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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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一章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下)
  如今太平大都督府的体制内,除了传统军队(军功)系统之外尚有几条比较热门的坦途大道。就是在经过基层的三级跳式教育普及之后,掌握了最粗浅的文字书写和数算基础之后,既可以选择继续深造算术而成为一名赋算人员。
  这样在结业后不但可以进入都督府内相应的财计、核算等专业部门,也可以满足其他部门乃至是各级地方官府,形形色色的屯田所、工场矿山和官营商队商号,在相应财务管理和数据统计方面基本需求,级别不高但是路子很广。
  或者选择继续进修律学科,掌握相应的刑名制度和法理基础,然后成为最基层的见习巡回司法人员之一;待到积累了足够的基层经验和资历升到吏目阶层,就可以选择做一名(流动)巡事或是(派驻)推官,自此开始在司法体制中的仕途,或是有机会平级迁转为相应基层亲民官的佐副职。
  此外就是从屯田所的管理职责中,一步步走出来的农官体系了。这也是最为辛苦和琐碎的一个差事,但是一旦达到足够的级别之后,在诸职铨选和迁转上自然有相应雷打不动的优先权和选择权。
  毕竟,这也是一个从小农经济社会刚刚变型过渡来的时代,既然能够搞好农业生产和背后的集体组织,那也意味着能够解决日常可能遇到的大多数社会问题了,只要再经过一定程度的深造和进修,自然有出任亲民官的优先资历。
  最后,还有半条属于工场和矿山出身的技术官僚体系,不过这条道路就相对狭窄一些了。在仕途选择上就只有一些对口的部门作为日常的发展方向,就算是转任也只能是负责具体的事务官,而往往没法成为抓总的亲民官、正任官。
  但是优势是工作内容和方向上相对稳定和简单一些,适合那些心思比较单纯或是讨厌庶务,喜欢在相应领域内钻研和深究下去的人选……
  还有半条坦途就是商业体系和对外部门的干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排在逐条仕途之末,这也是接触面最广而风险兼具,经手的利益最为丰厚的一条路子。而成为那些学识基础不够,但是人情练达、心思灵活之人的首选了。
  而像是他们这样旧日士子出身,而半路加入到文宣和教化系统当中的存在,同样也能算是是小半条坦途;只是在跨阶的出身考察和迁转上又要更加严格一些,需要相应的推荐人为之具保才能进入下一个环节。
  但是最不济也可以在中枢和地方上,谋求道一个诸如博士、教授、教习、讲师、助教、师范之类的督学和训导之职;或者在宣传部门内一直发展下去,从撰写文稿和编纂书册的主笔、编修、正字,就此谋求成为了未来的学政、言官和馆阁诸职的出路。
  当然了,按照《太平纲要·考成法》里的基本原则之一,无论是哪个途径的出身和路子,等积累到了体制内第十九等的吏目、长吏以上后,不经历地方基层主政过的资历,是不能直接从现有职位上转为部门正任官的。
  因此,那些已经在大都督府下辖的判曹科房司局等,各种佐副职位上干出业绩来的事务官选;想要在本位更进一步的话,也只能请求到地方去对等担任一届亲民官,或是军事后勤的组织管理者,待到考绩圆满之后才能转回。
  所以这才让杜荀鹤有些犹豫不决,自己接下来将要选择的道路。因为除了那些机关匠造的技艺和行商交涉,实在是他所非胜长之外;无论是鞠身下田监理农事,还是给乡间纠纷和争讼书写判词,或又是数算理账,他都可以胜任一点的。
  而光看大都督府内那几位正当得用,而形同风向标一般自然而然聚附了一大批相应效法者的老大人,就知道这些旧属士人相应的仕途倾向和上位者的用人风格了。
  最早跟随大都督的长史樊绰无疑是吏务民政的全才和老手,只要不出意外也是未来的中书门下、政事堂,或是其他类似中枢要害中的备选之首。
  而刘洵和陆龟蒙同样都是以民本农事出众的人物;只是一个以擅长经营和调理民生所需而被看重,另一个则是在农学技艺上更加业有专攻,泽及源远流长而已。是以许多人都揣测此二老,在未来的六部之中必然有所一席之地的。
  然后是当代的文坛大家皮日休和安南治学大家丘宦为代表,诸多投附太平军督府的传统士人,依照他们在宣扬义理和推行教化上的作为,日后的内廷词臣、侍御学士和国子监祭酒,也许会是他们的最终去处。
