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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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架不住周淮安身为穿越者,既有来自后世长远眼光和规划,更有跨时代技术和军事体系所带来的优势加成。无论是遍布大江南北的高产农作物和矿山工厂所提供的人力物力,还是蒸汽车船和带转向机、减震架的四轮大车所提供的后勤保障,乃至是钢铁火药所组成的阵列和先进战术、军事组织的可观战斗力。
  毕竟,从长远大方向上看,纯粹火器和铳刺组成的军阵,可要比传统多种冷兵器搭配而成的军阵,要更加省钱省事的多;不仅因为装备和后勤需要的统一化,也不仅因为队列训练和战术变化的简化,还有对于兵员素质的门槛降低(只要能端住火铳)和训练周期的压缩。
  最极端的情况下只要一个多月的突击训练,哪怕是向约翰牛一样到处拉壮丁一般,从街头酒馆各种人渣、流氓、乞丐,都是来者不拒抓人充军;靠一群花钱买军官职位的贵族子弟和有产人家,也照样能够以欧洲搅屎棍的身份,打遍了近代列强战争的全场,而留下后世红杉军的名声来。
  因此,继续扩军下去并且完成全面火器化的规划,势在必行也无可阻挡了。最终能够阻挡太平军脚步的,也许就剩下了草原上本身所具有艰险恶劣的气候环境了。当然了,后续的经营当中的堡寨、火器,驻军不必多;河流、绿洲,移民不可少,能够用钱生产力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也许,这一轮战役本身,就是春秋战国以来持续了数千年的冷兵器时代,最后一点闪亮时刻的余晖和落幕了。
  另一方面,却是五天前从广府送来的消息,说是自年初开始就有来自南海十一国使者相继汇聚于当地,准备北上朝贡新朝之主以定臣属名分云云。
  而其中既有与安南都护府南北相邻的林邑(占城)国,来自中南半岛的水陆真腊(柬埔寨吴哥王朝)、骠国(缅甸蒲甘王朝)、狼牙修(马来半岛);来自南海大岛的婆露和佛逝国(苏门答腊岛)、婆利国(加里曼丹岛),麻逸国(吕宋岛)、柯陵国(爪哇岛)。
  甚至连距离最远的岛国狮子国(今斯里兰卡)亦有使者前来,其中也有一些根本名不见经传的罗越、哥古罗、之类的小国城邦。而这也算是太平都督府这些年对于南海和外域的经营开拓,终于迎来了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重大成果。
  因此,随着他们组成的使团到来,也意味着这些在海上直接受到来自中土武装船团和护航战船,所影响和威慑范围的沿线诸国,就此变相接受了之前太平督府在通航各国的时候,所陆续提出的一揽子计划和条件。
  比如作为日后全新臣藩体系的一员,今后他们按照相应所在国的贸易配额,对中土大量输出稻米果干等当地物产;像是水陆真腊、林邑、骠国等地,都是土地肥沃而气候湿润多熟的稻米盛产地;因此在当地收成季节谷价极低,就算摊入千里迢迢转运到中土沿海的运费,也是相对中土低廉的救灾赈急手段。
  又比如,特许持有中土发放牌照的商人,在当地开办工场、开采和经营矿冶;就地招募劳役和捉捕野人,建立专属的护卫队伍;而地方有司必须提供协助和便利。或又是租借沿海的港口,为往来海上航路的天朝船团和护航、巡游水师的驻泊、补给之用;作为相应的回馈,除了国家层面上象征性的例行赏赐和官方指定贸易之外,还授予相应使团及其随行商人群体,在中土采买大宗特色物产和奢侈品的配额,或又是驻留和定居在中土指定的口岸地区,以为经营相应特色产业和提供各种服务业的需求。
  当然了,负责支援天竺攻略的水师,自然不会去主动找这些沿海邦国的麻烦。但是大多数实际情况是这些散布在南海岛邦小国,被那些横行在海上的唐人船主和海商,给轮番祸害的受不了了。他们甚至胆大包天的洗劫和焚掠了,作为中南半岛第一大势力的骠国(蒲甘王朝)多处沿海城邑和港口。
