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3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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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启程
  十多年前,嘉靖帝移居西苑,基本上不回皇宫,从那时候开始,围绕着皇帝为核心的机构大都转入西苑,如内阁的直庐、司礼监等等。
  虽然不像严嵩那般在直庐都有卧室,但徐阶也是有私人小厨房的,不过这一天,徐阶没有留在直庐用午餐,而是回了府。
  “大致就是这样。”徐涉有气无力的说了一遍,“展才那话儿听起来像是被逼的……总不会是陛下逼他的吧。”
  冬日温暖的阳光从窗口射入,桌后的徐阶却微微向后靠了靠躲在阴暗处,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渝。
  松江钱氏就没一个好东西……徐阶暗暗咬牙,当年钱福就不修口德,之后钱铮宁可归乡也不肯俯首,到现在的钱渊……算下来已经隐隐交手几次,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而且还拐走了一个有“惊世诗才”的孙女!
  徐阶原先的打算很完美,他知道钱渊是个能审时度势的聪明人,预想中会躲在翰林院里,但会得宠于陛下,和裕王关系日益增厚。
  等到熬死严嵩,徐阶会将张居正、钱渊这一拨人陆续提拔转入詹事府、国子监,之后很快就能成为自己身边的左膀右臂。
  但是没想到,钱渊根本就没有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的打算……去年北上搅动京城风云,今年南下又天下遍传其名。
  徐阶第一次怀疑,想以姻亲关系笼络钱展才……会不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其他的不说,至少在东南诸事上,自己很难借到这位孙女婿一丝一毫之力,更不要指望他会跳出来对抗严党了。
  徐阶长长叹了口气,太油滑了,太油滑了……最让他想吐血的是,居然不少官员认为,钱渊从几乎已成定局的王本固手里抢走浙江巡按,这是徐党的内斗,今日直庐里严世蕃那讥讽的眼神让徐阶这张老脸都有点撑不住。
  “其实是他自己想南下……”徐涉支支吾吾道:“那年初还要抢庶吉士做甚!”
  “按惯例,他很难被选为庶吉士。”私下徐阶也不讳言,“其实是陛下有意,除了李时言之外……元辅、五部尚书都没有反对。”
  “也就是说,他原本就计划南下?”
  “不错。”徐阶在脑海中回想刚才徐涉的讲述,“往大里说,东南乃大明膏华,会影响朝局走向……”
  “对,就是这么说的。”徐涉小心翼翼的试探,“二哥,他是指胡汝贞?”
  “不,他是指开海禁通商。”徐阶冷冷道:“方仲敏上书开海禁通商,背后定是他,胡汝贞欲招抚五峰,也定是他放出的消息……小小年纪,玩起这些手段倒是驾轻就熟!”
  徐涉的嘴巴张的极大,好一会儿后才问:“但大司农被陛下训斥……”
  “那是因为方仲敏持书直入西苑,陛下训斥他不知礼,却没有训斥他违背祖制!”徐阶立即将一连串的事汇总起来,“陛下应该是知情的……裕王、高新郑肯定是知情的!”
  安静的书房里,徐涉咽唾沫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很难想象,这些日子在京中掀起巨浪的诸多事件的背后居然是入京不久的钱渊。
  违背祖制,开海禁通商……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事实上,明朝从建国之初就厉行禁海,即使后来三宝太监七下西洋,那也是政治事件,并不是打通商路,市舶司也只接受外藩进贡,偶尔被许可在外番进贡时,临时设草市交易,这是极少出现的特殊情况。
  长久的沉默后,徐阶低声道:“让璠儿给台州去信,新科进士,翰林出身,战场厮杀毕竟不是正道,还是尽早回京才是。”
  “是,不过璠儿还在病中。”
  “手也受伤了?”
