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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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黄王对于这几只客属兵马的使用一贯是颇为慎重的,而令其与各位大将军所部专守一处相互检视和制衡,怎么会轻易将其调集到作为机动部队的自己麾下呢?下一刻他已然回过味来脸色大变的喊道:“不对,快回来,关闭营门戒备。”
  然而他的命令刚传出去,外间就已然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还有迅速升腾而起的烟火……
  而在长安规模最大的城门明德门内,却是一片气氛肃杀。除了城头上驻守的太平先遣军士卒之外,又有数千本地招募的辅卒和民壮,正在后方的城门附近忙碌营造更多横断道路的壕沟、街垒和哨塔、箭楼,而逐渐将临近的坊区因地制宜的联接成,若干个抵角而立又内部互通的阵垒和营盘工事。
  “城外有所回复了,就在数天之前最后一批撤离的人等,已经安全抵达蓝田县城内了。可说是除了曹皇后的圣驾之外,如今咱们来长安的绝大多数任务和目标依然完成了。”
  作为这支先遣人马领军的王行空,也在积雪厚厚的城头上对着左右郑重其事的道:“但是眼下最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兴许在下一刻就要全靠我们自己努力奋战了。”
  “唯死战不退,竭力报效尔!”
  在场的其他将弁和军校,却都是一片肃然的齐声应道,然后又变成更加坚定的口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此回荡不止的《太平誓词》呼声,在城头的守军之间不断的传扬和扩散开来,而又隐隐约约的传到了正对明德门的官军营盘之中,却又是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比如,隶属于如今实际掌握归义军本部的副大使知节度事,河西行营招讨索勋麾下;同为张义潮女婿出身姑臧李氏的廊州押藩落使、同知都督事李明振,就站在新筑的望台之上,有些百感交集的对着左右叹道:“。我辈却是久居西隅,却不知中原贼中也有如此宏图大志者;果然不负之前骁悍异常的风范啊!”
  “都督,怕还未尝知晓吧,如今的太平贼已然全有江南,而又新并了淮南十五州;这可不是寻常的贼军之志了。乃是吞怀天下的易鼎之势了。”
  在旁却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道:“相比之下,困守这城中的黄氏大逆,虽说称帝建元,却也不过是暮气沉沉的冢中枯骨气象了。”
  “这么说,就算是咱们光复了京畿,这故国大唐的气数真要……走到尽处了?”
  另一名部属讶然道:“是否走到尽处尚且不好说,但是据城中密报这明德门内的精悍贼军,也不过是太平贼仓促派来的区区一部先遣而已……只怕一亦开春之后的冰雪消退,山南道路复通,怕不是大举来攻之势了。”
  这人又继续开声到:“那你还知道多少事情,都一并说出来好了。”
  须发灰白而形容挺拔的李明振,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属下不敢,实在是兹事体大,还请都督清净左右,以为避嫌。”
  这人却是依旧坚持道:“在这儿的都是我本家子弟或是相随多年的亲故,断不会泄露私密,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李明振却是毫不犹豫道:“那振公可还曾记得先遣,被迫出亡外在的故帅(张淮深)遗孤和张押衙。”
  这人犹豫了片刻才重新开声道:“这么说,难道深帅的后人居然还在世上?”
  在旁的另一名将领,却是有些惊喜道:毕竟对于当初索勋的斩草除根之举,他们这些张氏旧部都多少是在暗中高抬贵手放了水的。
  “尔辈辗转多路之后,却依旧不容于三川的行在,如今正当在南方之地接受庇护呢。”
  这人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么说,太平贼已然掌握了介入我归义军的干系和口实了么?。”
  李明振很快就抓住了其中重点道:“事情还不仅是如此呢……振公可知太尉入京之后膝下曾又生一女?”
  这人却是微微苦笑起来“如今正当在那太平贼之主身侧侍奉,并且刚刚有了身孕啊!……这可是第一个。”
  听到这个颇为劲爆消息,包括李明振在场诸将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起来。感情这为朝廷光复中原而打来打去的,最后居然都能打出一个亲戚和连襟来啊!而后李明振才重新组织了思绪继续追问道:“此事可当真否!?”
