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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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淮安在心中自念道。
  然后就听得身后爆发出几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你个狗贼东西……安敢在此现身。”
  “秦稠……秦大头……拿命来”却是在见到对方的旗号和人物,他身边原本还算是冷静异常的成大咬,或是豪爽备至的老关,都不约而同的眼睛都红了,而怒发冲冠的带头争相挥舞起兵器向前猛扑而去。
  哈,这又是什么节奏和画风,这就开启了狂暴模式了;周淮安不有的大吃了一惊。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仇寇一
  老关又想起了当初,自己脱力尸山血海的战场当中起不来时,染红了半天的血色残阳之下,那个满身血水和汗津津的骑在马上,手里还拿着半截断枪的身影,对他所伸出的手臂来。
  “你就是关马夫,关应向么。”
  “搭了这把手后,就给我牵马好了。”
  这是谁,好久没有人叫自己这个名字了,他当时疑惑了一下还是条件反射式的应承了下来。
  自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因为饥饿难耐忍不住偷吃了马料而被主家放狗活活咬死,而他也被监守自盗为由打的皮开肉绽扫地出门;丢在野外踩点儿就喂了豺狗,全靠一群半夜偷偷撸过的盐贩子,才捡回一条性命之后;他就此也彻底告别这个名号,而在一次次与官军和土团周旋的出生入死当中,成为变成别人口中那个总也打不倒、拧不弯,性情张扬的爽利汉子老关。
  只是在后来,当义军开始变得举步维艰的关键时刻,这曾经让他追随、景仰和推崇的高大身形,突然就用发自心底变了一副模样,而毫不留情的许多同伴的血,染红了自己的前程,用无数义军的累累尸骨,铺就了他青云直上的堂皇大道。而和他一起追随在身影背后,也曾经在一起把臂言欢而称兄道弟的苦出身同伴,也变得完全让他不认识了一般,他们所举起的屠刀让大半座城池都化作了血色。
  唯有老关带着几个人外出巡哨,而侥幸逃过了这一次的劫难,然后见到了飘摇在州城上的官军旗帜,还有城头上那些用义军士卒的人头,所堆积起来的高耸京观;那都是不愿意和那人一起出走,就被在睡梦中、饮宴上、帐房里给处决和围杀的新老兄弟啊;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孔还曾经与他一起挽手抵足,喊着号子唱着歌儿流血流汗的出力过,现在都只剩下血糊糊的人头了,或又是成为带着坎坷而献媚的表情,站在城下迎接官军的佝偻身影之一。
  一时想不通的老关,难道的嚎啕大哭了一场,而决定为这些殉难的兄弟们做点什么;但是真正的危险和致命的威胁,还不是来自己这些已经背弃了初衷和誓言的叛徒们,所派出来搜杀漏网之鱼的追兵,而是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和背后的同伴中;因为突然爆发的分歧和心理上的动摇,让他这只侥幸脱难的小小巡哨,在他所坚持的南下给黄王报信的路上,爆发了一场急促而惨烈的内讧;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伤势离开,又没走多远就昏倒在了道路上,等到再次被人发现和救醒过来,最坏的结果都已经发生了。
  而遇到来自怒风营残存下来的那些人,再次给了万念俱灰的他容身之所和新的指望方向;所以当王将头儿让他发誓用性命护卫那个,愿意站出来为义军做事的野路子“和尚”周全,他也就决然应承了下来;然后才一步步的走到现在的位置和地步上。
  “你既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这也是他曾经对着那逐渐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和愈发让人敬畏有加的“虚和尚”背影,所发出的心声和想念;只可惜,现在似乎再也没有机会践诺下去了。
  “只可惜,再不能为君驱驰在前”看着尽在咫尺的雪亮刀锋,倒映出自己满是血垢和尘泥的面容,老关满腔情绪鼎沸的心中突然平静下来,忽而冒出一个有些荒诞的想念来,也许该剃一剃板结起来的须发了。然后,就听到自己缺口累累而已经不堪重负的直刃腰刀,在对方面目狰狞的全力摧折推拉之下,刺耳咯吱有声的断裂开来。
  他对自己的贸然突进而身陷死境的行为,并没有多少后悔和畏惧的情绪,只是略有些遗憾不能再追随和见证那和尚走的更远了;而成大咬还在挡在数步之外,对着拦阻的官兵大声怒吼和挥砍拼杀着,却是一时半会没法冲到他身边来支援了。
