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261部分在线阅读
即使幕僚中,也还有徽州人管懋光,去年倭寇袭徽州,此人挺身而出,率乡勇会同杨文追击直至芜湖。
和钱渊交往最多的吴淞总兵俞大猷和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因为军务不能来,但前者派来了老师李良钦,后者把弟弟戚继美丢了过来。
也就是说,钱渊南下,几乎大半个东南官场都为其捧场。
罗龙文在心里暗数,算上的头面人物的,也就应天巡抚曹邦辅、浙江巡抚阮鹗和浙江总兵刘显没派人来,前两者是李默推荐的,不来也在情理之中,后者在东南战局中几乎找不到什么存在感,来不来都无所谓……呃,其实阮鹗也没什么存在感。
这么大的排场,换个人说不定会战战兢兢,但钱渊泰然自若,和众人谈笑风生,毫不拘束。
看着卢斌、戚继美投来的羡慕眼神,钱渊举杯示意一饮而尽,真没什么好羡慕的。
去年所发生的那一切早就传遍东南官场,谁不知道当时李默势大,严嵩、徐阶尽皆缩首,李默要对严党赶尽杀绝,第一个要拿下的外臣就是时任浙江巡抚的胡宗宪。
正是因为钱渊被召入京面圣,第二日曹邦辅被否,第三日胡宗宪被任命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而京中又传出钱渊简在帝心的消息。
这是明摆着的,是钱渊在陛下面前力保胡宗宪,将其推上了浙直总督的宝座。
说到底,今天胡宗宪弄这么大的排场,是在还一份人情的利息而已。
“几个月前展才登科,十天前知晓展才南下。”坐在胡宗宪下左边首席的老人举杯道:“早数年前,展才便名震东南,此番南下,还望展才能襄助一二,尽早剿灭倭寇。”
这老人就是大名鼎鼎江南四大才子硕果仅存的文徵明,在钱渊嘉定、崇德两战后,文徵明对钱渊颇有赞誉,还为崇德那条路亲自撰写碑文。
虽然文徵明已经老迈不堪公务,但胡宗宪多次亲自登门造访,终请文徵明出山,并不是因为其能力,而是因为其的名气,沈明臣、茅坤肯入幕都有文徵明劝说之功。
钱渊不敢怠慢,出席行礼,举杯一饮而尽,笑吟吟道:“衡山公谬赞了,晚辈不胜惶恐……”
听着钱渊一连串或不敢当,或吹捧文家的话,王寅朝上面的胡宗宪耸耸肩,递去个“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说起来胡宗宪某些方面和钱渊有点像,都是实用主义者,为了目的有的时候会不走正路另辟捷径,都一样的心机深沉,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不过胡宗宪的运气不太好,他只能选择严嵩。
回席的钱渊脸上笑容不绝,胡松奇手持酒杯又斟了杯酒。
钱渊举杯道:“初回东南,蒙诸位前辈错爱,晚辈不胜感激,便以此酒相谢,也遥祝不久的将来,倭寇尽灭,又是太平人世。”
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钱渊放下酒杯,环顾四周,笑着看向胡宗宪。
其实今日出席的宾客很让钱渊吃惊,如钟南、卢镗、吴百朋出席还在钱渊预料之中,但如王崇古、汤克宽和钱渊不算太熟悉,董邦政更是驻扎崇明岛距离不近……这不能不让钱渊多想想。
为了一个南下探亲的翰林院庶吉士,有必要吗?
当然没有。
为了一个简在帝心,和徐府联姻,和严世蕃交好的新科进士,有必要吗?
说实在的,这种必要性也不高。
但为了一个能随意出入裕王府,明显是留给下任皇帝重要的进士,那就很必要了。
准确的说,胡宗宪很需要钱渊。
所谓居安思危,胡宗宪如今大权在握,夜深人静之时也难免想到退路,毕竟严嵩已老,严世蕃不历科场绝无入大九卿的可能,更别说入阁为相了。
一旦严嵩离世或致仕,严党的解体是必然的,到那时候,胡宗宪怎么办?
长时间的思索后,胡宗宪能选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嘉靖帝,二是裕王。
但绕过严嵩、严世蕃去讨好嘉靖帝,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这是犯忌讳的,所以,裕王成了胡宗宪唯一的选择,而这种选择还不能表现出来。
外地领军的封疆大吏和皇帝长子勾结,这比绕过严嵩去巴结嘉靖帝,更犯忌讳,所以,钱渊成了胡宗宪唯一的选择。
但很抱歉,钱渊不打算趟这趟浑水。
第345章
密谈
明朝的地方官府衙门,往往是前面办公,后院居住,虽有不修衙的传统,但后院居住地往往华美。
但总督非常设,事实上这只是明朝的第三个总督,前两者是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胡宗宪只是将总督衙门作为办公场所,居住以及和幕僚密谈都另选地方。
这地儿钱渊倒是熟悉,正是之前王民应、胡宗宪陆续担任浙江巡抚之地……可怜现在的浙江巡抚阮鹗,难怪驻扎嘉兴府。
钱渊略略看了几眼,比之前王民应在的时候要漂亮的多,还新修了一个园子,奇石假山,潺潺流泉,别有意境。
“这是李天宠在任时候修的。”王寅随口道:“自从行提编法后,东南各地财赋吃紧,既要支撑官军,又要支撑编练新军,千头万绪……嗨,银子总是不够的。”
“但总督大人并无将银子用于自身之迹。”沈明臣摇着扇子赶走飞来的蚊虫,“还望展才日后回京多加解释。”
今晚在原巡抚衙门密谈,到场的除了胡宗宪和钱渊之外,只有王寅、沈明臣和郑若曾,都是钱渊旧交。
钱渊瞥见郑若曾紧皱的眉头,笑着问:“伯鲁先生似乎不太认同此语?”
