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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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在随行军属虞候官的建议之下,王彦章派出许多向导带路的小队,武装宣示和威胁式的将附近所能够找到的藩部聚落头领,都相继召集到了休屠泽之畔;然后,给当众演示了一番用炸药炸鱼和抓鱼的过程,以及吃了一顿全鱼宴之后,这些人都忙不迭在对着上天盟誓当中,变成了新鲜出炉的新朝忠诚城傍和藩落。更有四支部落在事后请求内附。
  道理也很简单,他们都是在本族争斗当中新进被驱逐出来的失败者,携行的牛马已经不足以安然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但又连那些在本地日久的部族都打不过,所以就只能举部卖身给中原政权了。
  这也是李唐王朝一代经略塞外的传统艺能,不断的打击草原上新崛起的强势者,同时收容和羁縻其中的失败者,在适当的时候作为带路党分化瓦解,任何一个可能统合草原的大势力,保持有限均势下的相对稳定。
  当然了,像是我后世强国大宋一样不休自强,而是不断的通过与虎谋皮式的联盟和岁币,将一个个统合了草原的游牧政权,给养肥壮大到砸了自己的脚的程度,也是历朝历代绝无仅有的奇葩例子了。
  于是,这些旋起交替的草原势力,既没有办法对中原形成足够的威胁,反而为了不被其他部族形成压倒性优势,而要争相对中原政权称臣纳贡,伏低做小以保证边境互市的茶、盐、铁器等重要生存资源。
  当然了,零零散散的寇边还是无法禁绝的事情;因为在每年的草原势力争乱当中,总有许多活不下去的部族,会在秋冬之际想要搏命上一把,消耗掉多余的人口或是多渠道足够越冬的资源。
  这也就是这些戍边军民存在意义;他们确保了以较低成本维持的边境安全。至于,在真正的大冬天过来抢劫的基本就是找死,不是被冻死在半路上就是被杀死在边墙上。
  因此,这四支部族也很有代表性和象征意义,其中有被赶出盐州的党项人,有从西州流窜过来的退浑人,又有从安北都护府的庭州境内被驱逐的回鹘人,甚至还有一支契丹别种,鬼知道怎么从东北松漠都督府那旮旯跑过来的。
  好吧,从表面上看起来,大唐在塞外各族的余威还没有彻底掉光。居然还有外族缘着某种历史惯性,跑过来求收容和包养了。但是这就涉及到大都督府的外交策略,而不是王彦章一个军事主将可以决定的了。
  因此,与之而来的还有一份经过初步评估而具列出来,恢复延边基本防御力量和军事存在,所需要的钱粮物资和专业技术人员的常常目录。
  最后,周淮安还是批准了其中大多数的项目,同时还有对于这四支内附部落的安置试点,作为日后讲触手深入草原的前置准备之一吧!在他的预期当中,汉唐自古以来的势力范围,是日后最基本的控制线。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投躯报明主(中)
  当然了,相比北上河西一路先难后易的顺风顺水和平淡无波,西进陇右一路的李罕之表现就要激烈的多了。从进入秦州(今甘肃天水市)开始,几乎是三天一遇敌,五天一大打,乃至后来的无日不战,无日不在杀敌。
  马邑州(今甘肃天水市或礼县境)、成州(陕西礼县)、宕州(今甘肃省舟曲县西)、武州(今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区)、岷州(今甘肃省岷县)、叠州(今甘肃省迭部县)、洮州(今甘肃省临潭县),几乎被他不计远近的打了一大圈过去。
  或者说,在他骨子里某种名为残忍凶暴的潜在属性,被籍着这个机会给放飞出来了;所过之处虽然算不上是血流成河或者说尸横遍地,那也是处处京观而地方无不骇然噤声的结果了道理也很简单,这些地方被唐与吐蕃之间长期拉锯过,后来又在吐蕃占据和经营日久,因此在藩汉杂处之下的各种土族、藩落势力,比其他地方更加根深蒂固或者说是盘根错节的抱团。
