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72/746

  有些地方已经被义军清理过一次了,路过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之前所取得的成果,或是留下的后遗症了。在失去了盘踞在这些村寨、市镇里,豪强大族和胥吏差役为首的上层之后;相应的变化也是两极分化的趋势。
  要么是很快就此人口离散逃亡而呈现颓败荒废下来的势头;要么就是当地一些殷实人家出面牵头,给重新恢复了秩序和日常,乃至焕发出另一种全新的活力和态势来;毕竟,义军虽然抄走了所有值钱的食物和可以利用的物资,但是同时也给他们留下了收买人心的粮食和缴获的武器,用来聊以自卫和自保。而且那些被抄了家灭了族的大户豪强们,所拥有的土地田产和房舍物业什么的,义军也是完全带不走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么是在内部持续搅扰不清的情况下,就此无以为继的一拍两散,而各奔前程去以避祸;要么就是有人主动站出来填补上这些上层所留下的空白,乃至瓜分了那些旧上层的遗产,而成为有所威望和号召力的新领头人。
  而作为义军行事之下直接或是间接的既得利益群体;他们对于义军的态度和立场,基本也是介于相对中立和比较亲近之间的程度,而在义军路过时主动跑出来交涉和探询情况。
  由此主动抗拒和翻脸不认人的倒是一个都没有,毕竟是身体力行的亲眼见证过周淮安及其麾下的义军利害,想要相安无事、乃至谋取好处的才是主要的大流。
  虽然,这个结果以后世的标准来看,未免有些煮成夹生饭的意外,但是再怎么不伦不类的夹生饭,也总不会比他们之前一成不变死水一般的苦难生活,还要更加难过得多。
  也许这些村寨市镇的新领头人,在将来会因为土地和财产的兼并,重新成为新的豪族和大户,乃至与官府重新联手和对接起来,而成为统治阶级的新帮凶和爪牙。
  但是在目前到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些被剥削和压迫的大多数最底层群体,多少能够松开勒在脖子上的沉重枷锁而稍稍喘上一口气,也不用担心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后果了。
  这个时代的广大老百姓害怕改变,抵制改变的愚昧性根源,还是在于小农经济靠天吃饭的天生脆弱性,让他们实在没有多少可以承受改变后风险和意外的勇气和信心。
  但是一旦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现实和无可挽回的改变,那也会像是最顽强的野草一般,努力的去适应和习惯新的变化,以便让自己能够继续生存和延续下来;所以,义军带来的这些结果对他们是好是坏,还真的不太好说,而只能留待将来时间的慢慢验证了。
  ……
  时有《潮阳志》称:“岭南贼陷,有妖僧渊玄附起,以妖异善惑小民,……聚事掠地,稍加布施,饥者皆从。凡大户豪族、缙绅富室皆不能免……自数十载不复归治。”
  “为什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假和尚,能就此够撬动一整个王朝兴衰蜕变,”“为什么一个不起眼小人物,会窃据了王仙芝、黄巢农民战争的最终果实;”“为什么还有人能够打破,历朝历代帝王将相出身和背景的传统惯性。”
  “由此可以证明,广大愚昧和无知的老百姓,从来就不是造就历史车轮向前的推动力,而是随大流的盲从惯性而已。”
  “而这一切,显然就是从岭南潮汕沿海地区微不足道的一点‘贼患’开始的。”
  后世有良心的历史学家考证曰:《千年王朝:你所不知道的一百种历史真相》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还一
  在熟悉的鸣号声中,逗着着趴在鞍子上已经变得驯服许多,却依旧喜欢龇牙咧嘴的小鬣狗,周淮安看着重新出现在面前的城墙嘘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好好休整一阵。
  如果不是王蟠再次派人来催促,他倒是还想在地方上清理的更久一些,将自己的好一些想法和手段实践的更多一些呢。这前后打下二十一个土寨、市镇和村邑的征收和缴获,也让他这只偏师径直壮大到了三千多人。
  这还是他去芜存菁遣散掉一些,身体素质或是习惯、作风实在不合适的人手的情况下。如今每人都是统一灰蓝色调的袍服、背包和装具,长短两件武器和一副弓弩,其中兵员的披甲率也至少达到了百分之四十。不过,地方的潜力和油水,也差不多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
  看着潮阳城头突然就多出许多站笼来,其中一些已经形同人干,一些奄奄一息的,一些还在哀嚎和哭求着,看起来就是自己留下的工作队的手笔;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搞得过头,矫枉过正的无端扩大了打击面,而要自己回头来收拾和善后才是。
