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麻黄树(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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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个阶层的精神世界里浸淫太久,这使他面临下一步抉择时变得犹豫不决。像他那样的人,在花完所有的钱之后,通常都会跑到殖民地去。没人听到沃伯顿先生有过一声抱怨。他不抱怨,因为一个贵族朋友曾经做过一个灾难性的预测,他不要求任何一个向他借钱的人还钱,自己还了债(或许他并不知道,那正是他血液里利物浦工厂主的那些卑琐因素起了作用),不向任何人求助,尽管在他一生中从没干过一点儿活,他还是努力寻求谋生的出路。他依然是那么开朗、无忧无虑、充满幽默。他不希望因为他絮叨自己的不幸往事,使那些恰好跟他在一起的人感到不快。沃伯顿先生是个势利鬼,但他也是个绅士。
只有一次,他向多年以来他一直陪伴左右的上流社会的朋友中的一个开口求情,那是请他写个推荐信。那个帮忙的朋友当时正好是森布卢的苏丹,是他给沃伯顿先生提供了现在这个职位。启航之前的那个晚上,他最后一次在俱乐部里用餐。
“我听说你要走了,沃伯顿,”赫里福德老公爵对他说。
“是啊,我要去婆罗洲。”
“上帝啊,你去那里做什么?”
“哦,我破产了。”
“是吗?我很遗憾。好吧,要是你回来了,可一定要通知我们。希望你过得愉快。”
“噢,那当然。那里有许多打猎的机会,你知道的。”
公爵点点头走开了。几个小时之后,沃伯顿先生眺望着英国的海岸线渐渐隐没到迷雾之中,他已经远离那些他认为值得为之生活的一切。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和多名贵妇人保持频繁的书信往来,他的信总是写得逗趣而亲切。他一直没有丧失对名门贵族的热情,密切地关注《泰晤士报》上那些贵族行踪的报导,尽管要到报纸出版六个礼拜之后他才能收到。他总是仔细阅读报纸上记录出生、死亡和婚姻的专栏,也总是随时准备发出他的恭贺和吊唁的信函。那些图文并茂的报纸让他了解到那些人的相貌,这样当他定期回英国去的时候就能捡起那些线索,认识那些可能在社交界崭露头角的一张张新面孔,仿佛那些线索从来没有中断过。他对于上流社会的兴趣丝毫不亚于他置身其中的时候。对他而言,那些依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要紧的事情。
然而不知不觉地,另一种乐趣进入了他的生活。他现在的职位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不再为博得上流人士的笑脸而溜须拍马,他现在是主人了,他的话就是法律。他对于在他经过时举枪致敬的迪雅克士兵警卫队十分满意。他喜欢坐在公堂上,替那些与他共同生活的人们主持公道。调解那些势力相当的首领之间的争执,对他来说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从前,每当拿敌人的首级作战利品的土人滋扰生事时,他就会亲自出征讨伐他们,并为此感到自豪。他虚荣心太强,所以他勇猛无比。他曾经单枪匹马冲进一个四周围着栅栏的村子,向一个嗜血成性的海盗劝降,那份镇定自若,一时传为佳话。他已经是一个处事干练的长官。他严格、公正、诚实。
渐渐地,他开始深深地爱上了马来人。他对那里的风俗习惯很感兴趣。他们的交谈从来不会叫他厌烦。他赞赏他们的美德,而对于他们的恶行,他会报之以微笑或耸耸肩膀,表示谅解。
“想当年,”他会说,“我和英国的一些最上流的绅士过从甚密,但要论起绅士风度,我还从来没见过比某些出身良好的马来人更好的呢。和这些人做朋友,我感到自豪。”
他欣赏他们的礼节和高贵举止,他们的憨厚与热情。他本能地清楚该如何对待他们。他对他们怀有真诚的温柔之情。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个英国绅士,对于屈从于当地风俗的白人,他是无法容忍的。他自己是绝不屈服的。他也没有去效仿众多的白人,讨个土著女人做老婆,这类事情虽说是入乡随俗,无可厚非,但对他来说不仅是令人震惊的,而且有失尊严。一个曾经被威尔士亲王阿尔伯特·爱德华唤作乔治的人,是断然不可以跟一个土著人有什么瓜葛的。这一次,当他结束他的英国之旅返回婆罗洲之后,他却感觉如释重负。他在英国的朋友和他一样都不再年轻了,新的一代都把他看成是一个讨厌的老家伙。看起来,如今的英国已经失去了许多他年轻时在英国所热爱的风采。但是婆罗洲却一如既往。现在这里成了他的家。他打算尽量延长他的任期,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希望最好在他死之前不要被人逼着退休。他立下遗嘱说,无论今后他死在哪里,希望自己能被带回森布卢,埋葬在他深爱的人民中间,耳畔能听到江河的潺潺流水声。