郑若曾脸色一变,苦笑道:“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事……”
“直言不讳就是。”身后传来胡宗宪的声音,他缓步走来,“遣使出海,密送重金,乃我一意孤行。”
“展才有所不知。”沈明臣匆匆忙忙解释道:“如今倭寇侵袭沿海各地如旧,但倭寇首脑汪直、徐海开战,至今已有年许……”
“好了,嘉则,展才哪里能不知晓。”王寅笑道:“这儿虽凉爽,但蚊虫太多,去凉亭饮茶如何?”
众人在凉亭坐定,斟上来的是婺源绿茶,胡宗宪让下人仆役退去,就连两个儿子都赶走,这才开口道:“别人都道,自我胡汝贞上任浙江巡抚,再升浙直总督,东南倭乱渐有平息之像,但那只是乡野之谈。”
“参将宗礼败亡嘉兴,不得已调卢镗父子移驻,宁绍台参将戚继光颇有军略之才,但手下只有一千兵丁,招募新军派的上用场至少还有几个月之多……”
“所以东翁派出使者一为缓兵之计,二为打探军情。”郑若曾细细讲解道:“汪直、徐海开战年许,基本都在海上,除了倭寇无人亲眼目睹,虽多派耳目打听,但也只是一知半解。”
沈明臣叹道:“东翁长于谋国,拙于谋身……”
除了胡宗宪之外的三人齐齐看来,钱渊浅笑举起茶盏抿了口,并不答话,这是事实,胡宗宪此人于国有功,但最终因朝争而败,还因为一道无人相信的矫拟圣旨而自杀,留下那句“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如郑若曾、王寅希望钱渊入胡宗宪幕府,更多的在于他们希望钱渊能沟通朝中,而沈明臣却是希望钱渊的存在能给胡宗宪留一条后路。
其实这是符合历史实情的,胡宗宪自杀后,就是沈明臣为其奔走喊冤,为其撰写碑文,幕府中他是最佩服胡宗宪的,这和沈明臣是宁波人有很大关系。
对这些钱渊心里都有数,他放下茶盏,笑着问:“说的不清不楚,那重金到底是送给谁了?”
“汪直和徐海有甚区别,还是你说与我的,你说送给谁了?”王寅笑骂道:“不过汪直对此没什么太多的反应,说起来如果是送给徐海,说不定能起到些作用。”
“徐海如蒙古人,只要有银子,什么都肯干。”沈明臣随口应了句。
郑若曾摇摇头,“汪直不是不喜欢银子,他想的是开海禁通商。”
“但这是绝无可能的。”王寅一边说一边看向钱渊。
“短时间内绝无可能。”钱渊点点头,“倭寇不灭,朝中决不允许开海禁,更别说通商了。”
“再说了,吃一堑长一智,当年沥港是怎么被毁的?”
“汪直总不会傻到还相信东南官府的承诺。”
钱渊手握空空的茶盏,沉思片刻后道:“早在前年,在下就说过,汪直和徐海非一类人,汪直可控,徐海难制。”
如今两人内斗,对于东南来说有利有弊,多了些时日编练新军,但一旦一方彻底败北,另一方吞并败者,必然实力大增。
不管是想从中渔利,又或提前预备,打探军情乃重中之重。
但要明确的一点是,汪直可存,徐海必死。”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其实汪直从沥港西去之后,虽然管束不得力,但总归没有大举入侵,几次闹出的大风波都是徐海干的好事,一旦徐海击败汪直,实力大涨,必然再次举兵侵袭,到那时候,东南再无宁日。
“不日在下就要西去台州,或许能打探到些许内情。”
钱渊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我愿意为东南抗倭出力,但入胡宗宪幕府,那就不要再提了。
凉亭里安静了会儿后,胡宗宪缓缓点头,“如今台州有谭子理,荆川公,戚继光,还望展才不吝相助。”
“理应如此,都是展才故旧好友……噢噢,谭子理不是故旧好友。”王寅笑道:“到时候有甚消息,直接让人送来。”
郑若曾和沈明臣不甚了了,但胡宗宪心里是有数的,他和王寅私下曾经说过这个话题,钱渊之前对汪直、徐海的了解绝非道听途说,很可能在倭寇中是有眼线的,而且这个眼线地位还不太低。
钱渊倒是没想这么深,慨然应诺后叹道:“开海禁通商,寇转为商,厉行海禁,商转为寇,朝中诸公却对此熟视无睹,何人之错?”
“不管如何,打探到海上诸事,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但有一件事还望总督大人留神,就算倭乱渐渐平息,朝中有意开海禁通商,沿海必有精锐护卫,海上必有兵船护持。”
和两年前相比,胡宗宪身材愈发瘦削,但精神抖擞,双目有神,他点头道:“戚继光几度败倭,自身近乎无损,如今正在义乌招募新兵训练;吴淞副总兵董邦政,台州同知唐顺之,择地建船,都颇有进展。”
郑若曾笑道:“都说戚元敬兵法脱胎于展才,确有其事?”
“对了,败倭自身无损,第一战就是在华亭城外,当时还传展才虚报……”
沈明臣一本正经道:“戚元敬到台州第一战,倭寇看到竹矛惊呼,扫帚星来了……倭寇不敢上前纷纷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