  看起来三处城门已经重新开放了有一段时间了,并且而拥有比较稳定的出入人流;而在靠近江面的东门外的码头和渡口上,也停了有些船只了。看起来就是自己走之后留下的布置和约定,正在持续发挥出用处来。
  无非就是在废除了诸多官府的苛繁杂税与丁役之后,与民休养生息和鼓励工商流通的老调重弹而已;关键是义军掌握了城中粮库和盐巴、布帛、柴炭、陶器主要几种大宗民物资的储备,而有资格通过开放市场和物资供应的渠道,对维持城中日常运转的商品经济体系,进行比较粗略的调控而已。
  周淮安忽有所感的抬起头来,就在过人的目力当中看到了城头上的怒字大旗边上,几个正在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指指点点的身影,感觉起来就不是那么恭敬和客气的样子。
  “这便是那虚和尚么。”
  “除了短发之外,看起来也不过是如此啊。”
  “切莫小看了人家,根据军中的兄弟们众口一词”“那可是能持牌登城攻敌,也能安抚后方、治理行伍的遮奢人物。”
  “你没看如今在许多事情上,将头莫不是言听计从的很。”
  “便是他不在军中的日子,左右亦是时常有人言必称‘这和尚’如何、如此。”
  “我等若是想要在军中打开一番局面,或有有所作为。”
  “只怕是要好好打上一番交道了。”
  “所以还是暂且把这番心思和态度先收拢起来。”
  “什么人。”
  随着前头一声怒吼和惊呼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骤然从闪避在路边的人群里冲了出来,而摔滚在了缓缓行进的马前,顿时惊得周淮安胯下的“皮皮虾”一阵昂起,总算是没有再踩踏上去。
  “行行好吧。”
  蜷缩在马蹄前的那人却是哀声告求道。
  “我有天大的冤枉,要告求义军大头领啊。”
  “请头领为我伸张。”
  “哈……这是什么鬼。”
  周淮安看着突然跑出来扑在自己马前的廋弱身影,不有生出一种时空错位的即视感,这就是传说中的拦马告状吧,怎么会让自己给撞上了呢,而且显然还是认错了。
  “你想告求什么。”
  周淮安此刻心情还是不错并且有点好奇的,看着已经被两名健壮士卒给按在地上的来人;虽然满是尘泥但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放在这个年代也就是勉强可服兵役的中男之属,不由心中稍稍放下了几分戒备循声道。
  (《唐律疏议》,将符合服役的男子,分为壮男、中男和少男,服役年龄从15岁到55岁。)
  “我要告那虚和尚。”
  被按在地上的人不由声音嘶哑的道“使人强买强卖市中。”
  这一刻,周淮安却是突然想起后世经典电影《九品芝麻官》里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堂下跪着何人,为何状告本官啊”,只感觉有些荒谬绝伦起来;明明自己远处在外行事,怎么就莫名其妙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呢。
  “假助军之名,强取豪夺女子于民家,至今未见归还。”
  “又暗使掳拐少儿于街市。”
  地上的人还在大声的诉求当中,周淮安的左右却是一片呆滞和石化的表情了,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之后,才有人回神过来,却是苏无名大声的呵斥道。
  “真是好胆子,你可知。”
  然后接下来的话却被周淮安给的打断了。
  “够了,驱散人群继续前行,顺便把人带上吧,”“我只想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就算他在军中一向与人为善,也不愿意过多干涉别人之分內的事情;但是如果因为别人假冒自己的名头肆意妄为,而莫名其妙的平白背上这么一个锅,也是无法可忍的事情啊。尤其在如今的义军治下,又是强行征收妇女,又是拐卖少儿什么的,听起来怎么就这么的熟悉呢。
  而在避让街边的人群当中,也有几个刚刚围拢过来过来的身影,又急忙的离群而去却是迫不及待的回头报告什么去了。
  滤过了这个让人有些不爽的小插曲,在东门内的驻地安顿好大部人马;然后,周淮安又对着身边的小七和廖远各自吩咐,把少年探报队和城邑工作队的领头人给私下叫过来有事相询;这才重新洗漱停当换过一身行头和衣裳,再吃了一点小食,这才前往中军所在的内城而去。
  早已经得到消息的王蟠不但在潮州的府衙门口迎接,还专门派人筹备了今晚的接风的宴会,说是要好好庆贺和犒劳他这一番归来的功劳和苦劳云云。
  而在交割和回报诸多事务的时候,周淮安也注意到了王蟠身边的左手位置,多了一个皮肤黝黑消瘦而手脚颇长的汉子;生的是一副瘦脸粗眉,紧闭的薄唇和挺直的鼻梁,隐隐呈现出这是一个相当坚毅而有主见的人物。
