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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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再怎么辉煌风光的过往终究有所落幕的时刻;就像是晋阳王最后一位出仕的宰相兼京兆房的当家人王铎,不光彩的降贼附逆,又死在了乱军之中后;祁县王也同样未尝没有兔死狐悲式的切身之痛呢?
  所以,眼见得大唐鼎器如风中残烛、羸弱危卵,祁县王门也未免没有努力求变求存之举,而将诸多远近支系子弟分别派遣到天下各方势力中去;哪怕是入主长安的黄逆伪朝,或又是南方兴起的太平贼也没有落下过。
  唯有本家核心的老一辈人等,依旧留在了河东本地而随机应变;先后附从和送走了仁厚宰相郑从谠和血手相公崔安潜之后,却又迎来了沙陀胡朱邪氏的代北藩汉大军;但是大多数人在最初的惶恐和惊慌之后,却又很快接受了现实。
  既然当初身为北地高门的王氏,可以出仕鲜卑人入主中原的北魏,如今又何尝不能继续侍奉一个号称继嗣李唐的沙陀胡呢?所以,他们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这个境况。
  现在,显然是祁县王门能送走的人都被送走了,能够投奔的势力也去各奔前程了;几乎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一边,而依旧留在老家的这些人等,也只能在这一条决然的道路上走到底了。
  眼下的河东,依然是举目皆敌的四困之地;雁门以北是幽州李可举的燕军,东面上党之地是成德王瑢的赵军;而南面的河中和西面的关北,则都是太平军掌握的控制区。
  王淳转身看了看密密麻麻被具列在巨大宗龛上,那些曾经显赫一时而被装饰得金碧辉煌,如今却是历久烟熏火燎而变得泛黄斑驳的神主排位,却是心中有所谓然感叹,难道祁县本家的显赫真的就要终结于此了么?
  虽然,他已经做出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发动家门上下支持晋军,但是对于能够守住河东的未来前景,却是并不抱有太多的期待和指望;而只是权尽人事而努力在史册当中,多留下一些痕迹而已。
  毕竟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太平军席卷天下的大势已成,而晋军已经在关中失败该有一次,此番又在河中大败了一场,将来还可能继续失败下去;就算眼下能够一时取胜,难道还能挡得住已经取得的大半个天下之力。
  这种已然明白了一切前后始末和结果,却只能在决然中慢俺等着灭亡的脚步声临近的滋味,实在令人饱受煎熬。但就算可能是螳臂当车之举,祁县王门也要努力做车轮下那只最大的螳螂,甚至是最硬的绊脚石。
  因此在此之前,他已经未雨绸缪的派出了家中族人,潜越往代北和上党之地,又托请人在那位晋王身侧有所进言,就是促成河东与河北方面的罢兵休战,乃至唇亡齿寒的共抗太平联盟雏形。
  就在王淳望着祖先神牌思绪连篇之际,却是有人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他的身后,而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淳公,昨夜里有十三房的王如意,自隰州逃回来了。”
  “王如意?”
  王淳不由在脑中转了好几遍,才依稀想起这么一个名字;却是在送到北都太原的名录之上。
  当初那位再造大唐的晋王开朝北都,而拔举了晋阳、祁县二王在内的大批河东世家子弟以充朝堂、地方。只是晋阳王近水楼台,占据了大多数朝堂中的清贵美职,所以祁县王门就只能转而求其次谋求地方的实权职位。
  但是因为留在本家的大多数人有意出仕,但又畏苦畏难而只愿意留在太原府附近的缘故;所以那得有这么几个支系子弟,愿意道相对危险和艰难的前沿和新占地方去任事,就显得尤为可贵和难得了。
  而随着太平军的推进,这些外派的族人、子弟也难免有所失踪或是阵没,好容易从前沿讨回来这么一个;十三房的宗长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向本家禀报,反而实在祭祖之后引而不发,这让王淳未免心中有些违和和不舒服起来。
  那位十三房的宗长王玎,可不是特别有所魄力和决断,而只能算是相对平庸守成的人物;究竟是什么原由让他引而不发呢?如果不是做鸡的各房家眷当中都有所眼线的话,只怕也要被蒙在鼓了。
  而无论他是怎样的心思和想念,在这时候正是家门最需要同心协力,抱团往一处使的时候,断然不可以姑息这种风气的。然而王淳反而在脸上露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来:“既然如此,就派人去十三房处,将那位如意给请过来详询一二把。”
  然而,王淳派出去的人离开还没有多久,就见到家中老仆领着另一名脸色苍白而眼角有些浮肿,身上还带着酒菜脂粉香气的年轻人匆匆走了过来,对着他满面敬畏的拱手行礼道:“宗长,新近有大事发生了。”
  “难不成还有比太平贼进犯汾州,更大的事端么?”
