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223部分在线阅读
永乐年间,朱棣先是令北平郡学改名国子监,后因迁都,留下了南京国子监。
在明朝中前期,国子监一直是文官体系中极为重要的一支,从这里考中进士的不知凡凡,就算没中进士,直接以监生的身份出仕者也很多,做到大九卿的都有。
比如把明成祖朱棣弄得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的名臣铁铉就是国子监出身,不过自几十年开例监之后,国子监大不如前,原本是挑选各地最好的士子,现在是交钱就能进……
但从十几年徐阶任国子监祭酒之后,风气又是一变……其实这是朝中主流的想法,而不是钱渊的想法。
国子监这几年风气一变,主要原因在于大名鼎鼎的杨继盛,死劾严嵩,最终被冤杀于昭狱之中……虽然对外声称是病死,但朝中人人都知是严嵩下的手。
为此,时任国子监祭酒王才勃然大怒和同乡严嵩断交,最终被贬官归乡,继任者是王才的同年,嘉靖二十年状元,南直隶淮安沈坤。
“晚辈拜见十洲公。”
十几人同时躬身而拜,五十多岁的沈坤头发微白,身材挺拔,满脸红光,笑道摆手,“无须多礼。”
沈坤的视线先是落在最前方的诸大绶、陶大临、徐渭身上,然后又落在年轻的冼烔脸上,最后才看到了站在人群中,不前不后的钱渊。
“这就是华亭钱展才?”
“晚辈钱渊,拜见十洲公。”钱渊越众而出。
“与吉兄收的好弟子。”沈坤摇摇头,“你殿试的考卷老夫也看过了,其他不论,那笔字……”
同为华亭人的夏时忍不住低头偷笑……徐渭曾经这么评价过,不论才学,光看那笔字,钱展才决计进不了一甲,二甲都难,朝廷也是要脸面的!
关键在于,沈坤提到的与吉是他的同年,也就是钱渊的老师,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的陆树声,从会试第一到二甲进士,陆树声主要就是吃了那笔字的亏,结果学生钱渊……也就是没有四甲,殿试也不会落榜。
沈坤虽然是淮安人,但祖籍昆山,祖父一辈才迁居怀安,对浙江、松江也颇为熟悉,几句话一扯,很容易拉上关系。
聊了一阵后,沈坤笑道:“早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去吧。”
众人又拱手送别,在小吏的指引下走出原因,钱渊回头看见沈坤大步离开,背脊挺直如松,看上去不像个文人。
的确如此,沈坤虽贵为状元,但他在历史上留下名声,却是因为武事,淮安遭遇倭寇侵袭,沈坤散尽家财组建乡勇,连战连胜,时人称颂,将这支乡勇称为“状元军”。
只可惜没几年,就被言官参倒,冤死狱中……说实话,严嵩倒台之后,那些科道言官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连高拱、徐阶都是先后被科道言官弄走的,也难怪张居正上台后有那句话,六科不觉察,则臣举之。
今天一伙人来国子监倒不是专程拜会这位沈坤的,所有新科进士都要来国子监领进士服。
“这也……”
众人面面相觑,摆在他们面前的十几件进士服,除了表面还算干净完整,实在找不出更多的优点。
徐渭已经算是够不讲究的了,往前走了几步拿起一件,不禁立即闭住呼吸,“多少年没洗了……”
“洗肯定是洗过了,但看看这眼色……”孙铤笑着说:“至少三十年了,也就是说至少有十个人穿过。”
“穿一次,然后就送回来丢在后面屋子里,直到三年后拿出来随便洗洗。”吴兑解释道:“说不定多少老鼠都在里面做过窝。”
孙铤和吴兑都是国子监出身,对这些犄角旮旯的破事很了解,添油加醋的一顿说。
“那怎么办?”陈有年是官宦世家出身,是有洁癖的。
“急什么?”钱渊撇撇嘴,冲着孙铤和吴兑努努嘴,“看看他们俩的样子就知道了,肯定有办法。”
孙铤嘿嘿笑着,带着大家从侧门出去,钻进一条小巷子,七拐八拐才到地方,已经有七八个新科进士在里面了。
“试试吧,都是成衣。”吴兑笑道:“价格也不算太贵,不过穿完之后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要交付回国子监的。”
“凭什么啊?”
“人家三年开张一次,还不能多赚点钱?”
“也是没办法,国子监穷啊。”孙铤小声说:“实话实说,像国子监一样穷的还真不多……那些进士服也是这么一批一批换的。”
钱渊微微点头,已经入京好几个月了,叔父钱铮也来了几个月,当年他在京城是待了十多年的,私下说了不少类似的事。
六部就不说了,各有各的门路,就算礼部不还有教坊司在手嘛,之前唐汝楫送了可卿、香菱这对姐妹花那也是掏了不少银子的。
其他的衙门,都察院和六科都是典型位低权重,手上有权哪里还弄不来银子?