但是他的这份情感并没有溢于言表;没有一个人,面对这位整洁、健壮、精心装扮的男人,还有他那刮得干干净净的有力的脸庞,他那渐次花白的头发,会想到他拥有如此深沉的情感。
他知道驻地分署的工作该如何运作,接下来的几天,他满腹狐疑地关注着他的助手。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助手吃苦耐劳,而且十分能干。在他身上他发现的唯一缺点,就是他对待土著人非常粗暴。
“马来人天生害羞,而且非常敏感,”他对助手说道。“我想您会发现,要是您更有礼貌,多点耐性,待他们更友善一些,事情会进展得更顺利。”
库珀发出一阵短促而刺耳的笑声。
“我出生在巴巴多斯,整个战争期间我都在非洲。我懂得该怎么和黑鬼打交道,不用人教。”
“我倒不太懂,”沃伯顿先生讥讽地说道。“但我们不是在说黑鬼,我们是在说马来人。”
“他们不是黑鬼么?”
“您太无知了,”沃伯顿先生回答道。
他不再吭声了。
库珀到这里以后的第一个礼拜天,沃伯顿先生邀请他来吃晚餐。他在礼节上极为周到,虽然他们前一天还在办公室里见过面,而且六点钟,他们还在“屯堡”的廊台上一起喝过杜松子酒和苦啤酒,但他还是请男仆给库珀的孟加拉式平房送去一封彬彬有礼的请帖。库珀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穿着晚礼服到场了。沃伯顿先生对于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颇为自得,但也注意到这位年轻人的衣服裁剪得很差,衬衫也不合身,不免有点儿轻蔑。但是沃伯顿先生那天晚上的心情很好。
“忘了跟您说了,”他握着他的手说道,“关于您的仆人,我跟我的仆役长说过了,他推荐了他的侄子。我见过他,看上去挺机灵,也很勤快。您想见见他吗?”
“无所谓。”
“他在等着呢。”
沃伯顿先生叫来他的男仆,吩咐把仆役长的侄子带过来。不一会儿,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长相还好。他的衣着非常洁净,一条纱笼、一件小白褂子,头戴一顶紫红色天鹅绒制成的非斯帽,顶上没有缨带。他的名字叫阿巴斯。沃伯顿先生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他,当他用流利地道的马来语同年轻人说话时,他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了。他常常以讥讽的态度对待白人,但是对马来人,他的态度却是优越感和亲切的巧妙杂糅。他的身份相当于苏丹。他很清楚怎样才能既保住自己的尊严,又让土著人感到自然。
“您看他还可以吗?”沃伯顿先生转向库珀说道。
“可以,我敢说他跟其他人一样也不过是个混蛋。”
沃伯顿先生告诉那个男仆他被雇用了,就打发他走了。
“您很幸运,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仆,”他对库珀说。“他的血统很好。他们是近一百年前从马六甲过来的。”
“我并不介意给我擦鞋、送饮料的仆人有没有贵族血统。我只需要他听我的使唤,而且做得干净利落。”
沃伯顿先生噘着嘴,没有回答。
他们走进餐厅去吃饭。晚餐很丰盛,葡萄酒也非常好。这很快就对他们起了作用,他们这时的交谈已经没有了刻薄的成分,甚至可以说颇为友好了。沃伯顿先生平时就吃得不错,而礼拜天晚上则习惯比平时吃得再好一点。他开始觉得自己对库珀并不公平。当然,他不是个绅士,但那不是他的过错,当你跟他混熟以后,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他的缺点可能只是在举止上。毫无疑问,他干起活来是不差的,迅速、认真、周到。当晚餐进行到甜点的程序时,沃伯顿先生感觉到自己对全人类都充满了仁慈。
“这是您到这儿的第一个礼拜天,我想给您尝一瓶非常特别的波尔图葡萄酒。现在我只剩下大约两打了,是为特殊场合预备的。”
他命令男仆去拿酒,一会儿,酒拿来了。沃伯顿先生看着男仆把酒瓶打开。
“这是我从一个老朋友查尔斯·霍林顿那里搞到的。这些酒在他那儿就已经藏了四十年,后来我又藏了好多年。霍林顿以拥有全英国最好的酒窖而闻名。”
“他是个卖酒的商人吗?”