  毕竟,现如今大唐的造船技术和海战水平,在太平军引领下已经走上了一条日新月异的快车道;虽然没有机会获得火炮,但是光是制造千料以上坚固大海舶的技术底子,又重金接盘了淘汰下来的床弩、投掷器等重型军械;足以吊打和压制南海航道沿岸众多的土著国家了;甚至就算是遇到了传说大食的水师,那种用绳子捆扎木板和椰浆糖粘合而成两头尖翘的三角帆战船;或又是从西天竺大陆出发的外壳轻薄只耐近海风潮的所谓“天竺大舟”,乃至来自昆仑奴产地——黑色大陆圆身方头的“昆仑舶”,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或是更胜一筹的优势所在。
  正所谓是凶器在手杀心自起的基本道理,做为被派出去征拓的各色人马当中也难免良莠不齐,并不乏昔日洗脚上岸的海寇、私贩和其他的亡命之徒;他们自然不敢与太平军控制下的据点和贸易栈较劲和浸扰,但是对付起这些岛藩外族的船只和港口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又比如如今的骠国(蒲甘王朝)虽有南中大国之名,其实就是一个号称“属国数十诸侯上百”的地方势力集合体;王族即为这些大小土君、邦主们所尊的共主。但是这种臣属关系随着王室的兴衰消长而并不算稳固。
  因为原本定都室利差罗(今缅甸卑蔑)的前代骠人王室,就是被来自伊洛瓦底江上游的南诏政权,给打的数度迁都一直跑到了如今的蒲甘城(今缅甸曼德勒西南)附近,才在五十多年前被当地所崛起的诸侯邦君所取而代之,因此,在名分大义上远逊一筹。
  因此,所谓当地骠王能直接发号施令的,也就是伊洛瓦底江西岸与亲敦江汇合处的领地。而但又对外征伐之事或又是遇到外敌入侵,就要以骠王之名连横合纵乃至许以利害关系,才能调动那些名义上从属的列国封臣出兵助战;就像是小号的五方天竺一般。
  因此,对于沿海频繁遭到寇掠和洗劫的消息,当代骠王基本上就是打赢了去外敌,打输了除内患的无所谓态度;因此,当唐人商旅突破了沿途地方势力的阻挠,北上抵达蒲甘城之后,正缺名分大义的骠王,就毫不犹豫的一拍即合派出出使中土的朝贡团来。
  当然了,等到这些国家接受了相应的条件,也让唐人在当地又了名正言顺的据点和突破口之后,接下来无论是作为中土货物的倾销市场还是原料产地,或又是日后海外唐人繁衍生息得以做大的聚居地,都将逐渐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了。大势一起就算是日后有所波折,也无伤整体大局了。
  而说到骠国,又不得不说起如今西南方向正在征拓和经营当中的南诏国了。如今洱海平原上的郑(买嗣)、杨(登)、赵(善政)各家大清平官家族的内战,尚且还没有分出胜负来,倒是被卷入其中的南诏蒙氏王族上下男女老幼几乎都要被杀光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洱海平原南部大厘城的段氏家族,在来自占据了弄栋府境内的太平西进部队曲承裕等人暗中支持下,也在稳步壮大和崛起而聚拢了周边结境自保城邑百姓,成为小有实力的地方割据势力,甚至还因此暗中收留了若干王族的幸存者以备万一。
  所以将来太平军的主要预期目标,就是未来数年内直接或是间接控制住云南之地,最适宜农耕的滇池流域和洱海平原两个人口富集和粮食产区;然后初步站稳脚跟之后就可以以当地人口为支撑,大规模开发境内的银铜铅等矿产;再通过水运转送到西川境内之后,以为满足铸币和工业生产上的巨大缺口。
  然后,针对周边的土蛮势力的存在。以军事威慑和蚕食、经济渗透、文化影响和政治招抚一揽子方案多管齐下,将改土归流而彻底消化彩云之南,建立起自古以来的统治宣称权的长远规划,尽量留给后世子孙去慢慢完成好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始识谋深别有功(续二)