  此外,又有那位大都督格外看重的江东鬼才罗隐和义军军师杨师古;虽然不能代表大都督对于大多数士人的态度和倾向,但是少不得也能独当起未来的御史台和秘书监之要。这同样也是这些士子一条可以努力的方向。
  此外,又有诸如顾问诸僧(虚中、贯休、义信、藻光、长仃子等人),湖南三友(齐己、尚颜、顾栖蟾),江东四士(陆希声、殷文圭、顾垂象、羊昭业)、江西二俊(方干、沈斌),闽中二黄(黄璞、黄滔),等等一众人物,也在相应位置上发挥的作用。
  只是他们的各自境遇各自不同,有的很早就主动追随了那位大都督的基业,而成为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属;也有人是中途改弦更张投效的,而被作为某种破格叙用的专长人士;也有属于在敌对战阵之中被俘,而只能在圈禁和编管之下著书立说有限的使用;就不足以成为效法的普遍例子了。
  但因为没有人会怀疑大都督府的前景和未来所向。要说这位大都督如今也不过是正当壮年,又有天赋秉异的传闻,怕不是能够继续稳定执掌国政上数十年的光景。所以只要是有点上进之心的人等,都自然都会有所相应的盼头所在。当然了,至今没有子嗣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而在断断续续的叙旧和缅怀各自行路经历种种的酒酣耳热而之际,杜荀鹤也难免再度烦恼的饮下一大盏咂声摊手道:“这可怎叫人如何决选啊!各位可有什么教我呼?”
  “其实选什么路子不打紧的,以大都督府如今的进取之势,难道还怕没有更多的机缘么?勿论你怎么选,真正关键还得看你所在何处啊!”
  同样尽情满饮得脸色泛红的韩偓,却是放下空荡荡的白瓷酒盏微醺道:“老韩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彦之起码还有的可选,寻常之辈还没这些选的了。”
  饮得满面油光发亮的韦庄却是无奈摇头道:作为随军的宣教员和采风员,他在关内班师后也晋升了两阶,算是步入手下可以管几个人头的吏目阶层,但是比起这位一贯性情豁达的至交和难友,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端己也无须妄自菲薄啊!我的本来的意思就是,无论你选择了哪条路子,都比不过在合适的地方发挥出用出来啊!”
  韩偓继续道:他既然有幸身处在那位大都督侧近,虽然不是时常都有面见的机会,但日常接触往来的人等也足以他开拓眼界和见识,而比这两位依旧沉沦下僚的老友看得更远一些了。
  “致光兄,你是说得可是淮南呼?”
  这下子杜荀鹤也慢慢的从醉意里回过味来。
  “不错,如今的督府兵锋所向,岂不就是我辈最大的机缘和前程所在,相比之下又何须拘泥于具体的职事得失呢?”
  韩偓慢条斯理的颔首道:“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岑(参)判官诚不欺我啊!”
  “多谢老韩提点了,回头我这就去和顾学正请命……据说庐州那里的暂编营中还差一些个开蒙劝学的教员。”
  然而却是韦庄最先反映强烈道:与此同时名为功德林的方便院中,在子侄辈的高越陪同之下出现在场地当中,开始慢腾腾活动着身体的前太尉、检校侍中、渤海郡王高骈,同样也吸引了许多注目的眼光。
  “难不成,太平贼就这么放过了这位高渤海了?不是说示众之后要公审判罪么,怎么还能容他活着?”
  “那是你故落寡闻了吧!就在你再度下乡接受劳役教导之时,相应的情形就已经审结了啊。据说前往听闻和见证的场面是人山人海啊?”
  “那后来的情形又是怎么回事呢”顿时又有人追问道:“自然是历数了他的诸多大小罪状啊,尤其是为任淮南时崇信妖佞,残害百姓的那些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样要他认下来才算数啊!”
  先前说话的人不由叹息道:“那又怎么会得以幸理呢?依照那些贼军的做派和风范,岂不是当场一惩为快了?”
  “但是事情到了后来又出了新的转机和变化啊!那些贼军居然不知在哪儿了好些故旧和部属来为他证明相应事迹。”
  “是以,除了验明贪堕横暴、酷烈荼毒的种种罪迹之外,却又细细列举了早年自南蛮手中收复安南,以及抵御外侮的往昔功绩。”
  “那这么说他还是籍此逃得一条性命了?”