“不完全是,”沃伯顿先生微笑着说道。“我说的是莱格城堡的霍林顿勋爵。他是英国最富有的贵族之一。跟我相识很久的老朋友。我和他兄弟是伊顿的同窗。”
这是沃伯顿先生绝对不会放过的好机会,他讲述了一件小小的轶事,其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想说他认识一个伯爵。波尔图葡萄酒真的很好;他喝了一杯,接着又喝了一杯。此前的矜持一扫而光。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跟一个白人说过话了。他开始讲故事。他尽情表现自己当初跟上流社会混得有多熟。听他说话,你会以为曾几何时,那些政府部门的设立或者那些政策的决定,都是由于他在一位公爵夫人耳朵里吹进一些建议,或是在晚餐桌上抛出一些想法,然后由君主的机要顾问满怀感激地照章执行的。阿斯科特、古德伍德和考斯的旧时光再一次在他心里复活了。再来一杯波尔图葡萄酒。然后是他每年都去的在约克郡和苏格兰召开的盛大的家庭派对。
“当时我有个贴身男仆,我管他叫‘领班’,他是我用过的最好的仆从。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干了吗?要知道,在‘管家的食堂’里,贵妇人的侍女和贵族的侍从是根据他们自己主人的身份入座的。他对我说,他对接二连三地参加那种派对烦透了,因为我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平民,这就意味着他总是坐在餐桌的最末一个,等到碟子里的菜传到他跟前的时候,好的部分都被挑走了。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赫里福德老公爵,他当场叫了起来。‘我对上帝发誓,先生,’他说道,‘要是我当上英国国王,就为了给你的仆从一个机会,我也一定要封你为子爵。’‘您留下他吧,公爵,’我说。‘他是我用过的最好的仆从。’‘好吧,沃伯顿,’他说,‘要是您觉得他很好,那我也一定会觉得他很好的。把他带来吧。’”
后来就是沃伯顿先生和费奥多尔大公在赌城蒙特卡洛,两人搭档,在一个晚上让庄家倒闭的故事;再后来就是马伦巴。在马里昂巴德,沃伯顿先生和爱德华七世一起玩巴卡拉纸牌。
“当然,那时候他还只是威尔士亲王。我记得他对我说,‘乔治,你要是再投五块钱下去,你连衬衫都要输掉了。’他说得对,我觉得那是他这一辈子说过的最灵验的话了。他非常优秀。我一直认为他是欧洲最伟大的外交家。可我那时候年轻,很傻,只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要是我听了他的话,要是我没有再投下五块钱,我敢说,我今天就不会在这儿了。”
库珀注视着他。他那双棕色的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冷峻而傲慢,嘴角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他在吉所罗就已经听说过不少有关沃伯顿先生的事情。算不上坏人,他们都说,他把他那个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只可惜啊,他就是太势利了!他们嘲笑他,但都是出于善意的,因为像他那样慷慨、亲切的人物,要让人讨厌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库珀也早就听说过威尔士亲王和巴卡拉纸牌那些赌博故事了。但是库珀在听的时候并没有宽容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痛恨这位驻地长官的作风。他非常敏感,沃伯顿先生对他既有礼貌又带嘲讽,这让他痛苦不堪。沃伯顿先生有一种本领,如果他不赞同别人的说法,他会报之以压倒一切的沉默。库珀几乎没有在英国住过,而且对英国人特别反感。他尤其厌恶那班公学的学生,因为他总是害怕他们会对他盛气凌人。他非常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摆架子,于是就先发制人,先把自己装成一副难以容忍的傲慢的样子。
“嗯,不管怎么说,战争总算替我们做了件好事,”他终于开了腔。“它摧毁了贵族的势力。布尔战争起了个头,到1914年世界大战时就大局已定了。”
“英国的贵族家庭恐怕都没有指望了,”沃伯顿先生像一个法国大革命时期流亡国外、依然怀念着路易十五的宫廷的贵族一样,用那种自满而忧郁的口吻说道,“居住在奢华宫殿的那种开销已经没人能负担得起,而他们那王侯将相的待客之道也将烟消云散,化作一抹记忆啦。”
“照我看,那真是他妈的太好了。”
“我可怜的库珀,那些‘昨日希腊的光荣,和往昔罗马的辉煌’,您哪里会知道呢?”