  “呃……是是是。”徐涉退出书房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叹息着往后院去了。
  徐璠哪里是病了,而是受伤了……昨晚和徐璠久违的家法再次和他喜重逢,需要强调的是,从去年那次开始,徐府的家法从戒尺换成了藤条。
  与此同时,崇文门五里处的凉亭,大雪茫茫之间,人头耸动,身穿特别修改过道袍的钱渊上下打扮利索,腰胯一柄狭长苗刀,身材挺拔间有一股昂然气势。
  前来送别的人很多,来源也很复杂,有以陶大临、徐渭、孙鑨孙铤为首的随园士子,大半年过去了,他们也在朝中结交了不少同僚,如已经正式为日讲官的潘晟。
  有诸多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他们大都三十岁上下,还保持着刚刚入仕的锐气和良知。
  此外工部尚书赵文华、礼部右侍郎董份也意外的出现,他们虽是严党,但前者是宁波慈溪人,后者是湖州乌程人。
  徐党中的陆光祖、董传策也来了,一个是嘉兴平湖人,另一个是华亭同乡。
  刚刚赶到的胡正蒙略略一扫不禁咂舌,来送行的官员至少三四十人,就算是阁老致仕也没这架势……呃,应该说阁老致仕,必定没这规模。
  这两日,当年归有光赞誉的“气节无双”得到了……至少在明面上得到了几乎朝野上下一致的公认,不是谁都有勇气选这一步的。
  人群中分出一条路,胡正蒙笑着拱手打着招呼一直走到钱渊面前,他是嘉靖二十六年探花郎,在翰林院里人脉广,和谁都说得上话,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裕王府讲官。
  其实胡正蒙是可以早些来的,他是浙江绍兴余姚人,乡梓也是抗倭前线,但特地迟点来,自然意味着他是以裕王府讲官的身份来送行。
  “展才,半年前南下,连连立功,力挽狂澜。”胡正蒙接过身边随从递来的长剑,“殿下令愚兄携此剑相赠,还望展才此番南下,再立新功,扫平倭寇,得胜归朝。”
  钱渊神情肃穆,双手上抬接过长剑,“钱某铭记殿下之言。”
  周边人有古怪的错觉,如今东南主持大局的浙直总督胡汝贞,其次是浙江巡抚吴百朋,但似乎裕王将希望寄托在钱渊一人身上。
  但世上是不缺聪明人的,如陆光祖、赵文华这些久历宦海的老官僚听得清清楚楚,裕王这是在说……你钱展才为国为朝,不惜抛却如锦前程,别人记不得,但我是记得的,日后……不会让你吃亏。
  杯中酒一饮而尽,钱渊长长一揖,“谢过诸位相送,还望诸君保重,来年扫净倭寇,太平世间,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手摁刀柄翻身上马,钱渊轻喝一声,趋马奔在队列最前方。
  嘉靖三十五年十二月初八,新科进士钱渊由庶吉士改都察院御史,嘉靖帝钦点巡按浙江,一年之内第二次南下。
第421章
赵贞吉
  已是腊月二十二,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南京城内百姓、商贩多有笑颜。
  原因很简单,前年、去年两次倭乱,倭寇攻扬州、通州、常州,兵锋直指南京,小股倭寇绕行险些攻入应天府,其他的不说,光是民众的日常生活、商贩的生意都大受影响。
  但今年不同,徐海率军侵袭嘉兴、湖州,捡便宜的倭寇大都在苏松被俞大猷、王崇古剿灭,不多的小股倭寇沿长江西进,但被操江提督高捷轻松全歼。
  出了码头,钱渊一行人径直入城,左右看看街边市面人头耸动,多有百姓在采购年货,不禁笑道:“高渐卿年近花甲,但老当益壮,不弱于人。”
  一旁的杨文低声说:“据说要调高大人回朝?”