  虽然随着卢龙镇的正式易手,传统意义上的天下已经基本平定,也就剩下六大都护府之类的传统扩张地缘边界了。而通过镇反会多年下来持之以恒的“打入好分田的”,啊,不是清算世家门阀和审判豪姓大族的肃清运动,太平督府也在天下各道获得了大量良田庄园,再加上因为战乱而荒废的无主之地;看起来至少两三代人以内都不虞可以陆续分配的可耕作土地;但着不意味着新政权就此可以偃旗息鼓而马放南山了;事实上随着天下安定之后的人口增长,尤其是天下数以万计的营田所、屯庄当中,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善和卫生条件的提高,所带来持续不断的婴儿潮,也需要未雨绸缪式的进行长远规划。
  因为,按照屯庄里逐渐成型的制度,作为潜在预备兵役和产业工人基础的屯户身份及其配属份额,只有长子可以继承;而其他子女就只能想办法另谋出路了;比如利用屯庄子弟的身份优先获得选拔从军和入厂的资格;然而参军和做工的名额终究有限,于是剩下被淘汰之人就可以编入屯垦团,加入恢复传统地缘的拓边中去。
  此外,日后万一遇到了比较严重的灾荒之年,除了官府的例行救济和安置之外,还可以将人口富集而土地不足以重新分配的地区,因此破产的农民和其他流离失所者,就此招募起来进行简单的编练之后,也分流和引导到域外开拓的事业当中去。其中,又可以分为官私两种出路。
  官方的出路就是参加新组织的延边开拓团,成为持续移民实边工程同时掺沙子式影响、渗透当地土族蛮夷的归化战略的一部分;而民间的出路,则是被那些外域征拓并已经站稳脚跟的商团、会社等民间团体所招募,而成为诸多在外域遍地开花的私属移民团一分子。
  另一方面则是事先初步工业化之后,随着天下安定而显得越发过剩的产能和促进科研进步的动力,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出路和消化的方向;因此,对外征拓以获得更为广大的潜在倾销市场和更为廉价的原材料产地,以为转移内部矛盾和反哺生产力发展,就成为了新朝无法回避的未来长远规划的一部分了。
  所以,当这一切结合在一起之后,就决定了新朝是休养生息于内的同时,也直接或是鼓励军民百姓自发征拓域外,两条腿走路式的未来国家战略。至少在周淮安的有生之年,还是足够将穿越者所带来的科技树和历史发展趋向,给全力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和形成足够大的内外悬殊代差。
  因此,未来的新朝框架下对外体系,将分为商贸、外事和宗藩三个系统。其中商贸最简单就专管华夷商事往来,极其相关衍生出来的争议裁断,以及类似原始的保险和金融借贷、货币兑换配套诸事;同时监管一些类似后世的海关、海事部门的职责。
  而外事和宗藩部门则其实是一体两面的关系;暂定以为为东西界限。东面包括印度洋在内的南海区域,为传统意义上华夏影响力可以投放到的宗藩属国,适用于过往沿袭下来的的朝贡体系,只要在一些具体内容和新事物上加以细化和改进即可。
  其中又按照国爵和士爵的差别,分为由国家指定分镇于边疆新开拓地区,而变相享有部分财政和民政自主权的各家诸侯;以及源自民间在域外的自发征拓过程中,得以成功占据和建立一方政权的国人团体和家族;前者就是为了管控和驯化边疆土蛮外族聚居地区的过度手段。
  而后者,只要在后续表现当中履行好最基本的臣属义务和本分,并且表现出足够潜力的反馈前景;就可以申请得到宗主上国的支援和扶持;乃至依靠受爵高低的特许状,从官方渠道采买到受管制的弓马甲械,招募贫民屯垦和雇佣武装义从等等诸多便利。
  而在狮子国(今斯里兰卡)以西海域,则是那些与中土有所往来的历史渊源,但是海上力量投放暂且鞭长莫及的西天竺、珊兰(东非)、大食(阿拉伯)、大秦(东罗)、泰西(东地中海沿岸)诸国,进行国与国之间正式外交事务和使节派驻、情报收集的管理部门。
  事实上随着一系列后续的命令发出之后;刚刚得到任命的朱老三,也难得一反低调内敛的日常作态,召集家人亲故好好开怀痛饮了一番,径直当场喝了个酩酊大醉才算是尽兴。最后席散,他才对着籍着搀扶之际,隐晦表达了某种担忧和顾虑之情的朱珍、胡真等人,却是大笑置之:“为何不得张扬呢?如此恩遇和优待,我辈自然是好好的庆祝,让世上越多人广为知晓才好呢?”
  “某蹉跎戎碌了大半辈子,在尸山血海里难免走歪了路子也做错了许多事,最后还能得到这般的际遇,难道不该弹冠相庆么?”