大理寺、太常寺等各有各的职责权力范围,有的负责祭祀,有的负责马匹,有的负责寿宴,总是有点油水的。
而国子监就没办法了,能进来的要么是官宦子弟,要么各地选派的出色士子,这些都是有前途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中了进士,而那些拿银子开路的……祭酒、司业还好说,其他小吏、助教是没份的,而且那些捐的银子也不是归属国子监,而是礼部收取的。
钱渊心不在焉的换了套进士服,还算合身,心里在回想,高拱到底是哪一年出任国子监祭酒的,那是他正式他踏上历史舞台的起点。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向来是由翰林官担任,看似不高,但实则非常重要,不说其是大九卿之一,最重要的是潜力无限,徐阶、严嵩都曾经担任过这个职务。
高拱和张居正历史上也都是从祭酒这个位置上一跃而入六部,直接担任高官,张居正是担任礼部右侍郎,高拱更夸张,直接跳到礼部尚书,几个月后就入阁了。
“出什么神呢?”徐渭换了四套才满意,手肘撞撞钱渊,“青词你到底抄的哪一首,怎么会倒数第二。”
“今天你一直口吻温和,是不是特别幸灾乐祸?”钱渊哼了声,“我倒数第二,你正数第二!”
徐渭坦然点点头。
钱渊懒得理会这厮,转过头去继续想心事,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虽然已经做了种种预案,但能不能成功,真的不太好说。
第297章
金殿传胪
天色渐白,围拢在午门外的大小官员,新科进士都在整理仪容,在这种场合万一被御史逮着,今年的考评就完蛋了。
没办法,年前科道言官多有串联,但最终寂然无声,嘉靖帝凶名犹在,朝中又政争惨烈,很多御史只愿意揪着这些小事弹劾……不上书弹劾,年底吏部那边是要考评的。
当然了,往年也无所谓,但今年不行,就在十多天前,吏部天官李默上书,建言明年的京察提前到今年举行……多少人暗地里在大骂李黑狗呢。
被叔父耳提面命的钱渊今天还算精神,崭新的深蓝色进士服,皂色短靴,腰系革带,头戴进士巾。
官员们都时不时转头瞄上一眼,眼光中往往带着挑剔,绝大部分进士都神情激动,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毕竟十年,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今天,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最高的回报,他们彻底跳出了八股那个牢笼,可以悠游泉下,可以光宗耀祖,可以一展胸中抱负,可以起黄金屋,可以纳颜如玉……
但官员们的视线落在最后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这种场合还能如此镇定自若,闭目养神,真不愧名满天下,光是这份定力就让人侧目。
“东晋谢安携友泛海,风起浪涌,众人皆恐,唯谢安吟啸自若。”旁边有人赞道:“刚聲兄,令侄有安石遗风啊。”
“不敢当,不敢当。”钱铮笑着连连摆手,“安能和安石公相比。”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官员仔细打量着正在闭目养神的钱渊,古人都或多或少相信,面相对品行是有一定的指向的。
从外表来看,钱渊面相端正,鼻梁高挺,嘴唇厚度适中,双腮有肉……呃,一句话,好卖相。
这位官员就是高拱,他如今除了是裕王府讲官兼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外,刚刚被任命为太常寺卿。
高拱是读过钱渊殿试那篇策问的,在心里猜测钱渊如此写是受胡宗宪的影响大,还是受其叔父钱铮的影响大?
但无论如何,在殿试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高拱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这样的人物,从年龄、资历各方面来看,钱展才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时候,天色大亮,黎明初升的阳光刺透云层,洒下万点金光,有宫人敲响景阳钟,悠长的钟声让新科进士心头一紧。
朱红色的宫门被缓缓推开,远远眺望,重重宫殿,笔直的御街,道道宫门,都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先是大小官员入宫,后有礼部官员于门边高声呼道:“宣新科进士入宫,金銮殿上面圣。”
也就是钱铮已经走了……不然得气吐血,前面两百九十五名进士依次走过金水桥,而钱渊还保持着肃穆的姿势站在那,他睡着了。
实在是困啊,直到昨晚,那些狐朋狗友还在追问到底谁是状元,钱渊这几日只透露了孙鑨的二甲传胪,徐渭的榜眼,其他的闭口不言。
金水桥边的礼部小吏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这位是不是生病了,又或者太激动以至于迈不开腿……这种事也不新鲜。
但这一科进士唯一落在钱渊身后的那个家伙实在忍不住推了一把,钱渊猛地惊醒,睁开朦胧睡眼,随手擦擦嘴角边可能的湿润,快步往前走去。
好险好险,是倒数第二不是倒数第一……
跟在最后面亦步亦趋,钱渊强自抑制打哈欠的冲动,一路到了奉天殿外。
在开始唱名前,其实还有一系列的礼乐,但这些年嘉靖帝从不露面,程序都已经大大简化了。
其实昨儿严嵩还让人去探了探嘉靖帝的口风,别明儿突然又进宫来,但嘉靖帝这几天抱着徐渭写的青词正反复品味,哪里有这闲情雅致?
老迈的严嵩在干儿子赵文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在奉天殿门口,手捧一本黄册,尽量大着嗓门开始宣读。
前面都是套话,新科进士们都听到有点不耐烦了,钱渊又开始闭目养神,他都在考虑后面的选官要不要直接放弃,回东南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管是胡宗宪还是谭纶应该都是缺人的。
虽然因为嘉靖帝久居西苑,已经没有朝会了,但所有衙门上班的时间依旧非常早,大约深夜四点钟就要起床,这对于钱渊这种夜猫子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会试时候,钱渊虽然也是这么早起床,但进了考场就先睡一觉……现在总不能躺倒吧,最多也只能站在这儿闭目养神了,这功夫还是前世在刑警队练就的。
但钱渊很快就被惊醒了。
十几个侍卫放声大呼将严嵩的话传开,“一甲第一名,绍兴山阴诸大绶入殿!”
会试第二,殿试第一,这是正常的,诸大绶迈步出列,在礼乐声中缓步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