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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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藩挥挥手,服务员退了出去。
张道藩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先从报纸堆中拣出那份最叫他头疼的《新华日报》,他必须得承认,他几乎有一半的精力是化在与这份报纸做斗争的事情上。第一版上的各种消息并未引起他的兴趣,当他翻开报纸,看见了《进言》,扫到了后面黑湖糊的签名。他简直不敢相信,额头上即刻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双血红的眼睛在字里行间寻觅着,思忖着。当然,他完全明白这篇进言是周恩来记者招待会上演讲的翻版,或者说是呼应,而最叫张道藩难堪的却是几乎代表着整个知识界的三百多人的签名,他已无法再向委员长交待,而且,还有几个知己的亲信也混迹在里面。他火冒三丈,冲到电话机旁,拨通了电话,找到了华林,张口骂道:“你吃着国民党的饭,替共产党服务,你这个饭碗还要不要?”
听筒里传来华林唯唯诺诺的声音,华林几乎是要哭了出来,最后干脆哭出声来:“我,我被郭沫若他们骗了。”
“你,你马上给我登报声明!”胀道藩啪地挂电话。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补救的办法,就是动员签名者发表声明,把共产党、郭沫若打过来的巴掌,再回敬给他们,他第一个便想到了老舍,他知道这个法码在天平上的份量,他要所有的宣传、文化官吏们出动,说服签名者,而老舍,他决定自己亲自去。
“我们去登一登缙云山。”
开门见山第一句,张道藩并未提别的事,只是邀请老舍一同爬山。老舍无法拒绝,一同慢慢地向绪云山口走去。
“舍予兄,我们之间这几年可能有了一些误会,来往也渐渐地稀了,不管怎么说,我一直是把你当做自己的挚友。”
“不错。所以,我要直言相告,《进言》的事,是我个人在极其情愿的条件下签的名,此其一。其二,我不会像华林一样,去讲什么自己上了什么人的当,受了什么人的骗。”
张道藩被老舍的“先发制人”弄楞了,停在上山的石阶上,上不是下不是,真恨不得一枪打死眼前这个穷酸文人。
“道藩兄,我们是上山呢,还是下山?”老舍嘲弄地看着。
“上山!”张道藩硬着头皮,向山上爬去。
绪云寺的太虚和尚迎接了他们,陪着他们在各殿参观了一番。张道藩一声不吭,铁青的脸上挂着一层阴霆。吃过素斋,张道藩辞退了僧人和随从,把老舍拉到山顶,挺着阵阵迎面而来的寒气,大声问道:“舒老舍,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不想要,我就扛着'文协'的牌子上延安!”
“共产党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分钱没给,可给了我希望,你知道吗,希望!”两人默默地互相看着,谁也不再“喊”下去了。在目光中既找不到那种信赖的目光,也找不到那种仇视的目光,有的仅仅是一种陌生,一种诧异的陌生。
张道藩终于拂袖而去,再也不回头看上一眼。
漫长的七年,老舍在中国繁杂的社会中,终于摒弃了一些,又终于选择了一些,一九四六年,由美国文化处官员费正清提名,小说家舒舍予,戏剧家曹禺受到了美国国务院的邀请,到美国讲学。
抗战胜利了,内战的阴云密布。老舍和曹禹登上赴美的轮船,眼望国势日衰的故乡,优心仲忡,当汽笛鸣了,他们谁也没有吭声,只是在心的底处,默默地叨念着,再会,中华大地!
再会,母亲!
第二十八章 异域归来赤子心
来吧,你受尽折磨的劳苦大众,你渴望自由的芒芒众生,投到我怀抱里来吧!
纽约自由女神像座上的十四行诗……祖国已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而是崭新的,必能领导全世界被压迫的人民走向光明、和平、自由、与幸福的路途上去的伟大力量《由三藩市到天津》因为是应了美国国务院的邀请,小说家老舍和戏剧家曹禺的“谱儿”大了。打西雅图踏上美国的土地,便一路顺着芝加哥溜达下来,奔了首都华盛顿,住进了专门接待国家贵宾的“来世礼”宾馆。碰得巧,他们住在乙楼,而甲楼就是世界鼎鼎大名的前英国首相、刚刚结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风云人物温斯顿。丘吉尔。
仗是打完了,惨遭战祸的国家尚在瓦砾之中,将养生息,美国政府就在这个时候,广泛地邀请世界各国的学者,科学家到美国来,一是为了更好地宣传美国,二是希望能使人类中更多地精英留在美国,为美国服务,正像自由女神座像下面的十四行诗一样,说难听了,是施放诱饵,说好听了,四处招贤。饵也好,贤也罢,总之,这一招儿颇使美国在以后的几十年受益无穷。
