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且慢!”
张居正一愣后洒笑道:“松江府的案首……不敢说一甲进士,金榜题名是应有之义。”
的确是松江府案首,但特么那不是我考的……钱渊抹了把额头上泌出的冷汗,“听说过徐青藤吗?”
“徐渭?”张居正眨眨眼,“知道,他和沈炼同为越中十子。”
“你知道他赴乡试多少次了?”
“不知道。”
钱渊伸手比了个四,“已经四次了,去年他得大宗师赏识,但还是未能中举。”
事实上,徐渭这个倒霉的,一生八次乡试落榜。
张居正沉默片刻后嗤之以鼻,“八股文讲究规矩,而徐文长文才飞扬,你有那么强的文才吗?”
钱渊张张嘴巴无言以对,特么说的好有道理,我都没话反驳……徐渭中不了举还真有这方面原因。
好吧,我没文才,所以才有可能中举。
睁开朦胧的醉眼,张居正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已经很熟悉,但实则很陌生的少年郎,对方似乎对那些士子天生就应该承担的重义没有任何兴趣。
呃,这个时代的人在读四书五经的同时,世界观、人生观就被塑造成型,虽然在之后有着种种区别,但在最初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分歧。
而钱渊……人家是穿越者,讲究的是成本效益,讲究的是享受人生。
叹了口气,钱渊小心翼翼的问:“之前你问……我有何志向?”
张居正举杯一饮而尽,一言不发瞪过来。
“保得家宅平安,然后多看看,多逛逛。”钱渊像被挤牙膏似的的慢慢说:“以后写几本游记、杂记之类的书。”
“看什么?去哪儿逛?”
“也不能这么说。”钱渊情不自禁的舔舔嘴唇,“比如扬州瘦马,大同胭脂……”
张居正暗暗咬牙,特么这么年轻就是个色鬼!
扬州瘦马不用多说了,大同的美女也相当有名气……相比较而言,钱渊对大长腿更感兴趣。
“总不能只……”张居正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的说:“少年纵意花丛,寿岁不长啊。”
“当然不会!”钱渊饶有兴致的将这半年心心相念的那些事儿抖出来,“据说俞大猷武艺高超,去踢过少林寺的场子……呃,就是上门挑衅!”
“徐文长也蛮有意思,我准备去求几幅画,说不定流传后世那就是无价之宝呢!”
“我喜欢升奄公填的那阙《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听着,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完全没听过,至于杨慎,也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
越说兴致越高,钱渊差点错口说出想去旁观旁观戚家军……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鸳鸯阵。
张居正越听心情越是糟糕,他很清楚,虽然三年一次会试,一次上榜两三百人,但实际上其中一半以上都不会出仕,或者出仕几年就会归乡退隐。
而留下来的人,又有一半以上都是那种不通世事的书呆子,真正有城府,有手段,有能力的人极少极少。
在张居正看来,钱渊毫无疑问是那种有手段,有能力的,而且又年轻,一旦中了进士,日后必定是朝中的中坚力量。
可偏偏这位一心想着风花雪夜……真是气死个人!
听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张居正霍然起身,“刚才你说想看看《永乐大典》?”
“是啊,当年明成祖令道衍和解缙编纂《永乐大典》,啧啧,历时六年,据说分装一万多册!”钱渊兴致勃勃,《永乐大典》后世散落无踪,全世界加起来也就几百册而已。
张居正笑了,“真的想看?”
“当然!”钱渊惊喜问道:“你有办法?”
“没有。”张居正顿了顿才悠然道:“世间只有一部《永乐大典》,没有副本,如今这套书藏于文渊阁。”
“文渊阁?”
“朝中大学士有中极殿、建极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张居正详加解释道:“以文渊阁命名大学士,你懂了?”
钱渊张着嘴巴,“也就是说……”
“中了进士都不够,被选为庶吉士或者入了翰林才有资格去翻翻那本《永乐大典》!”