沃伯顿先生摆出一个宏大的姿势。一时间,他的眼睛变得迷蒙起来,仿佛眼前呈现出一派往昔的景象。
“好啦好啦,说真的,那些腐朽的玩意儿我们早就腻味了。我们要的是商人管理的商人政府。我出生在一个英国直辖的殖民地,事实上我一辈子都住在殖民地。什么贵族不贵族的,在我看来一文不值。英国人的问题是,他们都太势利了。要说是什么人最惹我生气,那就是势利鬼。”
势利鬼!沃伯顿先生的脸气得发青,眼里迸出怒火。那是个跟随了他一辈子的字眼儿。他在年轻的时候,总乐于混迹于贵妇人的上流社会,她们虽然不至于把他对她们的赞赏看得毫无价值,但是那些贵妇人有时候也会失态而骂人,沃伯顿先生自己就不止一次被她们羞辱过。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些可恶的人管他叫势利鬼。真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在他看来,世界上最令人憎恨的邪恶就是势利。说到底,他喜欢和自己那个阶层的人相处,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有归属感,看在上帝的分上,谁能说那就是势利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他回应道。“所谓势利鬼,就是别人的社会地位比他高,他就恭维或鄙弃别人的那种人。这是我们英国中产阶级最鄙俗的缺点。”
他看见库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库珀用手捂住嘴巴,以掩饰自己咧嘴大笑的样子,结果使他的笑更惹人注意了。沃伯顿先生的手有点儿颤抖。
库珀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已经大大地得罪了他的上司。虽然他本人是个敏感的人,但是很奇怪,他对别人的感受却十分木讷。
他们的工作要求他们不得不在白天的某些时候有几分钟的会面。早上六点,两人要在沃伯顿先生的廊台上喝点儿酒。这是沃伯顿先生从英国本土带来的雷打不动的老式传统。但他们分头用餐,库珀在他自己的孟加拉式平房,而沃伯顿先生则在“屯堡”。工作结束后,两个人会散步直至暮色渐沉,但他们分头散步。这块地方只有几条小路,丛林就紧紧挨着村子的种植园,而当沃伯顿先生远远望见他的助手迈着散漫的步子走过来时,他就会绕个圈子,免得碰上他。库珀的坏脾气,他的志得意满,还有他的小气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但要说到让驻地长官开始对他恨之入骨,那就不得不提到库珀来驻地分署几个月后发生的那桩事情。
有一次,沃伯顿先生因公要到乡下去巡察。他把驻地分署交给库珀打理,心里十分笃定,因为他认定库珀是一个能干的助手。他唯一不喜欢他的地方就是这人没有宽容心。他诚实、正直,也很能吃苦,但是对土著人缺乏同情心。这个人认为自己绝不比任何人差,同时又认为这么多人都不如他好,这一点让沃伯顿先生感到既痛恨又好笑。他很严厉,没有耐心去倾听土著人的想法,甚至有点儿蛮横。沃伯顿先生很快就意识到马来人不喜欢他,害怕他。对此,他倒并没有感到完全不满意。要是他的助手享有超出他的声誉,他反而不会十分开心。沃伯顿先生做了一番精心准备,踏上旅程,三周之后,他回来了。在此期间,邮包也寄到了。他走进起居室,首先闯入他的眼帘的是那一大摞摊开的报纸。库珀见过他之后,他们一起走进房间。沃伯顿先生转向身后的一个仆人,严厉地质问那些打开的报纸是什么意思。库珀赶紧解释。
“我想读一下有关沃尔弗汉普顿谋杀案的新闻,就把你的《泰晤士报》借过来看了看。我已经把它们都放回去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沃伯顿先生转向他,气得脸色惨白。
“我很介意。我介意得很。”
“真是抱歉,”库珀说道,神情自若。“其实,我就是等不及你回来再看了。”
“我怀疑是否连我的信都被你拆开看了。”