  “不错,最后的判词合议乃是死罪姑免,活罪难逃,自此余生监禁,许著述过往以为效赎。”
  “却不想还有如此的转机,难道这些贼军也同样认那些抵御外辱、救助善存黎庶的干系么?”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都不由意味不明而情绪复杂的纷纷叹息起来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续)
  淮南道的滁州境内,一处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村邑废墟外,正飘荡着太平军的鲲鹏青旗。
  一身精锻兽吞细鳞甲水纹钢片护胸的披挂,而显得格外粗壮的淮南讨击军副将钱具美,突然向着上空奋力丢出一个吃空的罐头,就听哐当一声已然被身边一支装好的火铳给击个正着,又将扑落在废墟之中的鸦群,给重新惊飞起来了。
  “再思真是好射术!”
  钱具美不由拍手赞叹道:“副讨过誉了,乃是这器械精良之功尔?”
  名为许再思的军校却是垂下下细长身管的火铳,而低头谦声道:“倒也不是这般说的,若是都如再思的眼力和手准,只消在战阵之中集齐那百八十人持阵而击,专打那些当先的将校和选锋猛士,却有多少人可以抵挡和生受得了呢?怕不是以寡敌众,轻搓敌势的好手段了。”
  钱具美却是半是赞许又半是略有所思道:他可是亲眼见道这位据说是浙西山中猎户出身的军校,用这支比寻常制式火铳更长一些的器械,眼疾手快的打杀了四名以上,藏匿在建筑残垣和野草当中寓意偷袭的敌兵。
  “副讨,左近都已经仔细搜过,就连瓦砾下也被挖掘过了,再没有发现更多活口了?”
  这时,另一名满身风尘与血垢部将陈章亦是转回来复命道。
  “淮西之辈,可真是罪恶昭彰啊!”
  钱具美闻言不由沉重而复杂的叹声道:眼下村庄里这场大火,当然不是太平军为了防疫的需要而放下的,而是出自地方上某种意义上的自救行为。毕竟,在哪怕是在形同灾劫一般的疫情期间,也总是有着各种形形色色的奇葩和怪状的发生。而一些明显出自人性自私面的丑恶和罪恶,也被掩盖在了这些疫情所带来的恐慌和死亡之下。
  比如以坞壁、村寨联保为由成群结队封堵道路,驱赶和打杀可能经过的外乡人;或又是那些成群结队背井离乡的流民,洗劫和屠戮途径可能疏于防患或是防备空虚的村邑,已经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了。
  甚至还有人开始假冒太平军的“三支队”人员的名头开始招摇撞骗,坑害那些六神无主又病急乱投医的乡土民户。乃至是有冒出来的武装团体,公然打着太平军的旗号勒索和洗劫,屠戮那些有意投附的聚居点。
  而这次被焚毁的村邑也是同样的缘故,不过大火却也不是外来袭击者事后用来毁灭罪迹而放下的;而是当地被屠戮和杀害的乡民丁壮,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下亲手放火烧毁自己的家园,来试图阻挡这些宛如鬣狗、豺狼的一般的游荡武装;当然了,这场大火烧起来之后,并没有能够阻挡多久他们被残害和杀戮的悲惨结局,反倒是激起了推波助燃的凶性;却有幸之不幸得正好将巡游到附近的钱具美所部给引了过来;最后太平军的搜索人员在最后一点没有被过火烧掉祠堂建筑当中,只找到了百余名被烟熏得半死不活的妇孺人等。
  因此,如今相对于后方已经慢慢稳定下来,并且着手尝试种植冬麦和豆薯的黄、蕲、和、舒、庐等沿江各州;已经移驻到滁州境内的钱具美及其本部的肩头重担,也因此一下子变得繁复而沉重起来了。乃至他不得不放下一些身段和姿态,向扬州境内负责包围广陵城的讨击军正将朱存寻求助力。
  比如借助其麾下作为机动部队的十数团马队和调拨自江东的舟师,以便配合他手头上的兵力完成对于北面各州的封锁和隔断任务。不然就然是他全力扑杀和围剿下来,也没法在北面源源不断逃亡过境的情况下,彻底断绝类似的事情根源。
  但是这一次身为正任统将的朱存,既是支持了他的看法,认为他采取的方略还是得当的;然而却出乎意料的又拒绝了他的所请,理由是分兵东西两路的人马虽然各有自己的任务和目标,但是在大方向同样有所主从之别的。
