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40部分在线阅读
不过钱渊对此很是烦恼,这个时代有身份等同的士子来访,会客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有太多太多的讲究,光是喝杯茶,茶叶的产地名气,茶杯的质地,茶水的来源,烹茶的火候……
坐下来先要叙身份,然后是过院试的年份,之后还要叙岁数、姻亲、师门,而这年头的士子说起话来往往是七拐八绕,光是称呼就有字、号、籍贯等等不同的称谓,而且很多人的号都不止一两个。
真的像归有光那句气话,钱渊真心不感激他!
这么热的的天气,特么老子在家里就想泡一大缸茶,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将一位慕名来访的秀才送出门,钱渊叹息着回到书房,端起大碗喝了口茶,铺开一张纸,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拿起砚滴往叔母送的歙砚里倒了几滴水,慢慢磨起墨来。
钱渊有个好习惯,在一件事开始的时候,他会做一份详尽的计划书,在一件事结束的时候,他会进行一次全面的总结。
这个好习惯来自于钱渊前世下海经商的过程中,规定公司每个人都得写每周工作总结和下周工作进度,但一个愣头青将矛头指向了老板钱渊。
虽然将那个愣头青赶出了公司,但钱渊开始了这个习惯,比如半年多前赴杭州一行,启程前他就做了齐备的计划书,首要目标,次要目标等等。
杭州一行,最重要的目标已经达成,父兄九泉之下也可瞑目,搭建商业网络赚钱的目标很难说有没有达成。
钱渊很清楚那份秘方的价值,哪里敢一个人独吞,他通过王忬和太仓王家搭上了线,虽然对方说是五五分成,但最后能到手多少是很难说的。
不过钱渊如今手头不缺银子,再说杭州宅院里还留了大批银两。
退一步说,如果太仓王家要翻脸,钱渊也并不畏惧。
他还没有能力影响历史的惯性,严嵩不顾朝野上下的非议坚持杀了王忬,绝不是一副真假不明的《清明上河图》所导致的,到那时候钱渊绝不吝于往井里扔几块石头。
说起来,除了为父兄复仇之外,钱渊这次最大的收获可能是人脉了,能结交到张居正、孙季泉、王世贞这样的人物对他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当然在钱渊看来,郑若曾的价值并不在孙季泉、王世贞之下。
钱渊从没有想过在这场席卷大半个江南的抗倭一战中出人头地,自己最切实可行的路还是走科举这条路,虽然自己并没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但这些人脉还是很重要的。
提笔在纸上陆续写下“复仇、财用、人脉”六个字,钱渊隔了几行又写下“科举”两个字。
虽然自己继承了前身的学识,而且八股文重视逻辑,讲究规则也很符合钱渊这个穿越者的思维模式,但顺利登科还是很难很难的。
钱渊在心里琢磨,穿越而来装了一段时间的病,之后的心思都放在复仇上,还没正式下笔写过时文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水准……这应该是自己后面一段时间的重点。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需要解决。
“哥哥,喝杯茶吧。”小妹端着茶盘走进书房,茶盘上放着一只精瓷茶盏,“用的是松萝茶,可惜配的是吴淞江水。”
钱渊别扭的捏着小巧精致的茶盏,笑道:“吴淞江水名气不大,但也被茶圣陆羽评为天下前二十。”
小妹皱皱鼻子,“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可惜松江少山,也没出名的山泉水。”
钱渊忍不住伸手捏捏妹妹的鼻子。
“哥哥!”小妹气得跺脚,张口就要咬,突然又闭上嘴巴做淑女状。
这半年来,谭氏和长媳多数时间都病着,陆氏干脆将小妹接过去亲自照顾,从仪表形态到言谈举止都管束极严,据说都已经教到读《女论语》了。
“在家里无妨。”钱渊笑着捏捏妹妹的腮帮子,将手塞进她嘴里,“昨天送到你房里的那些,可喜欢?”
“喜欢喜欢!”小妹喜笑颜开,突然张口盯着书桌上的大碗,探头看看忍不住笑道:“哥哥,你也太……”
“杭州城,大家都是这么喝茶的。”钱渊摆摆手,“你懂什么!”
“哼!”小妹不服气反驳道:“我只知道,人家梁山好汉是用这种大碗喝酒,再说你也不是喝酒!”
钱渊揉揉妹妹的发髻,换了个话题,“小妹,如果……咱们迁居到杭州去,你愿不愿意?”
“别弄乱了,很麻烦的。”小妹恼火的护着头,突然听到这话一偏头,“去杭州?”
“是啊,杭州好玩的可多了,你今年也十岁了,都没什么首饰,杭州城首饰花样可多了。”
小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还在孝期呢,我不能用首饰。”
钱渊犹豫了下,低声问:“如果……你说母亲会同意吗?”
“不晓得……”小妹拖着长长的调子,“哥哥,为什么要去杭州?华亭不好吗?”
“杭州我和母亲什么人都不认识。”
“而且叔母肯定不同意的。”
“族里长辈更不会同意,田地怎么办?”