  “自然千真万确的,早就在南方各地广为知晓了……尽管使人探查便是了。”
  这人却是无奈的叹然道:“这可真他娘的要命了……倒是他张氏真是好命,怎么凭空就落得左右逢源了。”
  在场军将之中也有人抱怨了起来。
  “此事就到此为此,不得入他人之耳……不若莫怪我军法无情了。”
  李明振却是断然打断他们的后续言语,又对说话那人道:“你随我来有事相问。”
  然而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想得越多就未免有些揣测和猜疑起来。难道那位郑堂老当初一力坚持,将他们这些归义军中的本地实力派给安排在城南方向,难道不就是为了对上太平贼的首当其冲之势么。看起来动机和用心就颇多揣测之处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城外无人知晓的地方和幕后,太平军的北地情报和对敌工作体系,还是开始潜移默化的发挥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来了。比如,在接下来城南方面的归义军攻势之中,就变得没有那么卖力和激烈了。
第九百四十三章
连旗登战场(续二)
  而在长安城西南的樊川香积寺内。被人暗中视为背主篡权之徒,而生一颗光头铮亮眉粗脸阔而骨节粗大的归义军副大使索勋,也心思匆匆的穿过神策健儿所组成旗杖森严的外围,而来到了宰相郑畋所停居的须弥堂外,这才停下脚步来对着站在台阶上的执戟中侯,姿态很低的沉声请求通传:“归义军副使,河西行营招讨,有事禀明堂老阶下。”
  然而随后他得到的回复却是堂老正在面客,而将他及其扈从人等引到侧旁一间点着火盆的耳房理稍待。然后听着外间房檐上的雪花掉落扑扑声和值守扈从门的呵气跺脚生,索勋却是难得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就仿若是恍然回到了当年时光。
  他们这些年轻的将弁也是这么守候在张太尉的帐外,而充满憧憬和期许着未来光景和前程的种种。而索勋本人也不是什么门第出身,严格说他只是神龙年间流放戍边的罪人之后;因此到了他的父亲这一代,除了还记的一个姓氏之外,就再也没有给留下更多的东西了。
  然后安史之乱爆发了,吐蕃人也杀来了;他们这些身在河陇之间的唐人不管良贱贵庶,都一股脑的成为来自高原上的丑蕃之奴。他的父亲因为粗通外藩文字,而承蒙吐蕃贵主指名做了一名刀笔小吏,还像牲口一样的指来一名满身腥膻的胡女,给配种生了好几个儿女。
  然而这种暂时的宽待和温情也只是某种假象而已。很快索勋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像是牲口一样的被吐蕃人带走发卖掉了。而唯有居中的索勋因为能够讨好吐蕃人委任的胡人管事,而得以留在未老先衰的父亲身边,送往了他的最后一程。
  因为不能按照汉家礼仪入土归葬和祭拜,他们只能在夜里偷偷的胡乱埋掉,然后抱着一腔烧灼不已的心思继续做吐蕃人的顺民。索勋甚至因此成为了吐蕃贵人之子的跟班,继续接受配种之后在给肆意处置掉的命运。
  但是相对于作为两脚走路的配种工具,而不断被主人强行辗转给各种人等生孩子的女奴,他们这些男子的境遇却又不算得什么了。因此,当义潮公在瓜沙举起了重归华夏的大旗,而各地震动不断响应之际;索勋也毫不犹豫的偷袭杀死了自己熟悉的小主人,而夺取了鞍马刀弓带着一班暴动的“温末”,就此前往投奔。
  而义潮公对于他们这样仅凭道听途说的一点传闻,就敢于风尘扑扑前来追随的反正勇士,亦是十分的看重和乐于提携。因此,他在义潮公的麾下追随着炎日战旗,从一名队头、押衙、旗牌官、散十将、衙前十将,一路做到了军前排阵使;后来又在收附回鹘部为附庸的西州之战中,酬赏临阵捉生敌酋的功劳,不但被义潮公提举为衙前指挥使,还将女儿嫁给了他,就此作为张氏的羽翼而走上权势功名的快车道。因此,在义潮公主动入朝之前,索勋已然成为了帐下屈指可数的左马步都押衙,也是诸多寒庶出身少壮军将的领头人物。
  因此,他未尝不知义潮公如此提携和厚爱,也是为了扶持起来一支可用制衡和对抗,那些因为附从和追随了归义军的反正大业,而在争战和清剿地方吐蕃势力过程当中,同样壮大起来的各地世家大族的门第势力。而张氏最初也不过是此中之一而已。
