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成长计划(校对)第1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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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张苍对汲忡并没有轻视和厌恶,只是略有些审视而已——因为汲忡,与恩师王陵一样,出生于黄老学;并且张苍对儒家的整体感官,也算不上鄙视。
  相比于此时,那些只为了政治正确,就无脑黑儒家的官员,作为担任过秦官的张苍,对儒家的了解无疑更加深刻,也更加客观。
  ——真要说起来,张苍师从荀子,属于地道的儒家出身!
  不过,经过战国几百年的思想碰撞,诸子百家的理论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若不然,后世也不会有‘诸子百家一大抄’这种说法。
  就说荀子,儒家出身,教出了法家的代表人物李斯和韩非子;记名弟子张苍,在历史上也普遍被认为‘黄老学’出生。
  景帝一朝,法家最后的荣光:晁错,是以‘尚书博士’的身份混出头的;在晁错成为景帝内史之前,天下人还都以为晁错是儒生!
  武帝朝的张汤,更是玩出了一招‘儒皮法骨’‘春秋决狱’……
  在战国刚过去不久,法家被贴上‘亡秦’的标签,儒家被高皇帝刘邦说成‘高阳酒徒’的现在,一个士子究竟出身何门何派,根本就说不清楚——鬼知道这个人披着的某某学派,究竟是不是马甲!
  “不知此子之才,比之贾生何如?”
  想到这里,张苍就起了一丝考校的兴趣。
  作为沉浮宦海近一甲子,亲眼目睹过王朝更迭,天下浮沉的老吏,张苍对于黄老学的感官也不算差。
  起码从时代角度来看,黄老学对于汉初的经济复苏,总体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
  张苍也已年过花甲,早就过了为了理念不管不顾,不惜头破血流的天真年纪了——在张苍眼中,绝大多数学派都没有好坏。
  能让汉从战争中迅速复苏,在如此短的时间恢复经济生产秩序,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黄老学说,能不是好的学说?
  能让秦从战国初的小弟弟,改变成战国末期的霸主,一挑六统一天下的法家,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说到底,诸子百家放在一起,最终目标都大差不离:建造一个天下富足,国家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景泰的盛世。
  只不过法家想通过军队和律法做到,儒家想通过乡绅做到,黄老学想以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做到而已。
  所以在张苍眼里,一个年轻士子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对此前所学有自己的见解。
  因为无论出身何门何派,研读何人之学说,只要度过死背硬记,将书中所学皆奉为真理的阶段,开始思考,最终都会趋于一个方向:透过现象看本质。
  只有那样的人,才能期待其有些作为,而不是如马服君一般,落得一个‘纸上谈兵’的风评。
  如是想着,张苍便稍稍提高了音量,对左侧末席方向道:“久闻谒者仆射汲忡,家学渊博,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见张苍突然说起自己,汲忡略有些诧异的举樽起身,快步来到张苍面前,满带敬意的一拜:“末学后进,谨拜北平侯。”
  即便撇来张苍三公的政治地位不论,光是一个‘荀子门徒’的身份,以及年过七十的年纪,便足矣汲忡以子侄礼相待了——汲忡今年,也才三十不到。
  看着面上满是阳刚,气质中又略散发温润儒雅的汲忡,张苍亦是淡笑着举樽道:“老夫闻,汲仆射自幼治老子之言?”
  汲忡赶忙再拜:“不敢称治,偶有研读而已……”
  闻言,张苍捋须点了点头,轻笑道:“承蒙老太傅王公不弃,老夫于老子之言亦略有所知,偶有不解之处,不知汲仆射可能为老夫解惑?”
  对担任过前秦御史的张苍而言,别说如今的显学:黄老学了,就连早已失传的杨朱之学,张苍都算有些了解。
  对汲忡提出这么一问,倒也不是张苍真有什么不懂的,需要汲忡这个小字辈解答——真有疑惑,张苍也应该去问王陵才对。
  再者,黄老学讲究缥缈虚无,其内容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讲究一个‘悟’;没个五十年的人身经历,根本不可能参的透。
  相较于那些动轨七老八十的黄老巨头而言,年不到三十的汲忡,别说是对所学有所感悟了,能将黄老学的主要理论体系记下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张苍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提问,来观察汲忡的秉性。
  只见汲忡稍直了直腰,面色保持着恭敬的同时,带上了一丝傲然:“晚辈年齿尚幼,本无颜言及解老大人之惑。”
  “然晚辈既承家师授业之恩,自不敢辱及门楣;今日便斗胆,试闻老大人之惑。”
  “若晚辈勿能解之,则当归家请教家师,再告于老大人知。”
  光是冲汲忡毫不怯场的答复,张苍心里其实已经认可了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坚持原则的同时不忘长幼尊卑,为学派据理力争的同时,不忘给双方留有余地……
  这几点,便已足够让张苍满意了——世代为宦,汲氏家学不可谓不雄厚。
  不过汲忡这番超乎预测的表现,也让张苍来了更大的兴致:此子,上限究竟有多高?
