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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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重荣亦是摇头道:“你可知如今关内除了那位大齐圣上的人马之外,可还有至少数万太平贼的人马盘踞关内,并且已然抢先一步占据上京了?”
  “太平贼?难道是南边传闻中的那些人马?”
  王崇益不由楞下了下惊声道:“现在已然不是传闻之中,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关内的存在了;只怕在击灭河东官军的战事中也与之脱不得干系的。”
  王重荣却是有些烦扰和困惑的摆摆手:“而咱们这位新朝圣上又是何等的强横人物,若不是势比人强之下,又何须隐忍和容其据有京师的腹心之侧呢。”
  “那这岂不是要愈发借重我河东健儿的天赐良机么。”
  王崇益却是恍然大悟的喊道:然而却被王重荣给瞪了一眼反佶道:“你确信是天赐良机,而不是替人火中取栗的干系么?那周妖僧和他麾下太平贼岂又是什么善与之辈,大江南北朝廷翻覆和折损在他手中的节镇,怕没有双十之数了?”
  “本以为此君既有江东之后合该是六合东南,江左之冠的陈霸先格局,却不想如今看来却是隐有几分刘寄奴气吞如虎逐北万里的本色了。”
  说到这里王重荣的脸色语气愈发沉重起来:“既然那姓朱的都晓得赶紧抽身事外,那我又何苦为了这位新朝圣上的一时口谕,无端搅扰进这个天大的是非和紧要干系当中去呢?”
  “难道咱们倾力而来真要白走上这么一趟么,只怕回头那些好容易应命从征的将士,又要有些鼓噪和纷扰了。”
  王崇益闻言不由越发忧心起来。
  “怎么可能白走呢?”
  王重荣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到,实在是身边可靠堪用的亲族不够,才不得不将这个五弟推到新平定的汾州刺史位置上。
  然而他有不得不耐心为其解释道:“就算是关内的局面不可为了,但是北面河东镇和东边昭义镇呢?,诸多大军在外丧亡之后,难道地方上还有多少余力么,合该我河中子弟辈顺势而为,履行那拨乱反正之事了。”
  朱老三当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泄露的口风,让关内的黄巢莫名其妙就少了一路潜在的外援和助力;因为他紧接着又在陕州的大阳桥附近,遇到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派出来的另一支“援军”。
  这让不由愈发归心似箭的朱老三,不由既是庆幸又是隐隐的后怕。既然黄王连这些只有附庸名义的外围力量都借助上了,那自己能够及时抽身而退无疑是幸中之理。
  ……
  而在长安城的北内大明宫,重新被修缮和布置一新的金銮殿中。夜色萋萋下正是月华如水,清凉的晚风徐徐然的荡漾在重廊回阁的宫室之间,就连最深处的帷帐也不免被鼓动了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黄巢在浅浅的昏睡中再度被惊醒过来;他只觉得刚刚梦见了许多过往的事物,尤其是那些早年死去兄弟们的形容音貌,宛若是越发栩栩如生的清晰起来了。
  一时间竟然是浑身冷汗淋漓,而手脚愈发的冰冷起来;哪怕是室内再好的熏香和烘炉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身边,也丝毫感受不断任何的温暖一般。
  然而这时候,他却在某种万籁俱寂当中听到了一丝不谐的嘈杂声,不由皱起眉头来对着外间闻声进来侍候起身和换裳的妃子、内宦和宫人低声道:“去看看外间是什么情形。”
  “回圣上,是赵(璋)相有事连夜前来见。”
  随后就有人开声禀报道黄巢这才想起来,这位好容易逃过一劫的留守重臣,一直重病缠身最近才得以恢复意识,因此特意让他就近安排在大内调养,不由有些光火起来,“那为何不马上传秉与我?”