  “这自然是新朝的恩德,也是给世上其他人等的一个机会啊,咱们可不就是那千金所市的马骨么;只要不要得意忘形太拉胯了,接下来可又有什么好忧虑的。”
  “千万告诉底下那些兄弟们,这安东行营的未来战事,便是我辈在外域再建功名事业的立身之战;定要开好了这个先头才是啊!!”
  而在长安城内,作为这次即将迎来新朝时代的中心和焦点人物,公认已经内定为新朝第一任执政联会宰相(总理事务大臣),如今政务官之首的民司判事兼左参议樊绰,却是在气定神闲的临摹着来自颜氏家传的《王右军贴》。
  同时却又漫不经心的对站在身边的拜访者,有一句每一句的搭话道:“无论是汉武之志也好,还是初唐故事也罢!你们空着急又有什么用?今上自起于岭内以来,无所不为深谋远略计,岂是尔等所想那般穷兵黩武之辈?”
  “难道别设一个安东行营和朱氏封爵就让你们坐不住了?那还说什么重现汉唐盛世之期,直接上书请去或是挂印而走好了,又何须做此扭捏态?。”
  “新朝将分天下为二十六路,又有规复故唐六大都护府之制;因此接下来的日子里自然少不了继续用兵的地方。分设东西两路行营便是如此。”
  “但是天下平定之后,能够继续保留下来的军序不过二十余部,想要谁上谁下谁去谁留,就唯有以相应的收土、平定和开边军功说话了。”
  “然而,这也是那些数量不菲的旧朝降将、藩镇所属,最后一次能够搭上新朝体制,而不至于沦为愚氓白身的机会所在,你说他们能够不敢拼命和用心么。”
  “要知道,依照最新一版的《太平军制增补》,今后国朝的经制之师,将以二十余军序的战兵为根本,比前朝南衙十六卫之故事,轮驻天下各道要冲以应机变;”“而延边塞垒及内陆腹要之地,以戍防区分领数营至十数营不等驻队兵,为就地守备和就近弹压地面之责;又有专掌屯垦营造诸务的建生军,以为开辟驻屯于国内外险恶边荒之土。此三者既为新朝立制后,得享薪饷的正规定序;。”
  “此外,尚有战时随地应募驻军从征,而得以且给衣粮器械的辅卒,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应募的;要么是执役五年以上的屯所子弟,要么是建生军的兵户补员。因此,才能在战时依照表现和需要,就近补入相应驻队、战营的缺额中。”
  “因此,这些旧属人等自然不敢打战营军序的主意,却也看不上建生军的辛苦与劳碌,只怕以此间的军功,为自身谋得一个边地戍防区的官身,就是最理想的去处了。至少他们这一代守边的后世子孙,就可以籍此积累资序转为地方的文属之途,或又是谋求调任腹内地方军职。”
  “这自然是督府消耗和分化这些旧属将兵的阳谋大略,但是就算是有明眼之辈能够心知肚明其中的关要,却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抗拒得相应的利害得失呢?如今,河北境内光是收降三镇人马近十万,而其他地方的俘获和编管劳役的数倍于此,”“其中不乏豪勇悍战却不识营生之辈,也不是那么甘心埋没于田垄沟壑之间的;经年日久下去也是一个潜在隐患,还要徒费看押和监守的人力物力;还不如籍此给此辈一个出路和指望的,令其安心改造熬过这最初的数年光景,以期将来。”
  “你们这些人想要挡在期间,这是利欲熏心昏了头,自大到可以裹挟舆情相抗呢?还是觉得今上对旧朝士人还不够嫌弃,或是尚有的软弱可欺之处,可以籍此一举搏名身后。”
  “回去好好约束和教养自己的子弟;不要总想着取巧搏名的手段。就算一时间国朝尚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待到域外的征拓一起,难道就不能破格选用一些敢于任事,或是用于担当的年轻俊杰么?”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宠行天藻烂云章
  九边锁钥断胡烽,醪纩先朝费岁供;猾夏已无秦塞险,防秋岂复汉家封!
  黄河冻解应回马,碧海波扬欲起龙。寄语金微多旧戍,草枯蓬折为谁从?