  因此,在战术层面上进行相互呼应和支援作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眼下实在不宜动用抽调以备万一的机动力量,来加强另一方面的力量,这对于这次淮南攻略的主要目标——广陵城中的杨行慜大部分人马,将造成某种可乘之机和不确定因素。
  然而,就当钱具美对此自觉无话可说而只能另做打算之际,随后却又收到了对方调拨过来的一批器械、骡马,车辆舟船、粮草缁重的加强和补充。这也让他不由放下那么点隐隐的揣测和别念,又横生出几分感慨和谓然啜叹。这太平军体制下终究是与旧朝截然不同,自有一番做大事、兴大业的风范。
  因此,他籍着这批补足的军事资源,又整编和扩充了更多的辅卒团队序列,进一步武装了那些屯庄和编管地的所属;在确保恢复生产的基本劳力之余,将相应的丁壮给武装和训练起来,编成拥有一定活动范围的巡护队。
  而依靠这些暂时性的辅助力量支撑和维持后方的局面,他进而又从沿江各州抽调出更多兵力来,依靠因地制宜的骡马和舟车代步,组成反应更加迅速的多支打击队来应对局面。同时又将那些原本被打散编管劳役的“义军旧部”,从中重新利用起来了一部分。
  比如,其中就有自淮西军投奔而来的半个浙东老乡顾全武。他原本是越州余姚(今浙江余姚)人,做过一些日子的僧人也追随过当初的杭州八都兵马使董昌;后来黄巢过境时他不满董昌的退缩自保,就跟随了河南大匪出身别号“赤旗五”的蕲州巡守韩全义的麾下;后来韩全义为黄巢委任的淮西都统刘汉宏所兼并,他又成为了刘汉宏大将杜雄的手下;在淮西军与多方征战当中出了不少力。然而淮西军素来看重乡党和亲族关系,而优先重用申光之地选拔出来的家乡子弟。所以他虽然素有勇力也称彪悍,但是除了得到一些赏赐之外,其他方面就不怎么得意了。
  后来由朱存率领的太平军正式登陆江北境内,韩全义为首的昔日西方义军头领竞相降服,其中大多数人都选了交出残余人马而南下置业做寓公的生涯。韩全义在前往江陵之前,也想起来了这个旧部去信招揽。然后他也毫不犹豫的投奔了过来;成为了打头阵扫平地方的马前卒之一。
  待到如今的钱具美来主持江北地方局面之时,他也就顺理成章的仅仅追随在这位浙东同乡的鞍前马后了。至少在镇压地方的反乱和骚变,以及对付和甄别那些来自北边的流匪乱兵,表现的还是相当得力而很有一套的。
  这次能够在这所无名村邑附近成功堵住了这些,明显出自淮西军背景的武装抄掠团体,同样也是出自他的一番功劳。或者说他格外熟悉这些昔日淮西军同袍的作风和手段,而总能够在关键时刻猜中对方的行事步调和轨迹。
  因此,也算是给钱具美在针对淮西战略有些被动的局面之下,多少挽回了一些脸面。而且这位顾全武也很知趣和善于揣摩,总是踊跃自请干一些不方便见诸于光或是游离于灰暗地带里的脏活;比如带队处理那些被隔离的重症区域,或是让那些颇有些口碑和名声,却比较顽固的豪姓郡望之家,提前消失在“匪患”之中。
  虽然这种行事风格和手段是在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对方反而是乐此不疲而视之为,可以获得信任和亲近的必然过程;钱具美并不怎么赞同但也不方便公然斥责之,也只能姑且由他去了。钱具美正在如此思量着,突然心有所感的抬头起来。
  就见手上犹自带着新鲜血迹和其他异味,长相硬朗而表情恭切的顾全武,匆匆走到了身边对他为首俯首禀告道:“副讨,那些俘获之中已经大多数招认了。”
  “可有什么其他的发现么?”
  钱具美看到他似有所得的表情不由反问道:“副讨明见,正是如此,其中尚有部分贼人乃是自庐州那边逃避过来的……据说当初还有人给他们牵头和带路呢!”
  顾全武连忙回答道:“这么说,岂不是杨氏在地方的余孽,与淮西贼寇合流了么”钱具美不由表情一凛道:却是突然发现之前的一些揣测和疑虑,顿然都能对的上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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