第35章
送别
自从沥港覆灭,汪直东窜,整个浙江省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中。
说起来朝廷大军剿灭倭寇,驱逐不法商贩,但除了那些曾有亲人死在倭寇手上的个别人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有着失落、沮丧的心情。
这种情绪也普遍存在于浙江省上上下下几乎所有的衙门中,这些年那些大官小吏哪个不收礼收到手酸,而这些隐性收益如今全都被王忬一刀斩断。
不过有一个衙门是例外。
巡抚衙门上下喜气洋洋,上至巡抚幕府的幕僚师爷,下至马房的马夫,每个人都得了赏,甚至现在门房对门包的标准都变得苛刻起来。
“还算不错。”来到杭州大半年始终觉得不适应的王世懋虽然神色淡淡,但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喜色,一边把玩手上的碧绿色小砚一边问:“温润凝莹,虽然是仿品,但也颇为贵重……父亲真的给我用?”
“哈哈,贵重与否要看用不用得到。”幸时笑吟吟的点评道:“此砚呵气成墨,日后二公子必定顺顺利利一举登科,父子三进士,可谓佳话。”
王世懋是知道内情的,感慨道:“没想到那个把总手里还真有不少好东西,仿品……也不知道真品在哪儿?”
幸时迟疑片刻后才低声说:“据说……呃,是钱家子前日提过一句,好像被严分宜收藏。”
“真的假的?”王世懋眨眨眼,“他如何知道的?”
这块砚台仿造的是北宋苏轼那块大名鼎鼎的天砚,这样极具名气可传史册的文玩向来为文人士子追捧,如果严嵩收藏了天砚,这种事外人都不知道,他钱渊是怎么知道的?
呃,现在那本《天水冰山录》还没问世嘛。
一阵乱七八糟的瞎猜之后,王世懋用带着佩服的口吻说起了钱渊,“真是话本中的人物啊,一个多月之前我还真以为他要放弃举业转而经商了,没想到……”
幸时嘴唇微启想说些什么,但王世懋嘴巴一直没停,他直到昨天晚上才从父亲那知晓钱渊到底做了什么。
孤身一人为父兄复仇,让和海商牵涉极深的张四维和杭州城内说得出来的重贾金宏家破人亡,这让自视甚高但相对单纯的王世懋很佩服那个同龄人。
“大兄回京前曾经提过,钱家子不凡,当时我还不以为然……”王世懋啧啧赞道:“大兄真有眼力,不知道刘先生这次去京都告知,大兄作何反应。”
刘涵是跟了王忬十余年的幕僚,和太仓王家还是姻亲,刚刚携带王忬的书信以及大量财物启程去北京,王忬能不能顺利从浙江巡抚这个火山口跳出来主要就要看刘涵此行成功与否。
幸时犹豫片刻后才说:“大公子临行前让你和钱家子相交……”
“的确值得相交。”王世懋用力点头,“对了,等杭州事了结,他应该要回松江守孝,幸先生到时候提醒我为他送行。”
在明朝设宴送行,不是什么关系都可以的,至少说明王世懋将钱渊视为友人,也认为两人之间地位大致相当。
对于年轻气盛不认为自己比兄长王世贞稍差的王世懋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
“最好不要。”幸时不再犹豫,脱口而出道:“昨晚东翁那番话……二公子没听懂,东翁的意思是……以后少和钱家子来往。”
“什么?”
幸时长叹一声道:“你知道钱家子曾经许诺放过金宏吗?”
“知道啊,现在是张四维咬着金宏不放,挺有趣的……那金宏也够倒霉!”
幸时面无表情的等王世懋笑完,才缓缓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钱家子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会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已经仔细审问过金宏,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钱家子抛出张四维身家的隐秘,张、金两家就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深深瞥了眼发愣的王世懋,幸时继续说:“一切都在钱渊的计划之内,他就是想看到张四维和金宏互相撕咬……玩弄人心,钱家子心思太深。”
“而且金家所有人包括仆役都被扣押入狱,唯独缺了一个人。”幸时加重语气,声音却愈发低下来,“金家年仅一岁多的幼子不知去向。”
半响后王世懋才支支吾吾的低声问:“是钱渊?”
“十之八九吧。”幸时眯着眼在心里想,如果那个金家幼子被藏着还好,如果死了……
在王世懋的想象中,钱渊是羽扇纶巾,谈笑间翻手如云覆手如雨,哪里能想象居然会对幼童下手。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
杭州拱宸桥不远处的码头旁,张居正用一种不屑的眼光鄙夷着对面尴尬的钱渊。
文人士子,临别之际吟诗作赋是常事,张居正虽然不算很擅长,但也勉强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