  再加上地势破碎造成的交通通讯落后和封闭。因此,这里也是西部温末主要活动的根据地和势力范围;因此,相对本地唐人的存在感,已经压倒性的占据了上风和优势。
  所以,这些土族势力基于自身的利益和传统惯性,敢于袭击和劫夺一切途径的人和事物。哪怕是昔日的西军残部,一旦小股落单之后,也在他们手中讨不得好去。
  就算是当年的归义军崛起之后的全盛时期,也只能控制住其中主要的城邑,而对于这些碉楼寨垒遍布的广大乡野地方,保持一种名义上的归属和相对自立的羁縻关系。
  因此,当太平军追击西军残部而来之后,他们也想故技重施的给制造一些麻烦,而作为后续讨价还价的凭据,从“汉家新主”手中索取到比之前更大更多的利益与好处。
  但是这一次他们遇上的是新式军事理念和装备战术,所武装起来的太平军;而作为先头领军的李罕之更是一个狡智凶横(随军的虞候官评价)的人物;所以在最初,太平军因为不熟悉环境和地理而吃了几次亏之后,李罕之就改弦更张的采取了,更加激烈或者说是激进的战术;不再急于追击那些逃窜的西军,而专心对付起沿途所经过的寨垒来。
  尤其是那些占据了地形胜势和险要折冲位置的寨垒、碉楼,除了少量靠近大路和平地的位置,留人驻守一时确保后路输送之外,其他在打下来之后就被驱使俘虏给拆平掉。
  而那些河谷、平原当中的藩落村寨,也被勒令交出骡马和丁壮协助进军;而敢于抗拒太平军的存在,则会被打破寨子之后杀掉头人以下的中上层,而剥夺所有的财产土地,交给附近愿意协力的“友善”村寨。
  然后,又在期间优先扶持唐人的聚落和村邑,以为牵制和平衡某一片地域当中的势力平衡。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李罕之甚至不惜制造理由和机会来大开杀戒。
  比如派兵威胁某个番人势大的聚落,迫使其向附近山中的亲近部落寨垒求援;然后在本地亲附带路党的帮助下设伏以待,痛击而围歼之再将俘虏驱赶到被围困的聚落前,致使其哗然动摇而一举打破。
  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尽牛马集藏,而拆分丁口、田土并入别处村寨;乃至将被惩罚性处死的头人、长老眷属,发卖于唐人的邑落为驱使。
  就这样,在太平军后续的治理力量尚未跟进之际,硬生生的制造出了敌对、中立和亲近、依附等等,不同状态的既得利益阶层,地方传统格局中的割裂与对立。
  因此,自从攻入宕州(今甘肃省舟曲县西)境内之后,军中的士委会和各级虞候所属,就不断有频频的抱怨和反馈,称李罕之行事手段过于粗暴酷烈,乃至是存在好杀滥杀的倾向。
  周淮安也只能将这些反馈汇集起来而留中不发,至少在征讨完成之前都不方便做出相应的决定来。因为,从基本道德层面上说,李罕之正在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但是太平军后续统治秩序的建立,却是大有好处的。
  毕竟,在这个国家民族概念都还未完全成熟,多数人依旧还是在萌萌认知当中,属于“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的时代;要强求什么超越国家和族群的人道主义情怀和道德观,都是白左式的瞎扯淡。
  而推行这种战术的结果,就是这路人马当中的支援火器和炸药、器械的消耗,远比其他地方大得多;原本占据了相当比例的骑兵序列,逐渐也被更多的骑步卒和山兵序列所取代。
  因此,如今的陇右道旧属版图内,仅剩下地势更高而相对道路崎岖的河州(今甘肃省临夏市折桥乡后古城村)、廓州(今青海省化隆县群科镇)、鄯州(今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等靠近吐蕃故地的州县,尚且未及。
  但是据最新收集到的传闻说,逃到当地的西军李明达残部,也开始召集和盟誓当地的羌、浑、党项、乃至是吐蕃遗种的诸多部族,而在赤岭(今青海日月山附近)的石堡城一带,与太平军决意死战。
  这就让周淮安不由考虑起来,是否需要临阵换将的可能性了;毕竟,将这么一个人怨鼎沸的将领继续留在军中,到时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