  因此,错身而过的雪亮刀光,顿然让他偏转的头上一亮,却是镶片的皮盔子连同包头布都一起被斩飞了,他也得以抬起左脚跄踉退了半步;但是又被笼罩在了第二下的刀光之下,只来得及用手中半截断刃勉强挡了一下,就被撞脱手道一边去了,却也让横斩的大刀趋势稍偏,刮过他的胸口而削断他的一大片肩甲,顺便带走一快血粼粼的皮肉。
  待到回转过来第三刀,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抵挡也没有退让的余地了,他鼓起最后一点气力反身向前扑去,想要顶着这一刀将对方绊住扑倒在地;却冷不防的对方的放映更快,一脚揣在了他的膝盖上而重重的顿跪在地上;老关这才想起来,这位可是当初和自己对练过技艺,也指点过用刀之法的老熟人了,又怎么会不防他这些熟悉的手段呢;这下真是要了账了,他心中暗道着坦然的接受自己本该结束在闽地山道中的命运。
  然而当他才吐出一口气之后,耳边骤然略过几道凄厉的风声,然后瞬息而至的砍劈入体的痛处并没有发生,反而变成了两声叮当作响和一声低微的闷哼;他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收刀横挡在身前,而一只短小难辨的箭羽,正斜插在对方的小腿蔽膝(裙甲)上,而微微渗出些血珠来,也让对方的杀招不由自助的停顿了下来。
  这一耽搁,怒吼的成大咬也终于突破了眼前的纠缠,拼着腰协挨上一下的代价,迎面砍翻一个又撞到另一个,这才冲到了他的身边而喘着粗气做出某种互为抵角的掩护之势来。而就这一息之间,那名对手也重新退倒了其他官兵所连接起来的防御圈中,却是不打算再与他们直接交手了。
  再次死里逃生的老关这才得以大口大口喘息着转过身去,对着后方手里正拿着一具射空弩弓的周淮安,露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容和感激的眼神。
  片刻之前,面对打了鸡血一般已经抢先杀进去,混战厮杀成一团的老关和成大咬,周淮安不禁微微皱下眉头。
  于是,他再次发动了全场的扫描能力,顿时将这百十个官兵的生命体征给显露出来;而在他灰色的环境感应当中,这些人的生体状况无疑要比大多数义军士卒都强上一些;在加上乱石沙滩的复杂地面和建筑的分割,难怪之前具有数量优势的义军士卒,数度攻打都拿不下对方,反而被迫请求支援呢。
  而且,对方显然还有留有余力一般的,在正常的视野之外又分散隐匿了二十几个人手,正在等候着什么呢。周淮安想了想对着跟在身后的许四吩咐着,把那些需要让人关注的大致位置,给一一指点了出来。
  然后就把所有关注力和感应,集中到那名明明已经被人冲杀到身前,却是依旧悍勇有余的在左右厮杀中沉稳笃定的官军将领身上了;相比身边其他官兵义军亦算是强烈的生体特征,他在周淮安的扫描视界当中,简直就是一只正在熊熊燃烧的人形炬焰,而且还在随着不断的战斗而缓慢增强当中,这就意味着他居然还没有使出全力来,这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异数啊。
  得益于前段时间不断进食的高质量富含营养的食物,因此,对于他身上那种不知名辅助系统的扫描能力,又有所些许恢复和提升;比如可以锁定一个标记好得目标之后,然后以较低的能耗保持一个持续监测的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当中,他也发现了某种新的变化;就接近到一顶距离之内后,他就可以感应到对方生体症状上的一些细节变化;比如相比对方一身尤为旺盛的血气流动和生命征状,在左腿靠近脚踝的位置,却是有所暗淡和弱化,这无疑就是对方可能受过伤,而留下来的痼疾了。
  要知道人类在说谎或是愤怒、高兴等情绪波动当中,都会产生相应血压、呼吸、心跳,汗液,乃至其他的生理特征上的细微变化,后世的测谎系统就是依靠这方面而应运而生的。比如在他的观测对象当中,老关的生命体征却是在快速变得黯淡起来。
  话说回来,这样或许也代表着对方在活动和反应上,会有所稍迟一拍的弱点和破绽。再加上在他的视野当中,以被标记的目标作为基本参照,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测距和角度上的计算了。
  只可惜为了救下眼看陷入死地的老关,他没有更多观察和计算的时间,就不得不一口气将自己特制的铁臂连弩,给全部极速发射出去了;虽然在仓促之间射中了至少三个官兵,但是那个好容易暴露出身形来的正主儿,却是让人给躲闪开了而措施了下一步杀伤的机会了。
  不过,能够保住一个已经用的比较娴熟的得力手下,可比亲手杀掉一个已经身处困兽之局,吃枣药丸的重要目标,更有价值和意义的多才是。
  “射生队……十点三刻方位。”
  想到这里周淮安大声的叫喊道。
  “向敌后方极速抛射三轮。”
