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新诗(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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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黑块是煤铁,白块是食盐,
压弯了男女肩上的绿竹竿,爬山越岭!
无论县城与镇市,
都显出惊人的拥挤与繁荣:
最悦目是清晨的菜市,两经溪水洗净的蔬菜,碧绿鲜红;
新编好的竹筐,天然的明绿,装着肥嫩的黄菲和挺秀的雪里蕻。
竹筒盛着陈醋,香油在坛形的竹篓中,竹席上摆着盐块,
蔗糖在竹筐里面盛,
用不着商标来保证土产,本地风光的竹筐竹篓就是说明。
即使是小小一座镇市,也有几家屠户,
头蹄肠肚挂满竹棚;三百斤重的花猪,一步也走不动,
安稳的卧在滑竿上,连哼也懒得哼。
在街心,虽然没有新式的楼宇,可是铺面的洁整证出买卖的兴隆。
蜀锦川绸彩绣的光华灿烂,值得每个人的欣慕与赞称。
但是,谁能想到,在这山城山市里,纽约伦敦的货色居然占着上风!
啊,这伟大的中华,广大的地土,若只是世界的商场,怎能不随着大江东去,
血液流空!
每座城中,
都有多少家茶馆——
穷的人尽管穷忙,忙不到,这些龙门阵的据点。
清闲自在的人们,
抱着只有几星炭火的手炉取暖,吸着公用的竹胎水烟袋,轻巧的吹着火纸捻,
以舌战群儒的英姿,
谈古论今,说长道短。
神圣的抗战,的确激动了民族的良心,对得起历史,我们的时代有的是英雄好汉,可是在这清茶水烟之间,个人的损失是真正的国难!
什么时节也忘不了发财,即使发了横财,他们依然郁郁不满。
在鲜果糖食摊子左右,茶馆的门旁,离茶客们不过三五步远:瘸腿红眼的老妇与衰翁,用报纸弥补着一身的破烂,两手轮流搔抓疮疥的幼童;红绿相间的脓血满脸;瘦得象条竹竿,
脸上似乎只剩了机警多疑的一双眼;一面留神着警察的动静,一面向茶客们伸着手抖颤。
他们的饥苦,绅士的安闲,或者不无关系,这边品茗,那边讨饭;因此,讨饭的活该讨饭,绅士们只能给他们一声“讨厌”。
一盏红灯在小门上闪动,香臭难分的气味流到街头,有枕有床,无日无夜,这里的享受是鬼域的风流。
一时的兴奋,给绿脸上微添光彩,终生的懒惰,使晴朗的世界永远昏幽。
假若一年半载的,这里只活埋了一二懒汉,那倒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忧愁;可是,肯狠心毒死自己的,定会豺狼般的向别人索酬:看,茶楼上藏着的弱女,不是被家里吸血的烟枪葬送了自由?
茶肆中闲坐的那些活鬼,除了私人的利益,似乎对一切全愿结仇,他们是田主,房东,或典当的老板,多一些乞用正是他们的丰收。
碧绿的河水,赭色的群山,一眼望不尽的都是蔗田:半绿的蔗梗,微黄的蔗叶,一片片连着灰淡的远天。
公路两旁,晾着半干的宽叶,侧着身让路,男女横负着长长的蔗秆。
蜜饯的麦冬,蜜饯的桔饼,甜蜜的内江,确是儿童们的乐园;连鲜红的辣椒也得到变成糖果的机会,多棱的冰糖,代理着幌子,在铺外高悬。
苦工们挑着整盆的糖癋,河岸上系着运糖的木船;
散布在四乡的是“漏棚”与糖厂,田沟里流泄着黑红的蜜汁,甜里带酸。
墙头上一列列的瓦盆瓦罐,竹棚下糖盆坐着小坛,用河泥作成的光润的土饼,垫了一张糙纸,压在糖盆上边:泥饼中的水分滤过了蔗滴,掀起泥饼,二寸厚的糖沙松软鲜甜;滴入小坛的蜜水,再炼成滴,“二白”的制造也是那么简单。
古拙的用具,简陋的方法,一万元的资本,现在,也极容易赚到两千,茶馆里忧时之论,只怕民贫物竭,其实因战时的需要,只要生产便会赚钱;土盆泥饼一日多似一日,蔗糖已大篓小篓的运往陕甘;就是那牛津风度的学士,和以巴黎生活为标准的什么官员,也勉强喝着云南野长的咖啡,幽默的微叹:噢,中国糖也有相当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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