  《冬怀八首其二》张煌言〔明代〕……
  就在接管了幽州全境,又继续北上辽西的周淮安一行终于抵达了碣石山(今秦皇岛市昌黎县城北),效法魏武行那“东临碣石,北观沧海”故事,诗兴大发题留立碑的同时;天下风云也在大势使然的历史车轮下滚滚向前而去。
  在因为契丹崩灭导致一片争战纷乱不休的塞外草原上,土河上游的契丹祖地形如堆尖的木叶山下,由迭刺部所聚居的最后一处大型营地——钵头海,曾经水草丰美而牛马漫山、渔猎如织的湖畔草甸,如今却已经变成了满目疮痍和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在外来者的侵攻之下这座初见城镇雏形的聚居地内,无论是已经初见雏形的诸多木构建筑,还是见缝插针一般分布的庐帐、毡包。都在火焰的肆虐之下变成了一处处残垣断壁,更有骑马穿袍的敌人往来期间,而将一个个被火焰和烟气所熏燎的无处藏身的幸存者捉出来,打倒在地又变成拖曳在地的俘获。
  而作为曾经其中一员,刚刚从西奚部的聚居地冒死逃回来的耶律阿保机,却只能站在木叶山的边缘上,流泪不止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这里不但有着从小养大他的祖母在内绝大多数亲族,还聚集着部族当中大多数的工匠和作坊,也代表着他多年的心血和努力奠定的根基所在;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而正在毁灭这一切的人马旗号他也很熟悉,赫然就是被他所亲手征服的黑车子室韦。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早前两天赶回来想要迁移部族往东面避祸的,当代迭刺部族长兼大夷离堇耶律贺鲁,及其诸多亲族也早已经闻讯前来乘火打劫的截杀和埋伏在家门口。
  因此,包括耶律贺鲁及其兄弟、子女在内一干被斩下死不瞑目的头颅,正在被传送南下而作为送给那位中原新朝之主的礼物和投名状,以换取对方的赏赐和许以边贸的优先权。这就是大多数草原失败者的下场;在失去作为强壮的头狼带领而四散逃窜的狼群,也不过是往昔那些退避三尺的豺狗、兀鹫,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
  因此,耶律阿保机哪怕心中恼恨和痛彻的得牙齿都要咬出血水来了,最后还是在那些发现动静的室韦人分出数骑过来探查之前,用力拨转马头就此背身向西长驱而去;然而心中却是茫然不已。因为在广袤的草原之上,勿论室韦、鞑靼还是回鹘别部,如今剩下只有蜂拥而至想要在契丹八部倒下尸体上分食的潜在敌人,他又能何去何从呢?
  而在距离他数百里外的燕山山脉南麓的幽州城内。耶律阿保机本以为已经身死的妻子述律平,也穿上了汉家裳裙而说着不怎么流利的唐话,强颜欢笑的侍奉着新主,作为曾经的常驻卢龙镇太平军密使,也是如今河北善后大使燕山路分司巡使的敬翔;而她的小腹处隐然有所微微的凸起。
  而这也是她沦于囚俘之后,能够忍辱负重苟活和坚持下来的唯一理由和缘故。作为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兼被灭亡的敌族臣妇;唯有为了未出世的孩子,才能让她假装暂且忘却过往的一切种种,尽可能的依赖和讨好眼前这个对自己尚有兴趣的男人,以较好的条件活下去而不是死在流离迁徙的半路上。
  而这个男人也同样给她许下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承诺和条件;只要能够在表面上尽心竭力做好他的女人本分,那述律平不但可以生下这个孩子,他还能以父亲的身份认养在膝下;而从小就有了一个衣食无忧而地位不低的境遇和基础,以唐人的身份被抚养长大。
  而在新罗国的全州南部,南原京城内。刚刚遭到了一场当面暴起发难刺杀的征南行营长史崔致远,也脸色惨白看着溅满血迹的大堂,久久没有能够说出话语来。虽然尸体已经被拖下去了,受伤的臂膀也被仔细检查和包扎过了,但在此次此刻他却只想自己一个人独处之下,好好的静一静捋平纷乱如麻的心思。
  之前在海路上得到了来自登州境内的补给和输送,又听说了派遣军已经在辽东之地站稳了脚跟;初步掌握的武州和康州自觉条件成熟的崔致远也决意点集两万人马,自与全州交境的天岭郡发起了对北面十郡的大举攻势。因此,不但收复了形同自立的南原京;还相继攻破了淳华、大山、仁实、壁谿各郡的割据武装。