  如是想着,张苍便略作沉吟,方道:“老夫闻黄老之学,言因天循道、守雌用雄、君逸臣劳、清静无为、因俗简礼、休养生息、依法治国、宽刑简政、刑德并用……”
  “余者,老夫自可略知其意;然‘刑德并用’,老夫却尤为惑矣:刑者,以律法之严明使民不敢犯之;德者,以君子自修其身而弗愿为之。”
  “此二者,当何以并用,何以并存?”
  刑德并用,算是黄老学在西汉除,被天下接受最为关键的一个思想主张了:不完全依靠严苛律法恐吓百姓,也不完全指望人人都道德max,自发的做好事。
  在西汉初,‘刑德并用’算是黄老学最基础,执政最主要的思想理论;汲忡身为黄老学出身的官员,如此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答不上来,这人可就丢大了!
  不过汲忡此时,却没有心思去考虑张苍问这个问题的动机。
  准确的说,汲忡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汲忡当然知道,刑德并用的理论是从何而来——因为秦律法严苛,百姓民不堪其苦,所以汉初思想界出现的第一个主张,其实是‘以仁义治国’。
  没错,就是儒家那套仁义礼智信,尊卑有序,礼法纲常。
  不过,随着俪食其嘴中吐出那句‘吾高阳酒徒也’之后,这个主张便和儒家一同,被高皇帝刘邦踢到了臭水沟里。
  而后,才有的黄老学提出:仅以刑吓(hè),恐使民不堪其苦;全以德治,则或有乱法之虞;当刑德并用,方可使民安乐,亦全国法之威严。
  但从未有人提出过这个疑问:刑德并用,能做到当然很好;但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使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执政方式并存,却不冲突?
  
第0144章
识人之明
  这个问题,实际上在两千年后的华夏,都未能得到完美解决。
  ‘南京老太一倒地,全国道德素质下降一半’的典故,便足以说明,指望道德素养来维持社会秩序,是行不通的。一个完整的政体,必须要有健全的法律体系,才能保障正常的社会秩序。
  至于道德素养,则只能作为辅助手段,去弥补一些在界限模糊,法律不好判定的事件中,所存在的法律漏洞。
  从这个角度来看,黄老学在汉初的执政理念实际上非常先进:以律法为准绳的同时,通过提倡道德素养的提高,来保证社会风气不被带偏。
  相较于法家的全靠法制,以及儒家的完全期待百姓的道德修养,黄老学的主张无疑更加全面,也更为现实可行。
  但理论归理论,实际为官治民时,就不是那么好操作的了。
  ——刑德并用,以何为主,何为辅?
  若两者是同等地位,那必然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当某一件事,在违背法律的同时符合这个时代普行的道德观念,或在违背道德的同时并没有触犯法律,应该如何决定?
  所以,张苍提出的这个问题,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刑德并用,当以刑为主,还是德为主?
  能知道‘刑德并用’,只能证明汲忡对黄老学有所了解,有所涉及;但能否在实际操作中做到使人信服,才能看出汲忡适不适合做官。
  在张苍满是期待的目光中,汲忡思虑许久,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夕者,萧相国以著汉律,正民视听,划民所可为、所不可为。”
  “晚辈愚见,刑德并用者,当以律法为基骨,德行修养为血肉,方可使民安乐,江山永固。”
  言罢,汲忡再拜,补充道:“此仅晚辈私见,若有谬误,还请老大人莫怪。”
  张苍自是笑着点点头,举樽邀道:“汲仆射之见,颇得黄老无为之要,老夫甚敬之。”
  对饮过后,汲忡便在张苍的目送下,回到了座位之上,再满一樽,走到了刘不疑身边。
  “还是年轻啊……”
  对于汲忡的回答,张苍说不上失望,但也谈不上眼前一亮。
  ——法为筋骨,仁义附之,就是黄老学目前,对‘刑德并用’的官方解释。
  从汲忡方才的反应来看,张苍大概也能猜到,这是汲忡自己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而非从书籍中照搬。
  从这一点来看,汲忡的表现算是合格的:作为一个文人,汲忡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而不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书呆子。
  但这个中规中矩的答案,也让张苍对汲忡的期待逐渐消逝——循规蹈矩,只顾理论而不顾现实,光从目前的表现来看,汲忡四十岁之前的成就,不会超过一郡之守。
  很浅显的道理:汲忡即将出任千石级别的九卿副官:奉常丞,之后,为了弥补地方执政资历的缺陷,汲忡必然会被陛下外放到地方郡国镀金,再伺机召回中枢,去筹谋更高一级的九卿主官。
  在地方执政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类似的问题:某家豪强弄死了一个农户,然后这家的遗子趁夜上门,杀了豪强全家。
  按照汲忡的理论,此人虽是报仇血亲,但按照汉律的规定,杀人者死,此人依旧难逃死罪。
  这样的理论,放在别的时代或许无可厚非,但在汉室,这绝对就是个谬论!
  ——父母被人杀害,去报仇还要被判死罪?
  这样的事只要一出现,将直接动摇汉室‘以孝治天下’的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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