库珀仍然无动于衷,对上司的恼怒报以一笑。
“哦,那可不是一回事儿。不管怎样,我无法想象你会介意我看你的报纸。那里面又没有什么隐私。”
“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在我之前阅读我的报纸。”说着,他走近那堆报纸。堆在那儿的差不多有三十张报纸。“我认为你这么做是极其无礼的。它们都乱成一团了。”
“很容易就能把它们按顺序排好,”库珀一边说,一边凑到桌子跟前。
“不要碰它们,”沃伯顿先生叫了起来。
“你为这么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未免太幼稚了吧。”
“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见你的大头鬼吧,”库珀说完,冲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留下沃伯顿先生一个人,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怔怔地瞅着他的报纸。他人生的最大乐趣就这样被那双冷酷、残暴的双手给摧毁了。大多数远离家乡的人在收到邮包时都会急不可耐地扯开包装,拿起最后一份,首先看一眼来自家乡的最新消息。可沃伯顿先生并不这样。他的报刊经销商会在包装纸上注明每一份报纸派发的日期,当整卷报纸到沃伯顿先生这里时,他会看一遍这些日期,然后用蓝色的笔标上序号。每天早晨,他的仆役长要负责将一份报纸和他的早茶一块儿放在廊台上。啜一口茶,再慢慢拆开报纸卷,阅读晨报,这是沃伯顿先生特殊的乐趣。这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以为自己身在故乡。每个礼拜一的早晨,他会阅读六个礼拜之前的礼拜一的晨报,整个礼拜的每一天都按这种程式度过。礼拜天他会读《观察家》。就好像他盛装出席晚餐一样,这是与文明社会保持联系的纽带。使他感到自豪的是,不论新闻多么令人激动,他从来不会被诱惑驱使,在指定的时间之前打开报纸。在战争期间,那种悬念有时会令人无法忍受。有一次,当他读到军队开始推进的时候,他就经历过那种悬念的煎熬,而实际上,只要简单地打开架子上等待他阅读的下一份报纸,就可以将他从那种煎熬中解脱出来。这是他经历过的最严峻的考验,但是他最终战胜了它。而现在那个拙劣的笨蛋就这样拆开了包装得如此紧密的报纸,就因为他想知道一个臭女人是否谋杀了她的那个烂丈夫。
沃伯顿先生打发他的男仆去拿一些包装纸。他把报纸尽量卷紧,给每卷报纸裹上包装纸,然后在每卷上都加上序号。但这是一件令人感伤的事情。
“我绝不会原谅他,”他说,“绝不会。”
当然,他的男仆在旅途中一直跟随着他,他每次出差都带着他,因为他的男仆知道他的喜好,而沃伯顿先生也不是那种在丛林中旅行就会打算放弃享乐的人。但是在他们回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时常到仆人的宿舍里去聊天。他听说库珀和他的男仆们有些麻烦。除了那个叫阿巴斯的年轻人,其他人都离开了他。阿巴斯也想走,可因为当初是他叔叔听从驻地长官的命令才让他干了这份差事,没有他叔叔的允许,他不敢走。
“我跟他说他做得很好,老爷,”男仆说。“但他很不高兴。他说,这个人家不好,他想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走,因为其他人都走了。”
“不,他一定要留下来。老爷必须有仆人伺候。那些走掉的人有人补缺吗?”
“没有,老爷,没人愿意去。”
沃伯顿先生皱起了眉头。库珀是一个傲慢的傻瓜,但他好歹是个官员,必须配备合适的仆人。他的住处没有打理好,总有些不太妥当。
“那些男仆跑到哪儿去了?”
“他们都呆在村子里,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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