  到了这一步,他也不用再顾惜与王京(金城)方面所维系的,最后一点明面上的归属和君臣名分了;因此,无论是全州诸多落乡贵族和京位官属,还是九幢十誓和沿海军镇的残余部属,或又是与地方盘根错节的庄头、村主、部民长,乃至是寺院僧团;只要敢于阻挡在征南行营面前的,便是祸国殃民的逆党反贼。
  故而,在征南大军显得格外激烈的手段面前,无数盘踞地方的官宦胥吏、豪强大姓被入罪抄家,成千上万的奴婢、隶民和其他贱籍之属给释放开籍,而领取了公中配发的农具耕牛种子,成为征南行营编管之下新置田庄的众多屯民之一。又有许多简单受训过的中人、良人。破产小豪出身的人士,被委任成为了户头和甲长,乃至是城邑内的捕盗、治民、曹长诸品下吏。
  因此,随着征南行营分作数路兵马的不断推进,崔致远麾下的声势也是滚雪球一般的不断壮大起来;更有无数的逃奴、部民和隶民,还有无以为系的中小豪强和破落士人之家争相前来投附。却也让他不得不在抵达全州州城(今韩国全州市)之前暂停下兵锋,以为整顿和梳理内部,以免部队良莠不齐膨胀的太厉害而影响了战斗力。
  但是,相比此刻身体上收到的伤痛,他更痛彻入骨的是内心;因为将伪作奴仆的刺客带到他面前的,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而待之甚为亲厚的弟弟崔宁远。要知道,他听说弟弟是逃出家族来专程投奔自己的,可是格外的欢喜异常和振奋鼓舞想要委以重任的;可是没想到对方带来的还有甫见面就要命的死士。
  如果不是他身边还须臾不离着两位昔日淮南军中,被指名跟过来的技击和斗剑好手,当场见事不对而断然出手击倒和砍杀了堂下之人并疾呼护卫;一时间猝不及防的崔致远,也真就会死在这些号称要呈递家书,却是由死士伪装成本家奴仆的图穷匕见之中,而不是只是被刺伤了区区一边臂膀的结果了。
  这显然是家族乃至是崔氏本宗主动与自己分割的手段,但是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蛊惑了他看重和报以厚望的弟弟作为牺牲品,这就让人忍无可忍了。要知道,当年父亲在十二岁就将他送去东土大唐游学,并让他发誓一日不得学业有成,就不得以崔氏子弟自居;为此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大唐努力学习而成长和经历过来的。
  而当他真正学成并结束了在末代大唐归来之后,想要为积弱不振的故国做些什么,想要稍加改变那些困苦不堪的黎庶小民的境遇;也是为了振作和提升自己的家门。却又遭到了所出身家门和宗族毫不犹豫的擎制和背弃;乃至现在翻脸成仇之后利用最后一点亲缘所派出的刺客,断绝了他对于故里的最后一点侥幸的想念和羁绊。
  然而,崔致远独处治下的消沉和失落情绪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一个消息让他不得不振作了起来;因为,第一次有来自北面的熊州(今韩国忠清南道公州市)境内的叛军势力前来投奔。对方乃是北地五大割据势力之一,占据了汉州北部自称幢主的前汉州松岳郡(今朝鲜开城特级市)道使王隆之子,自封精骑大监的王建。
  在月前争夺金城郡战事当中,自号汉州幢主的王隆为梁吉部下锉败,病死半途而所部尽散之后;这位在当地已然无法立足的年轻叛军将领,就带领着一同起家的四骑将弘述、白玉衫、能山、砂瑰为首的乡党部曲千骑,就此自汉州松岳郡一路奔逃南下;最终阴差阳错的熊州黄山郡遭遇上了,正在攻略州城以外全州境内的征南行营军。
  这也是崔致远之新罗起兵之后,第一次遇到自己被特别交代过的关注人物;而对方在带领千骑相投的同时,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便就是北地声势最大据有北原京和朔州大部,并且兼并和得到大多数北部延边军镇臣附的豪帅梁吉,现在已经与旧日盟友,占据了汉州南部铁原(今韩国江原道铁原)各郡的世达寺(兴教寺)僧人善宗全面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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