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335部分在线阅读
李春芳、严讷、袁炜脸色都变了变,一个扬州人,一个常熟人,一个宁波人,都是知道打行的,更何况去年翁大立事件满朝轰动。
“展才有信来……巡按浙江,这是他应尽之责。”嘉靖帝顿了顿,看了眼徐渭的眼神,挥手让其他三人退下。
李春芳和严讷还好,两人都是去年被嘉靖帝提拔为翰林学士,一个嘉靖二十年进士,一个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都熬得起,但袁炜是嘉靖十七年进士,不免心里郁郁。
三人出了殿没多久,正在直庐批阅奏折的严世蕃就得了消息,心里不由狐疑。
之前严世蕃对徐渭不太在乎,才高八斗、名满天下又如何,王世贞名气够大了吧,当年为杨继盛收尸,如今被严党逼的离京。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当年厚贿严世蕃得以调回京中,但之后几次政治风波中不偏不倚,王世贞又屡屡因杨继盛一事公开怼上严世蕃,之后严党顺势将王忬、王世贞都赶出京。
在钱渊离京之后,严世蕃突然发现,随园士子中钱渊是当之无愧的魁首,而徐渭则是公认的副手,在钱渊不在的时候,他是随园士子的核心。
“三人出,唯徐渭留。”严世蕃喃喃自语几句,“如今东南未有大战,难道是为了那个姓沈的?”
朝中重臣心里都是有数的,陛下对东南战事的了解除了兵部、锦衣卫之外,还有一条路,那就是钱渊送上京的书信,而这些书信都是徐渭转交的。
老迈的严嵩半靠在铺的厚厚的躺椅上,缓缓道:“如若向陛下求情,知晓如何做?”
严世蕃毫不犹豫道:“徐渭必遭陛下训斥冷落,立即送信去宣府,令杨顺捕杀沈炼及其两子。”
“如若不是求情呢?”
“不是求情……”严世蕃迟疑片刻,“还请父亲明示。”
严嵩半睁着眼睛,抬手指向侧桌,“今日一早,徐文长来过直庐,下了帖子邀你赴酒楼一聚。”
严世蕃从一堆公文下翻出那张帖子,啧啧两声道:“看来还真不是求情!”
如若徐渭留在殿中是为了沈炼求情,毫无疑问就是站在了严党的对立面,绝不会邀严世蕃面谈。
“徐文长此人心有傲气,却心思机敏,难怪能入展才法眼。”严世蕃叹道。
严嵩闭上眼,悠然道:“换句话说,也亏得钱展才压得住他,让此人取道幸进。”
严世蕃试探问道:“父亲,今晚……”
“看他如何说吧。”严嵩懒懒道:“勿与展才起隙。”
严世蕃连连点头,他虽然贪财,但眼睛不瞎,钱渊简在帝心,又于裕王交好,必然是下一朝的重臣,关键是如今裕王已然有子,又经常出入随园,与诸多随园士子交好。
在即将对徐阶发起总攻之前,严世蕃是不会随随便便与钱渊决裂,树此强敌的。
不得不说,自嘉靖三十四年入京以来,钱渊完美的演示了一个不偏不倚的年轻士子的形象。
虽然期间有和徐府联姻的意外,但总的来说,不管是嘉靖帝还是严嵩,都认为钱渊没有靠向任何一方……甚至他都已经在培养自己的政治团体。
而徐阶……也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个孙女对钱渊的政治倾向没有任何影响,甚至钱渊还因为东南战局隐隐偏向严嵩一党。
在这种政治局面下,钱渊在严嵩、徐阶之间摇摆不定,其实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毕竟钱渊根基太浅,又对嘉靖帝有不小的影响力,两股政治势力很可能先将钱渊摁死。
可惜钱渊早早攀上了裕王这条大腿,而且还得到了嘉靖帝的首肯,高新郑的认同。
于是,严世蕃不得不在心里重新盘算,今晚徐渭会摆出什么样的态度,自己会不会因此和钱渊起隙,东南胡宗宪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第449章
龟蛇像
陈旧的地图铺在地上,嘉靖帝站在地图前听着徐渭细细描述,虽然有兵部的军报,有锦衣卫的刺探,但在东南战局一事上,他显然更信任舍弃储相之位南下的钱渊。
“难怪去年展才言胡汝贞量窄,田洲狼兵的赏银拖欠不拨。”嘉靖帝摇摇头,“但展才哪里来的银子,总不能是他自个儿库房里的银子吧?”
徐渭脸上呈现出古怪的笑容,“陛下可还记得,去年大战前,胡汝贞阴了两次展才……”
“噢噢,哈,展才去讨账了?”嘉靖帝忍俊不禁,“那就怪不得胡汝贞了。”
“一共两万两银子,其中两千两交付临海县,召集大夫、护工……这是为日后大战受伤的兵丁准备的,此外购置药材。”徐渭详细道:“其中五千两拨付给田洲狼兵,这笔银子总督府不管还不还,总归是要认账的。”
“不过陛下也知道,展才那等人……田洲狼兵头目钟南率四百狼兵精锐以乡勇名义留驻台州,拨入宁绍台参将卢斌麾下。”
“自正月初七之后,倭寇四处上岸侵袭,嘉兴俞大猷、松江董邦政皆告捷,但绍兴、宁波两地倭寇渐渐猖獗,展才和胡汝贞都以此断定,宁绍台必为徐海主攻方向。”
徐渭说的兴起,手中玉如意指向地图,猛地却看见一只浑身雪白无暇的鸳鸯狮子猫悄无声息的踱在地图上。
“狮儿,狮儿。”黄锦讪讪的紧走几步将狮子猫抱走。
“下次让展才把小黑带来,虽然还小,但肯定还是能一巴掌扇飞小黑。”嘉靖帝笑了笑,又问:“各地还在编练新军,但展才如何敢说今年能平定徐海?”