  几个呼吸之后,在一片零星的惨叫痛呼声中,一些明显是躲藏起来的人影,顿然从这片乱石滩和建筑的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又纷纷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裹上油毡,换火箭再射。”
  周淮安又下令道。
  “对准建筑。”
  “投火队的装备到了么。”
  “已经送到一批了。”
  身边的直属队正许四连忙应声道。
  “准备抵近投射的准备。”
  周淮安的话音未落,就见一些点燃的箭矢带着一条条弧形的烟迹,飞落在那些乱石之间建筑上,顿然溅落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惊呼声来。
  这下退守在其间的残余官军再也呆不住,或说是沉不住气了,在一片呼啸和叫喊声中,他们纷纷冲了出来而再次与围攻的义军士卒混战厮杀成一片,但这一次攻守之势显然已经倒转了过来。
  周淮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正常的战斗节奏啊。仗着人多围困住对方勿使其脱走,再用远程杀伤的手段予以压制和削弱,直到对方无法忍受伤亡崩溃,或又是不愿意等死而放弃可以利用的掩护,冲出来拼命才对啊。
  怎么说也不该一见面就不由分说的直接冲上去硬怼啊,老关和成大咬也都是久经战阵的老义军了,怎么会因为一个敌人出现这种失态和冲动的行为啊。
  难道在他们的口中这个名为秦稠的官军猛将兄,与他们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和过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仇寇二
  乱石滩中,震天的厮杀声再起。
  官拜淮南镇,清宁军天长都都将的秦稠,亦是挥动着站满血浆的长短双刀,重重吐气发出一声咆哮,而再度迫退了面前戴笠的草贼,乘机狠狠的喘了几口气;虽然他自打成年就以善有勇力著称而久经战阵,但是在这里几番鏖战下来也是消耗不小;尤其是之前被弩箭偷袭虽然大都挡下来,但还是在蔽膝上中了一矢;虽然未能深透却也戳伤了他的脚筋,是以原本就有旧创的左脚,愈发有些不良于行了,所以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较为沉重而费力的长柄银背大刀,而拿起了一对不怎么称手的制式长短双刀。
  之前,眼见外面围攻的草贼越来越多,而气势也越发的嚣张和激烈起来;他们继续被滞留在这里,显然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士卒们,也不免有些意气消沉和低落下来;要说秦稠的这辈子可谓是资历颇为丰富了。因为自打小就有这么一身勇力,而跟随着头脑更加灵活的兄长,从过贼、劫过道,贩过禁物,也杀过官差甚至破过县城;但是命运弄人的是让他七绕八转的兜回来,最后因势使然得又重新成了官军的一员;由此亲手斩下的人头没有半百也有数十了;因此,如今在军中的位阶虽然不算很高,却也是当今将主的亲近班底——天长子弟的领头人物了之一,而他的兄弟更是拜为将主左膀右臂的和州刺史之尊;是以这回才得以堂堂都将之身,领受了这番使命过来的行这番勾当,就是为了在高令公高使君哪儿好好的涨上一回脸面,却不想被困在这儿里。眼见得威龙过来的草贼越聚越多,就连领头的旗帜都已经亲自过来了;所以他必需在短时自内想法子破局,或是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了,比如藏在海边的那两条小船,是最后时刻保全自身以应不得已的万一。
  只是一想到大船上的东西,他顿时又有些实在不甘心了,明明就差这最后一两天功夫了,却因为那些跑过来求援的人坏了事;难道要就此白白便宜了那些草贼么;为此,他特地交代人手下去,一旦事有难为便就想法子,把船进一步的破坏或是焚烧起来。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方领头之人也是个狠绝犀利的主儿,居然在他还没完全布置对应完毕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抢先用火箭对自己所盘踞的这些建筑攒射,这一下就打在了他不得不对付的要害上了。
  这些仓促修造在乱石滩中的木制建筑,虽然因为浸润潮气而半干半湿的缘故,落箭之后一时半会还没法大烧着起来,但是由此冒出的烟雾却又是一个更大的威胁;而且,他也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手分去救火了。
  所以在被逐渐弥散开的烟熏火燎,给进一步削弱士气和战力之前,他也只能先带队攻杀出来,谋取个缓颊片刻再说了;然而在这几度冲杀交锋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所部人马已然在左冲右突之间,隐隐陷入了对方的包围之中。
