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麻黄树(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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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艘轮船在广袤的海洋上全速航行时,一些看不见的信息从不同的角落传到这艘船上来。想到这些,实在有些令人感动。在那一刻,她猛然感到特别孤单,宛如身处世界的中心。隔离舱里正躺着那个病人,痛苦的痉挛使他摇晃着身体,他在拼命地喘息。随后,乘客们发现轮船改变了航线,他们听说船长决定要在亚丁停靠,因为船上的医疗条件有限。加拉格尔将被送到岸上,带到医院接受治疗。总工程师接到命令,要他开足马力。这艘轮船上了年纪,浑身震颤着,需要加倍卖力才能前行。乘客们早已习惯了轮船的噪音和引擎的震动,这时,由于震动加剧,他们的神经重又获得了一番刺激。虽然不会进入他们的潜意识,但它震撼了他们的感官,使每个人都感到有切身的危险。海面上依然没有过往的船只,他们就像穿越在一个空荡荡的世界。这时,早已降临在轮船上、但谁也不愿意承认的不安情绪,演变成了证据凿凿的危机。乘客们变得暴躁,为了一些小事而大吵大闹,要是在平时,那些事情根本就无足轻重。杰夫森先生还在讲述他那些老掉牙的笑话,但是不再有人报以微笑。林赛尔夫妇有过一次口角,有人听见林赛尔太太跟她的丈夫深夜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她压低嗓门,用紧张而激烈的言辞指责她的丈夫。吸烟室里,一天晚上,有人在玩桥牌时大打出手,最后的和解是所有的人都酩酊大醉。人们很少谈起加拉格尔,但这个人始终萦绕在大家的心头。他们查看航海路线图。医生表示,加拉格尔顶多只有三四天了,于是他们热烈地讨论着最早什么时候能到达亚丁。至于他上岸后会怎么样,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是不希望他死在船上。
哈姆林太太每天都去探望加拉格尔。就像热带的春天,一场阵雨过后,你似乎可以看着青草在你的眼前长出来,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衰竭下去。他的皮肤已经变得松弛,耷拉着,双颊凹陷,双下巴就像火鸡的满是皱褶的赘肉。你可以看见他硕大的身躯,透过他身上盖着的床单,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像是史前巨人的骨架。大多数时候,他因为注射了吗啡,双目紧闭地躺着,但仍然在随着可怕的痉挛而摇晃;他有时会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异常巨大;从那只剩骨头的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含混地、困惑而不安地看着你。但是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认出是哈姆林太太时,他便努力抽动嘴唇,挤出一丝笑意来。
“加拉格尔先生,你感觉怎么样了?”她问道。
“好些了,好些了。等过了这场该死的炎热,我就会好的。主啊,我多么希望能一头扎进大西洋里。要能尽兴地游个泳,让我干什么都行啊!我真想再感受一下戈尔韦那冰冷、灰色的海水拍打胸膛的感觉。”
接着,一阵打嗝使他从头顶一直摇晃到脚底。普赖斯先生和女服务生轮班照顾他。小个子伦敦人的脸上再也看不见原先的那副无拘无束的快活神情了,现在变得愠愠不乐。
“船长昨天把我找去了,”当他和哈姆林太太单独在一起时,他对她说道,“他给了我一次警告。”
“他说什么啦?”
“他说他不愿意听到这些不吉利的话。说是这些话已经在乘客中间引起了恐慌,我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否则他就要跟我算账。可这事不是我说的。除了跟你和医生说过,其他人我可一个字也没说过。”
“船上的人都听说了。”
“我知道。你难道认为就我一个人在谈这事吗?那些印度水手和中国人,他们都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你不会觉得他们需要你的教导吧?他们都清楚这不是平常人得的病。”
哈姆林太太沉默不语。从有些乘客的女仆那里她了解到,在这艘轮船上,除了白人,现在已经没人再怀疑这个事实:加拉格尔抛弃的那个女人正在遥远的南方对他施以魔法。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当他们看到阿拉伯岛上那荒芜的岩石时,他的灵魂就会跟他的肉体分离。
“船长说了,要是他再听到我搞什么鬼把戏,他就要把我锁在船舱里,直到我们上岸。”普赖斯突然说道,他眉头紧蹙,皱巴巴的脸上阴云密布。
“鬼把戏是什么意思?”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好像她也和船长一样成了他发火的对象。
“医生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狗屁办法都用上了,他还跟各个地方的人进行了无线通讯,可是有什么用?告诉我。难道他看不出来这个人快死了吗?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
“你是什么意思?”