  然而,义潮公将节帅大位交给了自己的侄子张淮深,而带着儿子张怀准入京的决定;虽然光明磊落而大义凛然,却也是给归义军内部多少埋下了一些日后的隐患根源。因为身为继任者的张淮深,对自己接掌大位和权柄未免自信不足,而性格又偏向温厚宽仁。
  因此,在他任上虽然军民得以休养生息,但是相应归义军的征拓事业也由此慢慢的停滞下来,而趋向更加保守的外交和权谋手段;这也让那些从中依然获利不少的世家门第多少有所不满。但是依靠义潮公的威望和诸多张氏追随者的支持,也算是平稳的过来了二十多年的光景。
  正当大家已然适应了这位温厚使君的为政风格;索勋也早早的抱上了孙子之际。突然义潮公就在京逝世的消息传来,让家家户户为之带孝而呦哭不已,而随后被朝廷放归的大公子张淮鼎,以及朝廷迟迟不肯再追封和承认归义军旌节的纠葛,都让归义军内部开始蒙上了一层阴影相比之下,索勋才是那个最为坚定维护张氏权柄的那个人。哪怕为之在暗中与那些世家门第的代理人,出首碰撞和对抗过许多次。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作风还算稳健的张淮深却是事事和起了稀泥,乃至开始暗自酗酒解愁而隔三差五的不问政事了。
  因此,当索勋这样的铁杆亲故也在屡屡劝谏无果,而开始有些离心和无奈之际,却是有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提出了一个建议;能够在不违背当初对义潮公誓言的情况下,依旧让节帅之位留在张氏嫡亲子弟手中,却又能改变现状的权宜之计。
  然而,自从节帅张淮深在负责逼宫的他面前,突然被来自身后的一名陌生将弁给暴起刺死之后,一切都走向无可挽回的绝路。相比之下,他甚至还要主动担待下弑杀故主的罪名,乃至为了向拥兵凉州而手掌朝廷名分大义的郑相公,交上足够的投名状而亲自带兵诛杀故帅的亲族和心腹部属……
  然而到了现在这一步,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带领着他们这些归义军的年轻子弟,走向他们渴望建功报国和博取出身名位的富贵前程;还是带着他们走向一条完全看不见前方尽头的死路和深渊呢?但是无论如何,残害了前任归义军主的他也没有任何回头和妥协的可能了;只能咬牙舔血得将这条权臣之路给走下去。
  他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通过这场战事变相的消弱和催磨掉,归义军邻里的那些将门世家、地方大族的势力;而最终还能通过襄助朝廷的光复大业,而在偌大的中原之地获得一隅称藩建镇的资格和地盘、户口。
  这样,他就可远离寒冷贫瘠而暗中已然人心鼎沸的河陇之地,而带着一众家人那些愿意追随自己的子弟部旧;在温暖富饶的中原之地割土自立,而重新开始一番全新的生涯,乃至称为一个全新世家大族的源流……
  因此,他并不怎么怨恨将自己逼到这个境地的郑相公。毕竟,就算没有外来的郑相强行催发,归义军的新旧派系之间,诸多地方世家与军功寒庶之间,归化人与土生唐姓之间;逐年极具下来的矛盾;迟早也会因为失之于软弱和忧柔的故帅,而再也弥合不下去爆发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愈发的坚定如铁石,而迫不及待的想要叫自己的发现,承明与堂老当前了。
  与此同时,在须弥殿的金刚、胎藏两界坛城,并五方世界萨垂的壁彩群塑面前;一身深紫夹袍而显得身形格外消瘦,头上发髻永远一丝不苟又多浸染了几缕霜白的秉笔宰相郑畋;也在笼袖背手盯着壁塑而默默听取着身后的汇报。
  “消息已经确认了……那个妖僧已然收纳了韩氏小女,而公然伴从出入了。”
  一名虽然年过四旬却依旧相貌清俊儒雅的中年人,用一种隐隐匪夷所思的语气沉声道:“你们不要再派人过去了……此贼怕是有所妖异手段,能够将测近人等皆蛊惑为己用……如今凌雪阁可用之人已然所剩无多,更是补充不济,没有必要再无端搭进去了”沉吟了半响之后的郑畋开声道:“堂老,只怕事情还远不止于如此的。”
  俊雅中年人又开声道:“怎么,还有什么别样内情?。”
  郑畋依旧没有回头,却是语气一紧。
  “因为,有人看见了,疑似当年聂氏的传人,还有转隶淮南的荆士门下,还有昔日七秀坊的余孽,都相继追随左右。”
  俊雅中年却是犹豫道:“这厮倒是生口不忌啊……若是如此,那韩氏小女倒是栽的不冤,凌雪阁派人过去也是无济于事了。”