  王淳微微别了别眉头到:“不敢想瞒宗长,小的在招待一名军前将吏的酒席上,无意听说了,那太平贼已然从西面攻入石州(今山西吕梁市)境内,正要到处抓丁和筹措军资,前往隰城增防呢?”
  这名年轻族人低声道:这就是王氏子弟、族人出仕军中、地方的好处所在了。虽然未必清贵悠哉但在关键时刻,总有办法抓住那么一线的蛛丝马迹,而有机会比别人更快一步做出对应手段。
  “明白了,你切退下吧!对了,再去花押厅领一笔钱,且去好好另行招待一番彼辈把!”
  王淳闻言亦是面不改色的交代道:而当这名年轻族人退下之后,王淳却是屏退左右来到了一处位于连绵大宅之中,相对偏僻清幽所在的园子当中。而在这里,郑隐居/变相软禁着家族中的另一位资深成员,人称“蒲半公”的前守家人王隐。
  王淳对着亭子里正在悠然看书的他,开门见山到:“叔淮,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还是不愿把那些南下子弟的名录,交出来么。”
  “眼下交出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徒然牵累他们,而将本家最后一点传续的指望都弄没了。”
  王隐却是不为所动的垂下眼皮道:“你还是对我传袭了家门,有所怨望么?若是如此,我大可退位让贤,只要你能。”
  王淳却是突然言他道:“不不,大兄误会了,如今的家门还有什么可以守得住么?各个都扎在名利眼子里,想着做万顷公(开元时唐玄宗所御批的大地主)、三乐老(喜好奢适享受的宰相王铎别号),唯独看不见的是祸在萧墙。”
  王隐摇摇头道:“这就是你私下起心,提前将膝下亲眷都送走的因由么?难道本家就这么不值得你尽心么?”
  王淳却是有些厉声道:“正因为我要对本家尽心的缘故,方才要保住这些出外的子弟啊!”
  王隐却是放下手中的书册,上面赫然有着《太平要略》的字样;依旧慢条斯理的道:“只要这些名录随我一起在肚子里烂掉,那些外在谋取出路子弟,才可以无忧负累的追逐更好的前程所在!至于这个祁县的家名,大兄不觉得已然用的太久了,也该到了别支兴起的时候了?”
  “你!!”
  这一刻的王淳,才发觉与对方有深如鸿沟的无形隔阂在那里,已然是无法磨灭和敉平了。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身死为国殇
  官军半夜血战来,平明军中收遗骸。
  埋时先剥身上甲,标成丛塚高崔嵬。
  姓名虚挂阵亡籍,家寒无俸孤无泽。
  乌虖诸将官日穹,岂知万鬼号阴风。
  国殇行刘克庄〔宋代〕……
  然而最后王隐还是主动从亭子里走出来,叫住了有些愤然离去的王淳。
  “这书中的道理看的越多,就越是绝望使然啊!说的都是至理名言的道理,可是就是几乎没有一样能让本家做到的事情。”
  “大兄,听我一句劝,为了自身也是为了大房的家系,还是早做些打算把!!此时聚敛的愈多,日后反噬的就愈重。”
  “还不如早早散之于众,这般就算实在割舍不去家名和举族的牵扯,也可以为子嗣求的一条活路的。”
  “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啊!”
  然而这时的王淳也没剩下多少恼怒,反而有些黯然的摇头背身而走而留下叹声:“我辈已经退不下来了,退不下来了。”
  而在祁县城外的另一处街坊大宅当中。王淳口中评价为平庸守成的十三房胜山堂宗长,形容消瘦而总是耷眉怂眼的王玎,却是难得严词厉声对着家人嘶喊道:“都看着作甚,还不快把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婆娘,抽五十个耳刮子,再关起来。”
  “当初如意可是应了大房的号召,才去隰州,如今好容易才从险境脱逃回来,竟成了你这蠢婆娘口中的炫耀情由,这还当人事么?”