  但是,秦稠却不由露出一丝残忍而决然的神色,这未尝不正是他想要另一种置死地于后生的结果么;他看了眼簇立在不远处的旗帜又估量了最后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发出一个急促的叫声。
  霎那间正在四周与草贼们缠战撕斗在一起,以避免弓箭攒射的官兵们,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的聚齐在了一起,而重新在他身边聚合成了一个密集的尖头战阵。
  又过了片刻付出了二十多人倒下的代价之后,一鼓作气连续杀散了眼前数阵拦阻的草贼队列之后,秦稠也不禁轻蔑的笑了笑;这些泥腿子还是一如既往良莠不齐的生手和愚钝了,就连往自个儿人头上无差别放箭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么,这就让自己轻易突到了面前;眼见得又倒下十数人之后,就在拼命阻挡他们的那些惶急和惊忧面孔后面,草贼的那面怒字青旗眼见得不足十步距离了;秦稠却是在心中生出几分奇怪的警兆来,就像是他在外出游猎时,遇上某种面对困兽犹斗一般的危险情形,而让他积累相当疲惫的全身汗毛却是一时都树了起来。
  因为对方既没有任何的慌乱和后退,也没有丝毫摇动和被收起来保存的举动,而是依旧稳稳的树立在那里,完全就不像之前所只消的那些草贼做派和行事风格。
  然而已经冲到这里,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的,再度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嘶吼和怒喊,而在秦稠的领头下不惜己身式的,以伤换伤搏命战法劈翻撞倒眼前的一切妨碍,去势不减的直撞上去。
  这时,被多面大盾给遮蔽在前的草贼旗下,也终于有了新的动静和变化。霎那间这些大盾就被迎面抛投出来,而顿然砸倒拌翻了好些个冲在最前的官兵,而露出成排蹲伏在后的密集弩手。
  “好贼子,便就是等的你们了。”
  就见一名全身顶盔掼甲,看起来防护极为周全的草贼大声对着自己大喝道,霎那间就是箭如雨飞得覆盖了他们的全数视野。
  而当一切时间都倒卷回他突近的片刻之前,代表后营的大旗之下。
  面对回光返照一般的残余官兵反扑之势,周淮安也是习惯性的再次发动了扫描能力,却是在感应当中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原本被他标记过的那个强烈生命体征又在突出的官兵当中出现了,但是在正常的视野当中却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符合的形象。
  难道是自己的扫描能力此一出了无差么,但是那么一个像是炬焰般正在散发着强烈生体征兆的标记目标,看起来根本不似伪作的结果。
  “便就是等的你们了,”随着站在旗下的许四这一声的怒吼,就在不远处在一群牌手严丝合缝的遮挡和掩护下,看着从后排露出来手持硬弩的学徒队,不断的放射收割这些舍命冲过来的官兵性命,心中却是无比的平静和森冷。
  这可是专门经过他指点改造的铁单弩,在一二十步的距离内根本不是大多数甲衣可以抵挡得住,只见得一片惨叫和怒喝、叫骂声中,那些浑身插满箭支的官兵,像是被瓣瓣剥开的洋葱般,一层又一层的战阵倒毙了下去,而径直在前头部分消失凹陷下去一块,最终哗然一声变成颓然势尽的溃散。
  但是在周淮安的标记视野当中,那个强烈的生命征兆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变得虚弱和暗淡下来,不由急忙吩咐道“快上去补刀。”
  随着他的吩咐赶赴上前的义军士卒,才刚刚举起戳刺的短矛,就突然在血光飞溅的惨叫声中,被一种爆发的力量掀翻撞倒在地;却是在那些插的像是箭猪一般倒成一堆的官兵死尸中,乍然崩倒而飞跃出一个铁塔般的黑影来,却是一名看起来格外壮硕而几乎要把衣袍撑破的“官兵”,手中双刀错舞的形同鹰隼猛扑过来,这一瞬间周淮安顿然在心中入冰雪般的清明起来。对方居然换上了普通官兵的赭色袍服,而混杂在人群当中,不断地向着这边靠近过来,想要做的事那外科手术式的斩首一击。
  而这时还在刚刚射过一轮的强弩大都还在装填,生死存亡的危险仿佛再次降临在了周淮安的面前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仇寇三
  “狗贼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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