徐渭左顾右盼看了又看,才低声道:“展才、胡汝贞欲和汪直联手。”
“嗯?”
“展才在徐海身边埋有暗子,等徐海率倭入寇,官兵正面相抗。”徐渭顿了顿,才继续说:“再使汪直出兵断徐海退路。”
嘉靖帝定定的看了徐渭会儿,才道:“胡汝贞和汪直私下来往,你也知情。”
“知情。”徐渭不假思索答道:“汪直的侄儿就是臣亲手俘虏送至杭州,后以此人为掮客,胡汝贞遣蒋洲度重洋在倭国与汪直见面。”
嘉靖帝点点头,“可有把握?”
徐渭犹豫了会儿,“从展才信中来看,关键还是胡汝贞那边能不能促使汪直出兵,如果能以开海禁通商为饵……”
“嘿嘿。”嘉靖帝冷笑两声,伸手敲敲桌面,“展才就是对开海禁通商不死心啊!”
徐渭不敢说话,垂手肃立,和钱渊不同,他毕竟是这个时代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对皇权有着天然的敬畏,嘉靖帝话里带着怒意,他立即闭上嘴巴。
但实际上嘉靖帝心头并没多少怒气,早在嘉靖三十四年,钱渊就公然在他面前展示了自己的立场,之后还不止一两次提起,甚至去年还在京中闹了一场。
嘉靖帝招招手,黄锦小心翼翼的将狮子猫抱来,这只猫比前一只活泼的多,在榻上绕着嘉靖帝来回窜,没一刻停歇。
“文长,你如何看?”
徐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定定神道:“陛下,展才和胡汝贞只是以开海禁通商为诱饵……”
“嗯?”
“去年初,随园中,臣和展才多次谈起如今朝中财用大乏。”徐渭立即换了个角度,“其一,陆续推行提编法、一条鞭法,以银差为主,甚至……甚至清查全国田亩……”
嘉靖帝不禁失笑,“展才倒是好大气魄!”
“臣也知道,太难了,太难了……”徐渭苦笑点头。
这是一条无比坎坷的道路,不说会走的多艰难,问题是很可能走不完……张居正也没能走完。
“其二就是开海禁通商,短时间内能敛财为朝用。”徐渭轻声道。
在具体事务上,长期沉寂在底层阶级的徐渭可能更出色,但在某个高度的事务上,嘉靖帝能一眼看到徐渭看不到的地方。
这两条路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前者会遭到无数的反对者,不说其他的,光是清查田亩,别说皇族勋贵,就连文官体系都会反对,这是在他们身上割肉。
而后者只要能弹压住朝中那些固执的反对声浪,只需要开个口子就能维持下去,大量的既得利益者将会为此前仆后继,至少苏松、浙江、福建、广州的官员士绅都会站在钱渊那一边。
嘉靖帝记得去年钱渊在自己面前如此讲述……之前浙闽大户出海走私,但如今倭寇猖獗,他们的损失一日重过一日,平定倭寇之日,如果朝中不许开海禁通商……那么出海走私将会重现。
论得位之轻松,终明一朝,无过于嘉靖帝,本不过是个藩王,堂兄朱厚照玩死自己,皇位莫名其妙落在了嘉靖帝头上。
这直接导致了嘉靖帝没有太强烈的责任心……如今的大明朝像一栋到处都是裂缝的老宅子,北风呼呼往里灌,但嘉靖帝只希望找些油纸堵一堵,只要宅子不倒就行,倒是别误了自己取乐。
这也是嘉靖帝对东南抗倭如此重视的原因,天下财赋,十之五六出自东南。
如果能和汪直联手剿灭徐海,迅速平定倭乱,这是嘉靖帝愿意看到的。
但如果要开海禁通商……会不会惹来更大的倭乱,这是嘉靖帝所担忧的。
嘉靖帝对钱渊的欣赏来自于很多方面,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如今朝中尽是些打小算盘的官员,而年轻的钱渊向嘉靖帝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忠诚,无论什么事,都坦然直言。
但这一次,钱渊的坦然直言和忠诚没有收到预计的效果,这并不是他的策略出了错,而是他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长久的思索之后,嘉靖帝什么都没说,挥手斥退徐渭,看向徐渭背影的目光闪烁不定……他做出了最符合一个皇帝标准的选择,臣子做事,如果有个好结果,自然是皇帝用对了人,如果出了岔子,自然是臣子背锅。
出了西苑,徐渭第一时间找到了冼烔,拉到角落处,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是两脚踹过去。
“文长兄,怎么了……”冼烔一边躲一边委屈的低声嚷嚷,“青霞先生……”
“闭嘴!”徐渭停了下来,脸色铁青的指着冼烔的鼻子,“谁怂恿你的?”
“怂恿什么?”
“上书弹劾杨顺。”
冼烔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坏了事?”
半个时辰之后,徐渭回到了随园,叫来刘洪吩咐了几句,又等到放衙的钱铮……论对朝中势力分布,官员底细,他远远不如钱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