  郑畋却是突然失声片刻,才有些幽然道:所谓的凌雪阁者,虽然在诸多刺客世家之中创建时间最晚,却是与皇家关系最为亲近和密切的一支。最初可以上溯到武周时代的末期,而开元天子(唐玄宗)尚且是一介普通宗室的临淄王、潞州都督的时候。
  虽然在后来的神龙革命当中,由宰相张柬之、崔玄暐等五大臣果断在洛都发起政变,斩杀了则天女帝所重新的张易之兄弟,及其麾下以控鹤府为名的党羽势力;而逼迫女帝禅位与太子/庐陵王李显为中宗,而宣告了以周代唐的时代结束。
  但是,以围绕在中宗身边的韦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为首的一群女人,依旧承袭了武周遗留的野心与手腕,由此把持朝廷内外而形成了一个被称为女人天下的后续时代。就连当初拥有复辟大功的张柬之等五大臣,都被先封王再架空,最后构陷夺职追罪弄死在了流放岭南的道路之上。
  因此作为中宗的同胞皇弟之一,也是女帝膝下硕果仅存的另一个儿子,一让皇位于母后武则天,二让太子位于兄长李显,而拜为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以宰相身份参预国政,并加号安国相王李旦,处境就一下子变得险恶和艰难起来了。
  而身为李旦的第三子李隆基,也只能自请出外而掏出京城是非圈,以图地方上的阴蓄势力。而凌雪阁的前身,就诞生在了临淄王在潞州短暂停留的数年间,所招募的民间豪杰、游侠义士之辈。
第九百四十四章
兵威冲绝幕
  躞蹀青骊马,往战城南畿。
  五历鱼丽阵,三入九重围。
  名慑武安将,血污秦王衣。
  为君意气重,无功终不归。
  《战城南》南北朝:吴均……
  自然了,所谓的“女人天下”终究只是一时的异数和旧时代的残余回响。当朝野天下都被这些肆意弄权、卖官鬻爵的女人们,给折腾的乌烟瘴气而鼎沸盈反,而中宗被迫杀了自己的儿子,又被女儿毒杀,而又韦后自立少帝以为摄政之后,相应的反噬自然而然的铺天盖地而来。
  而居中乘势而起的李隆基,也仅凭临淄王府的家奴和部曲、仪卫,以及内苑总监钟绍京所带来的数百宫苑匠人、奴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在京中各方势力的坐视之下,打着“诛诸韦以复社稷,立相王以安天下”的旗号,抢先发动兵变,杀死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及其党羽,而后迎相王李旦入宫辅佐少帝。
  而李隆基也顺势被拜为宰相,进封平王,并统率万骑禁军,控制了皇城内外。然后又顺理成章的让少帝禅位于辅政皇叔,让嫡长兄李成器以“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为由,主动辞让太子之位,而站在了面对姑母太平公主的第一线。
  然而太平公主并不是韦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那样,所有权势都是依附君父而生的存在;作为武则天最为亲近和得力帮手的她,在朝中仍拥有强大的势力,政事堂七位宰相有五人出自她的门下,文武百官也大都依附于她。更别说她从女帝手中接手下来的好几只秘密力量。
  就连新上位的睿宗李旦也无力与之相争,而未过几年就坚持让位于太子李隆基。于是先天二年(713年)七月,李隆基为夺回皇帝应有的权力,抢先发动政变率羽林军袭杀窦怀贞、萧至忠、岑羲等太平公主党羽,随后围困骊山别宫赐死太平公主。
  然而在这背后,则是各种刺客、死士往来的惨烈杀戮和血雨腥风;各种病死、意外身亡的大臣屡见不鲜,更别说是宫苑中的侍御、陪臣和宦者、宫人之选了。就连皇帝亲近过的妃子也一度不得其免。而李隆基在扩充作为亲信宿卫万骑军的同时,也在私底下开始以内供奉院之名,明为招揽奇人异士,实为密植阴暗处的党羽爪牙。
  而这也是第一次以凌雪阁的名义,开始力压诸多传统的刺客世家,而开始名闻地下世界的始端。也逐渐取代了武周时代被往复打压之下,逐渐走向式微而只剩下个名存实亡空架子的另一个皇家秘密组织——天策府本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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