“现在是巫术在杀他,所以只有巫术才能救他。你可不要说这个不管用,我亲眼见过。”他抬高了嗓音,暴躁而刺耳。“我看见过一个人就是这么从死亡边上被拖回来的,他们请了一个‘巴旺’,我们叫巫医,他会耍一些小把戏。跟你说吧,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
哈姆林太太没有吭声。普赖斯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甲板上的水手当中有一个是巫医,他跟我们在马来州的‘巴旺’一样。他说他可以做,但他需要一只活物。一只公鸡就行。”
“要一只活物做什么?”哈姆林太太问道,眉头微微一蹙。
小个子伦敦人很快地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你要是听我的劝告,就最好什么都别问。但我告诉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的主人救回来。如果被船长知道,他把我关进船舱,那就随他的便好了。”
正在这时,林赛尔太太上来了,普赖斯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跟她们道了别。林赛尔太太想让哈姆林太太试试她特地为化装舞会编织的服装。当她们走下船舱的时候,她突然紧张兮兮地对哈姆林太太说,加拉格尔先生可能会死在圣诞节那天。要是他真的死在那天,那他们就不可能举办舞会了。她已经跟医生说过了,要是真的发生那种事,她就永远不会再理他,他很诚恳地向她保证,他会尽量想办法让加拉格尔活过圣诞节的。
“这样对他也好,”林赛尔太太说。
“对谁?”哈姆林太太问。
“对可怜的加拉格尔先生啊!没有人会愿意死在圣诞节的,不是吗?”
“我真不知道。”哈姆林太太说。
那天晚上,她睡着有一会儿了,可是却哭醒了。她居然从睡梦中哭醒,这使她感到惶恐,似乎肉体的脆弱使她无法反抗,她的意志被击垮了,面对不知不觉中产生的悲哀,她毫无招架之力。跟往常一样,她反复回想这深深地影响着她的不幸事件的种种细节;她的脑子里重复着她和丈夫之间的对话,后悔自己当时蛮好说过某一句话,又为当时不该说而说出口的话感到自责。她现在真心希望自己对丈夫所做的荒唐事情一无所知,她责问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明智地收起自己的自尊,对那令人不快的事实睁只眼闭只眼。她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女人,跟自己的丈夫分离,她失去的是比他的爱多得多的东西,这一点她太清楚了;她失去稳定的家业、确定的地位、富足的家产,还有来自优越的社会背景的支撑。她认识许多离婚后的妻子,靠一点微薄的收入过活,她们的朋友很快就开始嫌她们无趣了。这时的她感到寂寞。她就像这艘匆匆驰过无人海域的轮船一样寂寞,就像那个举目无亲、躺在隔离舱里的垂死的男人一样寂寞。哈姆林太太知道她现在的思维正活跃得很,而且她不会很快就重新入睡的。她的船舱里很热。她抬头看了看时间,四点过几分;在安心的白昼来临之前,她必须捱过这难捱的两个钟头。
她披上一件和服式的晨衣,走上甲板。夜色沉穆,虽然天上没有一丝云迹,却也看不见一颗星辰。这艘衰老的轮船喘息着、震颤着,在夜色中隆隆作响,笨重地向前移动。这种静穆有点儿诡异。哈姆林太太赤着脚,慢慢地沿着无人的甲板摸索前进。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来到散步的甲板的尽头,身体靠在栏杆上。突然,她吃了一惊,眼睛一眨不眨:下层甲板上,她看见一团忽明忽暗的光。她小心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原来那是一小团火,她只能看见光,因为那里有许多男人围成一圈,他们佝偻着身子,赤露的背脊把火焰挡住了。在这一圈人的旁边,与其说是她看到还不如说是猜到的,有一个矮壮的穿睡衣的身影。其他人都是本地人,只有他是欧洲人。那肯定是普赖斯,她立刻猜出来他们正在举行某种黑暗的驱魔仪式。她竖起耳朵,听到一个低沉的嗓音吐出一串神秘的词语。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她知道,这些人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是不会料到有人在看着他们的,但她不敢移动脚步。突然间,就像丝帛裂开一般,一声鸡叫打破了这片沉闷的静寂。哈姆林太太差点尖叫起来。普赖斯先生正在向那怪异的东方诸神献上祭品,试图挽救他的那位朋友兼主人的性命。刚才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音色低沉、连绵不绝。然后,那黑暗的一圈人里有了一些骚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那只公鸡发出一阵愤怒而惊恐的咯咯声,接着听见一声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声响;巫师正在割断公鸡的喉咙,然后是一片寂静;还有一些模糊的动作,但她看不太清,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人踩灭了火。她模模糊糊地看见这群人隐没在夜色之中,甲板上重又恢复了平静。她再次听到引擎有规律的震动声。
哈姆林太太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骚动。她慢慢地在甲板上挪着步子。她找到一把躺椅,于是躺了下来。她的身体还在颤抖。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只能猜测。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反正她知道黎明将近了。虽然还不是白天,但也不再是黑夜了。在茫茫的夜空下面,她能依稀辨认出轮船的栏杆。然后她看见一个人影向她走来。这人穿着睡衣。
“谁在那里?”她紧张地叫道。
“是医生,”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
“哦!晚上这种时间,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一直和加拉格尔在一起。”他坐在她边上,点着一支烟。“我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力镇静剂,现在他总算安静下来了。”
“他一直病得很厉害吗?”