  “还不快抽,给我狠狠地抽。”
  于是,在王玎的再三厉斥之下,堂下那名哭丧着脸还想撒泼使疯、口中乱骂的中年妇人,也被足足打够了五十个耳刮子,而最终头脸都乌青肿胀起来而再也叫骂,而只剩下基本的哼哼声了。
  待到这名妇人被当场拉走,而聚集围观的旁人也都被驱散之后;王玎这才对着身后一直没有说话,而低眉顺眼侧立在旁的前隰州隰川县尉王如意,关爱有加而充满歉意道:“都怪你这小婶母嘴碎心快,让你无端承当了是非了。”
  “宗长言重了,侄孙断不敢当。”
  王如意连忙点头道:“如意,你虽是我的侄孙,但也算是在本房宅下看着生养长大的,又何妨叫我一声安守公”然而王玎又亲切道:“但请安守公教诲。”
  王如意当然不敢托大而恭敬道“教诲是谈不上的,只是有些推心置腹的话,想要与你分说一二。”
  王玎笑得越发慈祥起来:“尊长请言。”
  王如意愈发恭敬道:“你此番带回来的那桩事情,可是事关本房,乃至万千族人的生死存灭啊!此番,既然大房正堂找的你去询问,一定要想好了再说。”
  王玎这才轻描淡写的道:“毕竟,此事有着天大干系,而族中也有太多冥顽不灵,贪慕富贵的愚钝之辈;这事不密则易丧身的基本道理,你应该懂得吧。”
  “一旦为此间中人晓得了,却不会体量你为家门奔走的苦心,而更多想要将你拿去投效于北都,换取自身的富贵前程,那就连本房都保全不得你了。”
  “安守公教诲的是……侄孙明白了。”
  王如意闻言亦是俯首帖耳道:“明白就好,你只要能维系得与那位的联系,便就是本家的最大功臣了;就算不是我的亲孙儿,也胜似我的亲孙儿了。”
  王玎不由老怀大慰的笑道:“日后还是多来宅里走动,好好结识一番同辈的兄弟叔伯,再给你安排一门合意的亲事;比如,那新寡在家的晴娘,据说乃是你幼时的旧识,大可先给你照顾生活起居。”
  “……真待到我老迈难动了,少不得还要退位让贤,令你带领本家振兴局面呢?”
  随后,望着领了一大堆画饼,而有些心潮澎湃而去的王如意背影;身为王玎之子的王先洲才从内室走出来,却是有些大惑不解道:“阿翁,这也太过看重这厮了吧,才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县尉而已。”
  “这又算得了什么?我看重的又不是他这个人,乃是他带回来的那条线。只消能牵上这条线,那本房的将来就得以安稳了。”
  然而王玎却是不以为然道:“只是祁县本家足有二十三房,十一大支系,族人何止万千计;这条线也就最多能够保全一房一支就了不得了;在往大了去也就毫无用处了。是以,本房眼下一定要好好笼络住他,哪怕把你那些姬妾姐妹,都给搭上了也无妨的。”
  而在于此同时,已经离开本房大宅进了祁县南门的王如意,却是突然在街头上折转进了一处茶铺当中,洒下一把铜子唤了一大壶茶汤上来,没喝上几口就做出恭状的消失在茶铺的内侧。
  当他重新出现在的时候,已经身在几个城坊以外的一条僻巷当中,然后犹豫再三的还是轻扣了斑驳剥裂的陈旧柴门,然后开门迎出一个短衫褐胯的汉子来,皱着眉头打量了几眼之后才道:“敢问。”
  “在下王如意,受仁寿郎君所托,前来探问板浦先生可好。”
  王如意连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随我来。”
  短衣汉子不由脸色惊讶了一下,才探头顾盼左右而将其请了进去……
  而当一个多时辰之后,王如意再度出现在街头上。却是并没有直接走向本家大宅所在的吉祥里所在,而又来到了另一处的酒楼之上。
  而在酒楼之中,早有几名和他一样同辈、同年,平时就相善的年轻族人在等候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十九郎,你可算是来了,咱们可是一得传信就赶过来了。”
  “你是从外间回来,对于眼下的局面,可有什么分说的么。”
  “正巧,关于本家的事情,我也有好些事情,想要与你们详询和商量呢?”
  而王如意也慢条斯理的开声道:毕竟,作为当初被占据了各种优遇职位的同宗族人给变相排挤之下,而主动要求出放就任新占外州一个小小县尉的支族子弟,他又怎么不明白本房宗长,乃至宗家大房那边的谋求所在呢?
  然而,他可是好不容易在阵前侥幸遇到太平军中的同族,才获得了这么一个反正的机会;又主动请命回来寻机联络,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够真正改变和掌握自己的命运么。
  所以相比那些各怀心思和想念的长辈们,他反而更加能够指望和作为潜在助力的,便就是这些同样境遇的同年、同辈中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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