位在京中是有些类似的名声的。
国字脸重新打量了下面前的青年,换了个话题问:“刚才兄台说‘何不食肉糜’?”
钱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嘲讽的笑,“看看两位的打扮,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既富且贵,如何了解小民……”
话还没说完,蓝袍书生就尖酸刻薄的打断,“松江府的府试案首,如何算得上小民,就算你这幅打扮也算不上小民,光是腰间那枚玉佩,放到最苛刻的徽州当铺里也值个十两八两。”
国字脸神色一动,似笑非笑的转头仔细打量这个青年,没想到随口聊几句居然碰上了正主。
大户人家经商乃是常事,但有功名在身的亲自出面少之又少,而在江南一地,府试案首经商,而且还日收斗金,自然“名声大噪”。
钱渊心里暗骂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都是些成精的货,眼光太毒了。
不过,钱渊并没有出言反驳,那只会将话题扯到自己不希望看到的领域,他平静的转头看向蓝袍书生,“国朝税制三十税一,但实际上运河上下那么多钞关,十五税一甚至十税一比比皆是,这还没算上集市税和店铺税。”
没等对方反驳,钱渊接着说:“今年或许情况会好一些,但会试三年一次。”
蓝袍书生立即哼了声,“全国除了运河以及两京并没有税关。”
国字脸嘴角歪了歪,这聊天聊的……明明下一步可以问问对方身份,现在反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钱渊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不说金华一地嘉靖三十一年商税只有六两七钱?”
正在喝茶的国字脸好悬没喷出来,“六两七钱?”
钱渊点点头,抬手指了指窗外,“但实际上缴税的商家不在少数,就说杭州城内,除了海商,有多少商家是不缴税的,你看看楼下那挑着豆腐担的老汉,你问问他交不交税?”
“什么意思?”国字脸好奇的问。
“衙门自然是要收的,只不过账本上是没有的。”钱渊似笑非笑。
国字脸还想追问,那边蓝袍书生咳嗽一声打断了,他出身官宦世家,从曾祖开始每代都有出仕者,对这些污糟事清楚的很。
看对面两人不说话,钱渊皱皱眉强行将话题转移开,“浙江一带多山少地,但濒临大海,宁波通过余姚江、曹娥江直下杭州,这里是南北运河的起点,通过镇江,扬州往内陆,往南也能到徽州,所以客商云集,贸易非常旺盛,棉布、丝绸、瓷器等等货物也大都是从杭州起运。
大明农税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过每朝每代皆如此,如果有大量市舶税,朝廷财赋余地就大多了。”
国字脸轻叹一声,“的确如此,这次我一路南下所见,田赋不均,贫民失业,苦于兼并,朝廷财赋难以为继,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