“我以为他快不行了。我一直看着他,突然他从床上坐起来,说起了马来语。当然,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个词。”
“也许是一个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想起床。都快死的人了,还是那么有劲儿。天晓得,我竟然跟他扭打了起来。我真怕他会投海自尽。他好像以为有人在叫他。”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哈姆林太太缓缓地问道。
“四点过几分吧。怎么啦?”
“没什么。”她打了个冷战。
这天上午,当船上的生活重又恢复到常态时,哈姆林太太在甲板上和普赖斯擦肩而过,但他只跟她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就迅速地移开目光,径直向前走去。他看上去既疲惫又紧张。哈姆林太太忽然又想起那个胖女人,厚密的黑头发上戴着黄金首饰,坐在阒无一人的孟加拉式平房前的台阶上,望着那条蜿蜒穿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橡胶林的道路。
天气热得实在可怕。她现在懂得了为什么夜那么黑。天不再是蓝色的,而是一片死一般的惨白;天空的表面太过均匀,即使有云也显不出来;炎热就像一个大罩子,悬吊在空中。没有一丝儿风,大海和天空一样惨淡无色,平滑闪光,像是染缸里的染料。乘客们无精打采,喘着粗气在甲板上晃来晃去,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上渗出来。他们都压低嗓门说话。一种诡异而不安的气氛笼罩在船上,谁也笑不出声。他们的心里升起一股怨气;他们活得健健康康的,可就在他们近旁,有个人快死了,这让他们恼怒。这个事实虽然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但它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影响着他们。吸烟室里,一个种植园主把一杯杜松子酒灌下肚子之后,粗暴地把大家感受到却不敢承认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实话,如果他当真要死,”他说,“那就死得痛快些,把这事了结了。这样子真叫人瘆得慌。”
白天是难熬的。晚餐时间终于到了,哈姆林太太感到无比感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熬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在医生的桌子前坐下。
“我们什么时候到亚丁?”她问他。
“明天什么时候吧。船长说,我们大概会在早晨五六点看到陆地。”
她用锐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也盯住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脸红了。他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坐在孟加拉式平房前的台阶上的胖女人,她曾经说过,加拉格尔绝对不会看见陆地的。哈姆林太太心想,眼前这个怀疑一切的、总是相信眼见为实的年轻医生,是否也开始犹疑了呢?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好像要打起精神的样子,他重新抬起眼睛看着她。
“我把这个病人交给亚丁那边医院里的人,我可以说,我不会感觉有什么遗憾的,”他说。
第二天是圣诞节前夕。哈姆林太太夜里睡得不好,当她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从舷窗里向外望去,天色清朗如银;雾气已经在夜间散去,晨光很美。她走上甲板,感觉轻松多了,于是她走到尽可能靠近船头的地方。在天边贴近地平线的地方,一颗晨星正闪着黯淡的光芒。海面上泛起粼粼的一片波光,好像是闲散的微风伸出它那调皮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海面。那光线显得优雅而温和,纤薄得好像春日里刚刚抽芽的树木,而且晶莹剔透,令人想起山间小溪里潺潺的流水。她转过身,望着玫瑰色的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这时,她看见医生向她走来。他依然穿着制服;他整宿都没靠过枕头;他蓬头垢面的,走路的时候身子佝偻着,看上去已经累坏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加拉格尔死了。当他走到她跟前时,她看出他在哭。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她不禁对他十分同情。她拉过他的手。
“可怜的孩子,”她说道,“你累坏了。”
“我什么都做了,”他说,“我真的很想救他。”
他的声音直发颤,她看得出他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了。
“他什么时候死的?”她问。
他闭上眼睛,竭力控制着自己,他的嘴唇颤抖着。
“几分钟前。”
哈姆林太太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在平静、冷漠、亘古不变的大海上游移。大海在他俩的四周无限地伸展,恰似人类的无限的悲哀。突然间,她的目光停住了,那儿,就在他们的前方,在地平线上有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大团高耸的云,但是它的轮廓又太清晰了,不太像是云。她碰了碰医生的手臂。
“那是什么?”
他定睛望了片刻,虽然他的脸晒得有点儿黑,但她还是看得出他的脸色发白了。
“是陆地。”
这时,哈姆林太太再一次想起那肥胖的马来女人,她静静地坐在加拉格尔的那个孟加拉式平房前的台阶上。她知道这一切吗?