  然而相对于在太平军合围的最后一刻,带领数千骑逃离战场而北窜阴地关的李嗣源(邈佶烈);位于临汾城内已然身为阶下囚的李嗣昭(韩进通),心中却是难免崩溃而绝望的。
  明明致胜的曙光就在眼前了,但是他却没有能够坚持下来;或者说他就是败在了即将取得成功的前一刻。他对自己和麾下的将士们还是期待过高了,以至于忽略了紧要时刻下的微妙军心变化。
  在他麾下原本收拢了好些原本河中军的旧部,其中不乏家眷亲属就在城中的士卒;结果就在临汾城易手之际,李嗣恩(骆养性)突然冲进城去一阵滥抢乱杀,差点没把刚投降的河中军给逼反了。
  结果,李嗣昭(韩进通)不得不多费了一番手脚,好容易才重新收拾了局面,却没有办法严惩这位肆意妄为的六郎,就连让对方交出几个象征性的替罪羊,斩之于后快都不能,而只能驱逐到城外去驻扎。
  自然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安抚和收拢下,临汾这座城内的军民人心;而只能靠力量上优势的将其打散重编而压制住一时。然后李嗣源为首的各部骑兵就一路败退了过来,他也乘机将城内的不安定因素打发出去。
  然后,来自太平贼的连日围城之战,也严重削弱了他的军势和力量;乃至不得不从城内重新招募民壮和编练新卒,以备万一。结果就是这个决定,让他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遭到了反噬。
  虽然他在城墙相继被攻破之后,还能带领成建制的部属且战且走,最终在损失了大半数部伍之后,成功退入准备充分的内城继续扼守,以待外间的变化和转机。
  但是他的部属已经在城墙的攻守和城内乱战中损失的太厉害,以至于再也压制不住那些原来的河中军旧属;杀掉领头的将官和负责监视的少量河东兵,成群结队的向着太平贼弃械投降。
  也是在这些临阵反水的前守军引领之下,这些太平贼就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内城和牙城之间年久失修的薄弱处;而用火器将其再度轰击开来;于是局面一下子变得不可挽回了。
  虽然,李嗣昭(韩进通)在内城失守之后,还想凭据牙城作为最后据点继续抵抗一二,但是却没有能够防得住来自人心崩乱之后的部下反水和异动;他所信重的部下兼助手,官拜铁林军骑都将兼左翼指挥使的朔州马邑(今山西朔州市)人周德威,居然提前占据牙城将其拒之门外;而任由聚集在他身边死战到最后的残部,就此身陷敌围之中。
  身处绝境的李嗣昭,也曾对着墙头怒骂和质问过对方,何以辜负自己的信任与职责;然后周德威的回应却让他出乎意料又很有些无言以对:“事已至此,难道副总管尚有侥幸使然?自沙陀引各部入河东,我地方士民百姓,鲜有不为其所戕害者;”“朱邪氏虽然号称尊奉朝廷正朔,可是优待和重用的都是藩部子弟,而后才是那些代北部旧;我河东健儿从征麾下历经死伤累累,而家乡父老依旧不得保全。”
  “如今降了太平,尚可得保一条身家性命;可要是让那些沙陀藩胡继续得势,难道就会因此有所善待我辈?汉家子弟要何时何日才有出头之际啊?”
  因此,他这一番话说得就连李嗣昭(韩进通)身边仅存的部下,也不由当场出现混乱和动摇起来;却是再也没有多少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和决心了。
  甚至就连心灰意冷的李嗣昭,当场仰天长叹之下而想要拔刀自刎也不成;因为他这个自暴自弃的举动,让左右部属毫不犹豫抢下他的佩刀,而就此挟制和裹挟着他投降当场了。
  然而,就在李嗣昭百般心思交替沉浮之际,却是再度见到了背弃自己的周德威被引了进来,不由勾起了满心悔恨与忿怨而暗自用挤出牙缝的怒声道:“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投躯报明主(下)
  然而这位出身代北边军将门,而曾经号称勇而多谋、谙知边事、胆略超群的部下周德威,却是出人意料回答道:“我是来给将主求一条活路,也给广大河东军中子弟,求得一条活路的?”
  “无非是巧言令色尔!”