华盛顿不大,凭着座落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上的白宫,琴金斯山上的国会大厦便成了美国的心脏,但分是华盛顿的主要街道都以美国各州的名字命名,而这些街道又都通向国会大厦,像辐条一样,镶在轮子的轴上。四月十六日,随着成千上万的人,老舍也来到了市区西面,玉带似地波托马克河畔的林肯纪念堂。这天是传统的复活节,人们要在这一天瞻仰这位领导了美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总统。他站在大理石的座基上,手里拿着一迭文稿,甭用说,准是《解放黑奴宣言》。老舍十分敬重这位伟大的先驱者,他按着自己的习惯,在纪念像前静默半分钟,这半分钟老舍想了许多。几天前,曹禺和他请黑人作家吃饭,就在美国的首都,就在这个纪念堂不远的地方,一家大饭店门口赫然写着“禁止黑人进餐”,老舍和曹禺面面相视,气得只哆嗦,还是黑人作家把他们拉走的。
“这就是,你们美国的民主吗?“老舍的质问”不,这是白人的民主。”黑人作家只是淡淡地一笑。
“禁止黑人进餐”的牌子又叫老舍记起“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立时,尝过亡国奴滋味的也体验到了当黑人的滋味,老舍抬起头来,望着铜像,想道:倘若他今天还活着……。他缓缓地走出纪念堂。春天来了,他抬眼望去,无穷尽的浓绿,托着朗朗清空,人们散落在如茵的大草坪上,复活了,上帝复活了,林肯复活了,人也复活了,因为春天来了,战争去了。
他走过一个个欢乐的小圈子,从人们的脸上,他瞧见了善良、纯洁、幸福,美好的心底,尽管他和他们一样知道--美国并不是天堂。昨天上街,他向一位妇女打听路,除了极热情地回答,还有--待他坐进汽车,关上车门,快要开车的时候--她极恳切的嘱咐司机,要好好地把这位中国人送到目的地。而他和她,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中国人,一个美国人,素昧平生。回到宾馆,他对曹禺说:“美国人厚道,不欺生。”
老舍对美国是陌生的,而美国对他却并不缺乏了解。他是作家,一个东方的作家,《一个洋车夫的罗曼史》的作家,而老舍并不待见美国人是这样了解他的。首先,他不是作家而是写家;《骆驼祥子》--《一个洋车夫的罗曼史》,从中文变成了英文,就手连结尾的故事也变了味,小福子没上吊,祥子也没潦倒,末了就乎到块堆,过起了美满的日子。“哼”,老舍没打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声,却在肚子里哼了好几声,敢清美国人的自由就是可以随意修改别人的作品,连声招呼都没带打的。因为做着客人,不便照直把什么一下都悦出来,但老舍到底耐不住性子,拣了个差不离的机会,把不乐意储蓄在肚子里,装着很平淡地问起这件事。
“呕!”负责接待的文化官员很表示了一番惊讶,显然,他没放过欣赏这本在美国很为流行了一阵的东方小说。听到老舍讲到原作的结尾,便马上找出了这之间的距离,他抬起头,想了一下,便说:“这大概是译者过分地迁就了美国人的欣赏习惯,美学观念,您知道,这本书现在在我们美国是本十分畅销的书。”
“谢谢您。这样的,毫不与作者商量,就擅自改写人家作品的作法是美国法律允许的吗?尽管它讨好了读者的胃口。”
“不,不。我愿意将您的这个问题转告译者,并建议按您的原文进行改正。一个喜剧的,大团圆式的,一个悲剧的,灰暗的,毫无生机的结尾。”
那官员耸了耸肩膀。
只剩下老舍和曹禺的时候,他们认真地讨论了《骆驼祥子》的结尾。曹禺是戏剧中的悲剧大家,有一百个道理可以佐证悲剧的社会意义,自然会十分同意老舍的意见。但他们俩在到美国不多的几周之后,已不得不承认,他们无力改变已经成为事实的《一个洋车夫的罗曼史》。所到之处,人们向他伸出手,请求他签名,演讲,从一个个明快,乐观的月光中,老舍瞧出来,如果说小福子上吊了,祥子没落了,立刻便会招致人们的唾骂。当一个艺术形像深入人心后,他便不再是作家的私有财产。老舍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尽管他不满意那样的结尾,也只好拉倒!
按着主人的安排,老舍和曹禺走遍了大半个美国,他们参加到作家的讨论会中,一块去争论“如何写文章投编辑所好”,“怎样才能找一个好的代理人”,他们深入到西南部新墨西哥的印地安人“保留地”,被穷困的红种人围拢着,向他们兜售着最原始、最粗糙的吃食和装饰品,周围是荒凉,被烈日炙得发烫的土地。他们接受了加拿大政府的邀请,在那里停留了一个月,最让老舍高兴的是一些城市街道的电灯柱上,挂着花盆,里面开着各式各样美丽的鲜花。他们到过好莱坞,看过不止十出二十出的话剧,十部二十部的电影。拜会了德国著名的戏剧家布莱希特,在他的案头上看见了后来驰名的剧本手稿《伽利略传》。许多感慨,老舍都把它发挥在六月的一篇广播讲话稿《旅美观感》中了。
“中美两国都有爱好和平的精神,中美两国实在应该联合起来,发扬两国人民爱好和平的精神……”。
老舍并不拘着谁,顺嘴的瞎嘞嘞,讲话稿里也说上了”不要以为美国人的生活是十分圆满的,在美国全国也有许多困难的问题,比如劳资纠纷,社会不安。”
不管怎么说,老舍喜欢这块土地,喜欢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译者林镜秋女士陆续把《鼓书艺人》和《四世同堂》的第一、二部分介绍给美国人民。但他也绝不放过那些个成心和中国人民过意不去的主儿。不久,在一次集会上。
“你们希望美国政府如何帮助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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