在太阳升到天顶的时候,他们把他埋葬了。一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白人乘务员、欧洲官员,他们都站在下层甲板和舱口。传教士念诵礼文。
“由女人所生的男子只享有短暂的生命,他的一生充满痛苦。他像花朵一般成长起来,然后被刈倒;他像影子一般消逝,一刻也不停留。”
普赖斯低头看着甲板,眉头紧锁。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并不感到悲哀,因为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医生和领事紧挨着站着。领事的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作为一个官员应有的哀悼的神色,而医生已经剃净了胡子,穿着干净挺括的制服,佩戴着他的金色肩章,脸色苍白而疲惫。哈姆林太太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林赛尔太太的身上。她紧靠在她的丈夫身边,哭泣着,而他正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哈姆林太太被这情景莫名地打动了。在这个悲伤的时刻,她感到烦躁,这个小妇人本能地渴望得到丈夫的保护和支持。但她随即感到身上一丝寒颤,她的眼睛盯着甲板上的缝隙,因为她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切。念诵礼文的声音中断了片刻。人群中有一些骚动。一名官员发了一道命令。传教士的念诵声继续响起。
“由于万能的上帝出于伟大的仁慈希望将他的灵魂收回,我们亲爱的兄弟在此与我们永别;我们将他的肉体沉入海底,愿它化为腐土,在大海放弃它的时候,它的肉体将得到复活。”
哈姆林太太感到热泪从她的脸颊上滚下来。泪水滴下来时没有声响。传教士的念诵声还在继续。
葬礼结束后,乘客们四散开去;二等舱的乘客回到他们的船舱,铃声响起,示意午餐的时间到了。但是一等舱的乘客们还在散步甲板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男人们多数走到吸烟室,准备喝点威士忌加苏打水和杜松子酒,抖擞一下精神。领事在餐厅外的布告栏上张贴了一份通知,召集所有乘客开会。大多数人都在猜测开会的目的,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都聚集在一起了。这一个礼拜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他们畅快地侃侃而谈,只是偶尔会出于礼节,稍事克制一下而已。领事戴着单片眼镜,他告诉大家,这次召集会议是为了讨论明天举办的化装舞会。他知道大家对加拉格尔先生都怀有深切的同情,他提议大家联名给死者的亲属发一份措词得体的唁函;但是事务长已经检查过他的证件,没有发现可以联系到他的任何亲属或朋友的任何线索。已故的加拉格尔先生在世的时候,似乎相当孤单。同时,他(领事)斗胆向医生致以诚挚的慰问,因为他很确信,医生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竭尽他的所能了。
“同意,同意!”乘客们说道。
大家都经历了一个非常严峻的时期,领事接着说道,有些人可能认为,把化装舞会延后到新年的前夕举办,那样可以更加尊敬地纪念死者。但是他坦言,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且他确信,加拉格尔先生本人也不会希望这样的。当然,这个问题还要看大多数人怎么决定。医生站起身来,对领事和乘客的善意言辞表示感谢,这固然是个非常严峻的时期,但同时他也表示,船长授权他明确希望所有庆祝活动都在圣诞节举行,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医生)还向大家透露说,船长认为乘客们这一阵子都沉浸在可怖的气氛中,要是大家能在圣诞节找点乐子,对大家都有好处。接着,传教士的妻子站起身来,说他们不应该只想着自己;娱乐委员会已经作好了安排,一等舱乘客的晚餐一结束,就立即给孩子们把圣诞树支起来,他们可一直都盼着见到大家穿上化装舞会的服装呢;让他们失望真是太不好啦;至于说纪念死者,她不比别人更缺少尊敬,而对那些沉浸在悲痛之中无心跳舞的人们,她也抱有同情。她的心情十分沉重,但她依然觉得放纵于那种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情感,实在是自私的表现。要多替孩子们想想。这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轮船上的乘客。他们既想抛弃这么多天以来笼罩着整艘轮船的恐怖气氛,他们是活人,他们要追求快乐;同时他们又有一个不安的念头,觉得应该适当表示一下哀伤才显得较为得体。但是,要是他们既能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同时又能从利他主义的角度得到解释,那就没有什么不安的了。当领事要求大家举手表态时,除了哈姆林太太和一位患有风湿病的老妪之外,所有人都急吼吼地举手赞成。
“既然赞成者占绝对多数,”领事说,“那我就大胆地恭贺会议达成了一项明智的决定。”
正当散会之际,突然有个种植园主站起来,说他有一个建议。像现在这种情形,难道他们不想邀请二等舱的乘客也来参加吗?他们那天早上可都来参加了葬礼的呀。传教士一跃而起,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他表示,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把所有人的距离都拉近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领事再次发话,其实这个问题上次会议就已经讨论过了,讨论的结果是,让二等舱的乘客自己举办他们自己的舞会,可能会让他们感觉更加自在。但是现在时过境迁,他现在很确信,上次所作的决定应该彻底推翻。
“同意,同意!”乘客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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