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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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还没站稳,南去的列车便启动了,老舍提着那还是从英国带回来的棕色公文包,推开了一等车厢的门,随着毕恭毕敬的列车员指点,落坐在沙发靠椅上,窗外,扑面而来的是绿油油的青庄稼。
十几年前,他第一次南去,也是第一次坐火车,那时摆在他面前的路是很清楚的:在教育衙门里混事由儿,当科长,当处长,混得好,还许可能再往上爬,路也许会顺顺溜溜,但不知要踩多少人,又误了多少他人子弟,昧了多大的良心……
而如今,已经是三十大几的中年人了,路却是晃晃悠悠,常常拿不准该怎么走了。
车过泰安,他抬头向泰山顶上望了望,前些日子隐居在泰山的冯玉祥将军率领部队跑到察哈尔打了一通日本鬼子,大大地给中国人出了一口气。后来因粮草弹药不足,又没有援兵,好端端的一个局面眼见着又玩完了。冯将军只好又折回泰山。
老舍知道,冯玉样是不甘寂寞的,是会坚决抗战的,总有一天,他会再次出山挥刀跃马,冲锋陷阵,给小日本点儿颜色瞧瞧。
列车过曲阜,走徐州,第二天到了浦口,乘轮渡过长江,白滌州和齐铁恨君早已在江边迎候了。
见面头一句话,老舍笑指着身上的薄薄的大褂,抖落着说:“我这是逃出火罐,又入火炉啊。”
大约都是在北方住惯了的主儿,对于怕热是一致的。但分能早点逃出“火炉”,便一分钟也忍耐不了,他们三人只跑到“中山陵”向先总理致了哀,立马收拾行装,离开石头城,直奔上海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游山玩水,只为访亲拜友,所以到车站迎接的人也就很多。有文学界的朋友,也有教育界的朋友,有左派,有右派,自然也会有那号称不左不右,不偏不袒的“中间派”。不过,在当晚“老正兴”举行的洗尘宴上,各派都暂将门户之见弃在一旁,开怀放量“吃老酒”。老舍前几部书的编辑徐调孚特别关心老舍近来有何新作,老舍于是直言相告,《牛天赐传》已完稿,不日,《论语》杂志上就要开始连载。接着,便讲了《牛天赐传》的一些情节,徐调孚拍手称好,惊动了邻座的郑西谛,他回过头来,问:“有什么高兴事?”“舒君”徐调孚指着老舍说:“近日又写了一篇东西,还是那么俏皮,那么幽默。”
“什么内容,什么名字?”西谛问。“老舍一五一十地把《牛天赐传》叙述了一遍。西谛沉思起来,俄倾,郑西谛问道:“舒先生自己以为《猫城记》怎样?”“不好。勉强把它写完,后来看看,实在糟心,我并不满意。”
“这几年,你的长篇、短篇小说,我基本上都看了,量很不少了,文字也更加老道了。但还缺一些什么呢?恕我直言,就是在那丰富的内涵里应该更博大,更深厚。到现在为止,还不能认为你已创作的作品就代表着你的水平,我断言,你的黄金时代就要到来,来,为你创作上的黄金时代,”郑西谛举杯站了起来。
郑西谛的一番话,使老舍感觉到了朋友们对他寄于的厚望,他站起身,举起了酒杯。
“为老舍创作上的丰收”,郑西谛举杯邀请在座诸公。
一个个酒杯举起来了。
“干杯!”