钱渊沉默半响,提笔在纸上写下“迁居”两字,在他的计划中,自己一家和叔母一家都会迁居到杭州,以避免可能的厄运。
虽然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钱渊依稀有印象,徐海掀起的那几场大战都发生在松江府、苏州府,虽然目前俞大猷镇守川沙,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还没和母亲、叔母提到这个话题,但仅仅和小妹几句闲聊,钱渊已经感觉到了重重阻力。
第57章
拒绝的理由
现代社会中搬家虽然麻烦,但如果有必要,并不难做出决定,如钱渊这样年纪不算太大的人更是如此。
钱渊初到上海时因为限购无法购房,只能租房,曾经在一年内换了三次,不过对于他来说,整理一下打包交给搬家公司就行了,顶多回头布置的时候要费些功夫。
所以钱渊很难想象古人对于迁居的态度,他们有太多要考虑的东西,而不仅仅是生活习惯、购房费用。
在钱渊的印象中,母亲谭氏是个性情柔弱,没有主见的女人,而且很标准的执行那套准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但在这件事上,谭氏难得的表现出强硬的态度,无论钱渊拿什么理由出来都摇头。
总不能把刀架在家人脖子上逼他们搬家吧……苦恼的钱渊试图曲线救国,自己的话听不下去,但叔母陆氏的话总听得下去吧,何况叔母也在迁居计划名单内。
找了几件不错的绸缎,又拎了点从杭州带回来的龙井,钱渊带着李四出门。
虽然已经分家,但两家关系亲密来往频繁,而陆氏因为无子将钱渊视若亲儿,所以钱渊进门后仆役丫鬟的问好声就不绝于耳。
好人做好事不稀奇,而坏人做好事却能博得好评,甚至得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赞誉。
所以之前的钱渊尖酸刻薄,性情古怪而且还睚眦必报,而如今摇身一变,脸上挂着似乎从来都不会消逝的笑意,这为他博得“温润如玉”的美誉。
听到“温润如玉”这个词汇从陆氏贴身丫鬟嘴里说出,脸皮厚的钱渊还撑得住,他身后的李四嘴角抽搐……他觉得少爷的性情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这一点九泉之下的金家父子、张四维,以及被怼得直跳脚的归有光都能证明。
“渊哥儿来了。”陆氏招招手,不见外的看着绸缎笑道:“这么亮的颜色,我哪里能穿。”
“宝蓝色,挺适合的嘛。”钱渊将绸缎和茶包递给一旁的丫鬟,“今年的明前龙井,很是花了点心思才弄到的。”
“自己留着喝或者待客嘛,何必拿过来。”
“嗨,侄儿还是喝惯了松萝茶。”
“好好好,等下再带一些回去。”陆氏圆脸上满是笑意,迫不及待的说:“原以为你只是被困在嘉定,这几日听说昆山大儒震川公在文章里对你大为赞赏,但直到昨天才听芷儿提起详情……”
钱芷是陆氏唯一的女儿,前年嫁给了孙承恩的侄儿,所以对内情知晓的比较多,昨日回娘家兴致勃勃的和母亲陆氏聊起。
陆氏啧啧赞道:“难怪啊,你带来的那些护院,持枪佩刀,个个凶神恶煞,简直就像是从梁山上下来的。”
这什么比喻啊,钱渊也是无语,“如今东南沿海一带,倭寇四起,家里多些护院是好事。”
“不过听说你亲自出城,渊哥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陆氏收起笑脸,“这一辈就你一个男丁,如果出了事,你让长辈怎么办?”
“是侄儿莽撞了。”钱渊叹了口气,“但也是被迫无奈。”
“是莽撞了。”陆氏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不过能得震川公一赞,也算有些收获,据说这几日家里访客不少?”
钱渊耐着性子陪叔母聊了一阵才说起正事,没想到陆氏对此的态度大出其预料之外。
“为什么要迁居杭州?”陆氏轻描淡写的说:“是为了倭寇侵袭川沙吗?”
看侄儿点头,陆氏笑道:“大明开国之初就有了倭寇,当年金山卫就为此而设,这百多年来倭寇就没断绝过,渊哥儿你也太谨慎了。”
钱渊按捺住心里的烦躁,详加解释道:“但这次和之前的倭乱是不同的……”
“都是宁波、绍兴的海商闹腾出来的,我懂。”陆氏摇摇手中的团扇,“这和松江有什么关系?”
钱渊的脸色有点难看,虽然没说话,但反对之意溢于言表。
和谭氏不同的是,陆氏对如今大变的侄儿多了些了解,起身亲自将果盘放到钱渊身边的案子上,轻声问:“就算倭乱闹得很大,华亭必然无恙。”
钱渊眯着眼问:“为什么?”
“徐华亭如果连乡梓之地都保不住,哪里还有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钱渊也是醉了,人家徐阶是属王八的,而且还是只没下限的王八,什么事做不出来?
犹豫片刻后,钱渊低声将自己和浙江巡抚王忬的那番谈话复述了一遍,又说:“之后几个月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如若不是俞大猷、卢镗尽皆北上,松江府已是处处烽火。”
捏了颗葡萄在手上,把玩片刻却没放进嘴里,钱渊在厅里来回踱步,“俞大猷是浙江副总兵,卢镗是浙西参将,不可能长期驻守在松江府或嘉兴府,一旦他们离去,松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