  “怎么可能!”钱渊摇摇头,有高拱在,高捷这辈子都不能回京,而且因为高捷,高拱现在还一大堆烦心事呢
  朝中有不要脸的在提议,操江提督高捷,屡有战功,当进伯爵……一旦高捷得爵位,无论如何高拱也不可能入阁为大学士执政了,这是政治规矩,为此高拱气得直跳脚。
  高拱在随园里和钱渊闲聊时曾经提起,是刚刚调回京的吏部给事中胡应嘉的提议,这厮还是钱渊的同年。
  也不知道这胡应嘉是谁的人……钱渊在心里琢磨,弄得不好是徐阶的人,严嵩应该没这闲心思。
  南下之前,徐渭曾经搜集过胡应嘉的资料,啧啧,官宦世家啊。
  祖父胡琏弘治年间进士,官至户部侍郎,曾率兵征讨安南、葡萄牙海盗,明朝外来火器的统称“佛郎机”就来自他。
  胡应嘉的父亲和两个叔伯,一个进士,两个举人,堂兄胡应征是南直隶乡试经魁,可惜几度会试落榜,胡应嘉殿试后选官江西宜春知县,但仅仅半年不到就回京升任户部给事中,毫无疑问,这是个很有背景的家伙。
  钱渊毕竟前世只是对历史感兴趣,并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他并不知道,胡应嘉在历史中是高拱的死对头。
  径直往西去,绕过南京六部,钱渊冷不丁看见了个熟人,已经升任南京光禄寺卿的赵贞吉,这老头和四五个官员正在路边顿足,神情激昂,大发感慨。
  钱渊做了个停的手势,侧耳细听片刻,不禁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和京中那些官僚没什么区别,大抵是在指责胡宗宪耗费粮饷无数,却屡战无功。
  钱渊觉得无聊,但那几个官员却高声赞同,这是可以理解的。
  都说南京除了没有皇帝、内阁,其他北京有的,南京都有,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南京这些衙门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年长者养老,年轻者熬资历,政争失败者安置……
  但有两个衙门是不同的,一个是南京兵部,另一个是南京户部。
  但凡江南之地有乱,往往是南京兵部侍郎或尚书率兵出征,如张经、屠大山、胡宗宪都是以南京兵部侍郎、尚书的身份执掌兵权的。
  而南京户部就更加重要了,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南直隶的税粮其实是南京户部负责的,不仅仅南直隶,还包括了浙江、江西、湖广三省,这些地方占了全国税粮的三分之一还多。
  这就能理解为什么南京官员那么恨胡宗宪了……南京有点权力的就这两地儿,一是兵部,二是户部。
  但你胡宗宪浙直总督统领六省兵马,完全不鸟南京兵部,提编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等地,完全不鸟南京户部。
  更要命的是,等严嵩一倒,南京这些官儿很多都翻了身回了北京……钱渊想想都替胡宗宪发愁,把人都得罪干净了,还真不能说只是徐阶一个人想弄死你。
  回头瞄了眼那位人群中颇为显眼的赵贞吉,钱渊心里有古怪的感慨,前世看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还颇为赵贞吉不平……明明是刚直的理学大家,却被描绘成左右逢源的官僚,明明在嘉靖朝不受重用,却莫名其妙在剧中出任浙江巡抚。
  那部电视剧给赵贞吉带上了一张让人啼笑皆非的脸谱,但等钱渊来到这个时空,发现史书同样给赵贞吉带上了一张让后人看不清的脸谱。
  钱铮是赵贞吉的同年,同为嘉靖十四年进士,同被选为庶吉士,但后者官运亨通,第二年就得授翰林院编修,修《会典》,教习司礼监,嘉靖二十三年会试同考官。
  而且赵贞吉在翰林九年考满后,立即转詹事府为右春坊右司允,兼国子监司业,换算下,后来张居正就是在兼任这两个位置之后被提拔为吏部侍郎,然后就入阁的。
  用钱铮的话来说,这是个事功者……用钱渊的理解就是,这是个想干实事,最初的理想主义者转变为实用主义者,同时将希望寄托于政治团体上的官员。
  钱渊的评价算不上太离谱,庚戌之变中,赵贞吉力主一战,因此被提拔为左春坊左谕德,又在严嵩力主不追击的时候破口大骂而遭到贬官。
  但实际上朝中有识之士心里都清楚,拖下去是最佳的方案,出战是最危险的选择……当时京城三大营基本没什么能战之兵,一旦纸老虎被戳穿,北京城说不定就此沦陷。
  有意思的是,赵贞吉虽然在庚戌之变后被贬谪出京做了地方官,但总的来说,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和徐阶一样,走的还是储相这条路。
  更有意思的是,徐阶是主动凑上去的,而赵贞吉却原本就是心学门人,泰州学派的顶梁柱之一。
  钱渊不太清楚赵贞吉是何时与徐阶结党的,但很确定,赵贞吉是徐党中非常重要的一员,隆庆年间得徐阶举荐入阁为大学士。
  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钱渊摇摇头,去年在那小村中杀尽倭寇后和赵贞吉第一次见面,再之后南京城内见了第二次,那时候他就确定,赵贞吉是徐阶放在南京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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