此次南行,老舍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也多少弄“明白”了一点儿,什么是“国防文学”,什么叫“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有人提倡人性,而不承认有“革命文学”,而又有人争辩着“真假马克思主义”。
同时,老舍也听从了朋友们的劝告,暂时放弃了做个专业写家的念头,作家巴金在兼做着编辑工作,戏剧家曹禺也在教书,因那菲薄的稿费还一时难于养家糊口。于是,他接受了国立山东大学文学院的聘请,去承担中文系的教授。
老舍在外面转了一圈儿,收获很大,心里也打定主意暂不做“专业写家”,而仍是边改书边写作。怕在外面耽搁太久了,老舍便告别了诸位朋友,又登车北上返回了济南。
刚到家不多日,一封电报送到,四个大字“滌州病危”,立时催他动身赶赴北平。
十月十四日,老舍赶到了北平,可惜已经晚了一步,自滌州已经不幸病逝了。老舍悲恸欲绝。这是他在人生旅途中早逝的第一个朋友。
老舍抓着好友罗常培的手,眼泪不禁涌出来,“我们和滌州才刚刚分手,怎么会想到,怎么会他就去了呢?……”
常培知道这位老友是个重感情的人,便陪着他到处走走,并劝他节哀。
等到办完了丧事,他们这两个好友就跑到了“柳泉居”要了几两“莲花白”,几碟下酒菜,默默坐着对饮。许久,老舍悲哀地说:“虽然老百姓常说生死由命,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咱们都会去死,可眼瞧着朋友失去了,我这心里不是个味儿。”“甭说这些了,还是喝酒吧。真到了那一天,咱们就踏踏实实地去,没到那一天,咱们就该高高兴兴活着,该喝酒了,照样喝酒,该写文章就写文章,人生就是这样嘛。”
老舍琢磨着老朋友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他说,“我这可能也是兔死狐悲。日子当然还是要过下去的。说到写文章,我请教你一句话,你说这黄金时代怎么解释,你是语言学家。”
“来了。”
跑堂的把一盘“醋溜苜蓿”端上来了。“如果说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那应该是:人的身体,智慧发展的全盛时期,是一生中的最高峰,这个时期的人最有创造力,也最成熟,其表现可以根据每个人取得的各种不同程度的成绩而定。但,这不是语言学的问题。”
老舍笑了。
“舒庆春的黄金时代的开始,应该是一本传世之作的出现。”罗常培严肃地断言道。
严冬刚刚过去,乍暖还寒,称不上汹涌的海水似乎耗尽了气力,还未冲到滩头,又悄然退去了。青岛栈桥左近的海滩上是一块块错落有致,暗褐色的礁石,和远处与天连成一片湛蓝的大海相比,滩头显得滞重,衰败而毫无生气,任凭风来浪去,日晒水击,每经过一次冲刷,礁石上便会留下许多有生命的小东西--海藻、海蛎子、小鱼、小蟹等,它们是那样不起眼儿,那样弱小,借着海水的力气来了,倘若不能跟着大潮退去,便会留在沙砾中,留在礁石的缝隙里,海水每次冲刷时,自然又会卷走一些东西。而这被卷走的常常会有陆地上人类随手丢弃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那海,在它平静的时候,似镜,似那随风起伏的缎带,你会忍不住想用手用身体去抚摸它,而当它哭号起来时,则是那样翻脸无情,凶猛无比,不通道理……
而春之初的海,既算不得那么平静,也算不上那样无情,人们一时还难于领略到它的真正面目。
一九三五年的初春,老舍举家迁往青岛。第二天,他便迫不急待地跑去看海了。他喜欢大海,爱闻那有些咸又有些腥的海水气味。海的广袤与美丽,能锤炼人的性格,给人与灵性。所有见过海的诗人都会禁不住作一首吟诵大海的诗,或把它说成是美女,或把它形容成魔鬼。而老舍心底赞叹的是大海那股子勇往直前,不怕粉身碎骨的劲头儿。
一想到可以在海边安安静静的生活,工作,老舍就感到打心眼儿里透着痛快。
山东大学在早是省立大学,济南惨案之后,学校停办了。后来,国民政府委派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负责筹备改成了国立大学。校址分设青岛和济南,总校在青岛万年山麓一处原先的德国兵营。现任校长扬金甫以下人材济济。文学院长兼中文系主任闻一多,英文系主任梁实秋,理学院长黄际遇。
洪深、张道藩先后任该校的教务长,教授中有沈从文、方令孺、游国恩、丁山、赵少侯等人,左中右都有,校方倒也不特别优待谁或排挤谁,凭本事吃饭呗。
无论是写家之名还是说家之名,老舍这时已算得上是有名气的人物了。
他一到山大,立时成了人们注目的新闻人物。自然,初来乍到,他少不得要来一番精彩的就职演说。
老舍的演说揉进了中国传统相声的“逗哏”“讽刺”而能抓住听众的特点,和教书人重逻辑、讲推理而雄辩的“总是有理”的特长,堪称一绝,此一绝在后来的教书生涯中还真派了大用场哩。
沿着长条石铺成的马路,绕过一幢幢绿顶、红顶的小楼,一个身着竹布大褂的年轻人,快步地向万年山麓的山东大学校园走来。
他对这条路并不陌生,在他清癯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神彩,一种期待和渴望终于可以如愿而焕发出的那种神彩,稍稍留意一下,会发现这年轻人也并不太年轻了,额头上,眼角旁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一付圆形眼镜扣在凸起的眼睛上,使他显出一种文绉绉的夫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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