  李嗣昭却是冷哼道:“将主可知,城外的总管(李嗣源)并诸位义将军的本阵,已然尽数覆灭了。如今的太平军,已经进取至阴地关(在今山西灵石西南)了。”
  周德威继续道:听到这个消息,犹自保有一定侥幸心思的李嗣昭(韩进通),却是难免心中一抽而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阴地雄关,乃是太原府的外围屏障,汾州与晋州交界的门户所在;而由此向北至冷泉关/汾水关的十数里雀鼠谷内都是山道狭促,代北骑兵既施展不开也很难守得住了。依照此番太平军所表现出来的攻坚能力,接下来的贾胡堡、高壁岭等诸城寨、要垒,也很难挡得住此辈了。
  因此,周德威待他消化了好一阵这个消息之后,才继续道:“是以,还请将主给自个儿一个机会,给那些无力保护家小父老的广大河东健儿,一一点儿生机啊。”
  “什么生机不生机,还不是为了你自个儿的利害得失么?父王将我拔举于微寒而恩重如山,又素有父子亲厚优待之义,于公于私,某家绝不可能背主而噬。”
  李嗣昭(韩进通)冷着脸不为所动道:“倒是你这边城子,亏得我一番看重和信用,却为了这一时的苟活之机,就可以不顾尚在北都城内的家眷安危了么?”
  “无论如何,却还是要多谢了将主的看顾;若非如此,周某区区边鄙篷篙之身,又怎得取得五姓望家的女子入门,那可是往昔想都未敢想的美事和快意啊!”
  周德威却是苦笑了起来:“然而,这番恩遇岂又是那么好消受的么?”
  “此话怎讲?”
  李嗣昭(韩进通)不由皱眉道:“只是家门不协的琐事,就不劳将主了。”
  周德威却是左右言他道:“然而晋王既然已然开府北都,自然会善待这些名望门第以充行在,此辈固然是安枕无忧;但那些黎庶百姓、寒家小户呢?又有谁来庇护和善待?”
  “某家原本以为尚可凭借一己之力,仰仗这身意气和勇力总能搏出一番前程;乃至获得足够的名位和权柄,而稍加有所改善局面;就算最不济,也能得以晋王更多看重一些,而泽及地方乡土父老。”
  “。”
  听到这里,李嗣昭(韩进通)突然有些心中很不舒服的失声了。
  “蒙将主的恩德,阳五(周德威字)固然能取得五姓女,令子孙就此改换家门位列衣冠之家。但是!这又于我河东百姓地方父老何益?”
  周德威这才继续道:“这怕不是用多少河东子弟死伤累累的尸骨血水,所尽染出来的前程和机缘啊!某就忍不禁要去想明白了,这到底是何处出了偏差和谬误?”
  说到这里他再度叹了一口气:“思来想去之后,某就去查访历代的典故,又忍不住去看了那些禁书。”
  “什么禁书?”
  李嗣昭(韩进通)眉头一挑,心中有些不妙:“自然是那些五姓势家,视若洪水猛兽而不惜毁禁流传的太平妖言了!若非浑家偶见提及,某真还不晓得世上还有如此直指人心的骇然之言。”
  周德威却是坦然道:“然而看得多了,最后某家就只明白了一个通篇意思:那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圣人之言。”
  “你。”
  李嗣昭(韩进通)却是愈发堵心起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看中的亲信部属,居然也会受了这种妖书的影响。
  “晋王终究是边地的藩部出身,虽然世代号称以大唐外臣亲藩自居,但是本色当中难道还不是藩胡那套事物?”
  然而既然说开了之后,周德威却是越发敞开道:“他老人家既可以为了入主和治理河东,而礼贤下士优容唐臣官属和高门之家,但是根子上终究是视地方百姓如猪羊,视我辈将士为鹰犬的那些番外道理呼?。”
  “勿论鹰犬和猪羊多么出众,终究是不能与牧主同等而语的;而就算是仰仗为臂膀的鹰犬,也是有着三六九等之别;而晋王仰仗的根本所在,难道不是那些沙陀三姓,番外各族,代北旧属;”“我等河东子弟、唐家百姓又算什么?,就算是将主贵为二殿下之尊,执掌藩汉军马之要,难道就真的实至名归而根本毫无所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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