  光是寡言少语的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自然拥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而让那些原本有些不拘形色或是喜欢说笑的旅帅和校尉们,各种不由自主的收敛和慑服起来;按照王蟠的当场介绍,他就是自己闻名已久的怒风营老人——丁会了,也是这一次军府委派给他的副将;并且从广州带了一个不满员的营头和一千名夫役、两百匹驮畜组成的输送队,前来赴任的。只是因为之前被许多事情给耽搁了,所以直到周淮安离开未久的前些日子,方才抵达军中履任的。
  而在这一次回来之后,周淮安发现自己居然多了两个副手了,一个是新任命的营务副管,叫林忠,乃是军府划最近才拨过来的文吏;另一个则是驻队的编练官叫刘智,却是正儿八经的武举乡试的教习出身;据说都是带着若干的部属,和回归怒风营的副将丁会一起过来的。
  一下子空降了两个副手下来,不用说就是用来掺沙子和制衡日常的;不然早不来晚不来的,之前一直让怒风营要求的人手空缺着;偏偏等到怒风营的相关人等,连战皆捷收复了好些地盘之后,才突然就安排了着三个头领级别的人物,带着各自一班人手过来赴任;不过真也证明了一件让人忧喜参半的事情。喜的是这代表了大将军府对于这只武装力量的进一步看重,而想要加强影响力和间接控制力的意图;忧的是这也意味着某种意义上争权夺利的可能性,而让原本相对运转流畅和顺利的内部关系和架构变得复杂起来;可以说怒风营就此多事亦。
  不过就像是某种平衡或或是补偿手段一般,在王蟠突然做出让人有些意外的宣布下,周淮安也名正言顺的得到了所谓镇防主簿的任命;就此成为了怒风营或者说是这支龙江镇防兵里,仅次于镇防官王蟠,副镇防官丁会的第三号人物;不过,由于周淮安直领后营兼任驻队的编练,还负责所有与辎重队想干的营中庶务;导致在手下直接或是间接掌握的人头,也几乎占了怒风营的近大半编制了。
  因此,有所制约和分流权柄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正常事情趋向。毕竟,一个不懂得搞手下权力平衡和制约的领头人,也是注定走不了多远的。
  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在之前的表现当中已经远超过广府方面的语气,是以事后军府追叙的功赏和名分,龙江镇防兵的军额也有所放宽。所以私下组建的各分营,也得到了名正言顺进一步扩充的营头资格;而按照最新的职分划定,将头王蟠直领一千二百员的中营和最为精悍的前营八百员;新到任的丁会则成了左右两营各一千人的顶头上司。至于他带来的这半营多人,因为有些良秀不齐的程度,只挑出还算精健的百多人为副将亲率之外,其他都按照王蟠的要求打散充入驻队当中,以补足地方的驻守力量。
  最后,才是周淮安扩充到八百人的后营和所属的若干辎重大队;因此,又由此在军中形成了一个以王蟠为主导和核心的,不怎么对称的隐隐三足鼎立之势;因而,当这场临时的军议进行到了这里之后,周淮安忽然觉得自己要收回之前对与将头王蟠的评价和判断了;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懈怠和不耐繁琐事务,但是在关键问题上却是丝毫不见得含糊,或者说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对策的。
  这不,籍着自己回归的契机和由头,在这次临时会上转眼间连消带打的,就将局面给引导着向另一个有利方向去了;果然是在天然的权利面前,并没有一个上位者会是简单如傻子或是轻易犯错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归还二
  在晚上庆功兼做接风宴会之前,周淮安还有很多积压下来的事务需要处理;毕竟,虽然上头给空降了两个副手,但是自己在军中鼓捣出来的这套东西,还有一系列的操条、章程和制度,都不是那么轻易可以上手的。
  或者说,如果没有足够文书和数学的底子,作为简单统筹学和组织管理学的基础;随随便便的贸然上手就会很容易搞得一团糟,而导致底下人的怨声载道和间接抵制什么的;所以,还有不少东西得周淮安自己亲手纠正和梳理回来。
  这一忙碌就忙碌到了下午茶点的时光,籍着停下来休息,吃喝点糕饼和蜜茶的间隙,周淮安也吩咐人把那个拦截告状的少年人给带了上来。
  因为被清洗过的缘故,对方看起来比之前的年纪还要更小一些,也显得精神和清楚了许多;只是脸上的青肿和手臂上旧日淤积下来的伤痕,在提醒着他最近的遭遇。
  “我就是你要告的那个虚和尚。”
  周淮安对他微微颔首道。
  “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这不可能吧。”
  少年不由吃惊的嘴巴张了张才喊道“虚和尚可是一直都在这城中发号施令的。”
  “若是世上还有虚姓的和尚话,便就是我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72/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