  然而没人再能够回答黄巢的答案;而他也想起来之前刚刚仗杀了两名,打扰到自己物件小憩的宦者,不由安耐住突突窜头的火气道:“还不快快传进来。”
  然后,被放在一架搭子上的赵璋,也被直接抬进了金銮正殿来。然而,正当搭子还没有落地立稳,就听见搭子上的赵璋挣扎起来,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嘶声喊道:“还请……还请……圣上……稍加怜悯城中百姓啊。”
第七百七十九章
长安道傍多白骨。
  水自潺湲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
  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空见花。
  《自沙县抵龙溪县值泉州军过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绝》唐代:韩偓……
  长安城中,继之前的雨夜之战后,清澈明净的月光照耀之下,大股大股流淌的血水再度漫过了街道,而又如卷帘般的汇聚进了蛛网密布的沟渠水道之中。然而,这却是一场姗姗来迟,却又几乎无可避免的结果和惨剧。
  尤其是那些入城归还的大齐将士们,在战后余生的疲惫与伤痛中缓过来之后,却发现已经的家宅已经被毁或是抄拿一空,妻妾眷属子女亲族具是被屠戮的惨痛现实之后;暗流不可避免的在私底下变得汹涌起来。
  因为有太多人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事物和亲人。于是不知道是谁人开了私自上门仇杀和报复的先例,然后就在问询赶来的巡逻队的街头对峙和冲突当中,惊动和影响了更有着相同遭遇的将士人等,变得愈演愈烈起来。
  刚开始只是有所针对性的破门而入,抄杀一些参与反水和献城嫌疑的旧朝官吏之属及其干系人等;紧接着有波及到了那些曾经自愿或是被迫协从过官军的城中士民百姓之家;然后一气下来杀的人多了,杀起兴头来了,就开始不可避免的扩散开来;在兴奋上头和血色刺激的双重效应之下,他们也无法或说是懒得再分辨青红皂白的区别,随心所欲捉杀起一切看起来有所嫌疑的人等,而只剩下肆意发泄的欲念和冲动。于是高举难放的屠刀,又从那些旧属官宦人家、旧朝臣属,开始扩散到了其他高门富室,乃至是看起来根本毫无干系的普通人家。
  而与此同时,已经恢复原来任上职分的京兆少尹兼诸门巡防大使孟楷,只能站在自己京兆府衙门的牌楼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幕远近正在发生的惨剧,却是无能为力的唯有紧闭门户不出。
  因为他的麾下已经很多人已经加入到了其中去;这些巡禁队成员甚至是在前往阻止的过程中反倒受到了鼓动和裹挟。而剩下的人若不是他带着亲兵锁死了门户,隔绝了内外交通和煽动的影响,只怕也要更多步入这场狂热而暴虐的复仇盛宴后尘中去。
  “快派人取城南求援把……眼下之计也唯有指望他们了。”
  最后孟楷还是咬着牙齿做出了那个艰难地选择来;虽然之前已经派出了信使,但是事情到了如此盈反鼎沸的这一步,却依旧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甚至看不到来自数坊之外大内之中的反响,他也对于正在北内的黄王那边不抱太大期望了。
  事实上,北内大明宫被惊醒起来的黄巢,也难得大光其火的对着金銮殿中,被急忙被召集起来的臣下和大将们低声咆哮:“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般情形了。”
  “实在是儿郎们见的家中惨状而愤恨不过,就忍不住自行动了起来想要申雪报仇,却不想大伙儿都是这般的心思和想念,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名当值的军将低头拱手蠕声道“我说过多少遍了,这事来日方长,打可慢慢的清算和炮制,怎么就按捺不住?,还是你们都是土捏泥塑的么,连自己的麾下都掌握不住了。”
  黄巢却是痛心疾首的顿足道:“启禀圣上,实在是大伙儿都正在兴头之上,实在我辈阻挡不得,也无力阻挡啊!”
  又有一名军将硬着头皮拱手道“连日来手下兄弟们都相继哭求于帐下,只求为其家人雪恨啊!此事一起就更加安抚不下去了。”
  “圣上,如今军心汹然众望所至,我辈若是一意孤行要阻碍行事的话,只怕难免会有不测之事啊。”
  “皇上,此事只可因势利导而不可逆流而动啊!唯有让他们宣泄上一阵子,或许才有心思听从军令啊……不然,恐有哗营丧乱之事,就再难以收拾了啊!!!”
  然而黄巢看着这一张张或是恳切,或是无奈,或是热切、或是忧急的面孔;却是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和模糊,以及堵在心口闷得慌的无力,然后又变成穿透了整条脊背的寒意来。
  随后深吸了口气的黄巢,又对着当值的皇城使黄秉追问道:“如今在我皇城诸内尚有多少人可用?”
  “启禀圣上,尚有环卫军五千留驻皇城,拱辰军四千与卫鹤府值守与北内当下,就再也别无他选了。”
  皇城使黄秉亦是不动声色,而又意有所指的恭声道:然而黄巢一下子沉默了,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冒上导致大内防卫力量削弱和空虚的风险,而派兵出宫前去弹压和平定这场乱局。但是他并不想就此放弃,而在半响之后重新开口到:“那就让环卫军与拱辰军各拨一千人马,分头出丹凤门与承天门,就近驱散和戒备任何敢于靠近皇城的人等罢。”
  而在场诸位大将和臣下虽然依旧的表情各异,却是不免心中一松;因为这个形同掩人耳目的下台阶式举措,也意味着黄巢彻底放弃了干预此事的最后一点努力和希望了。
  与此同时,由太平军士卒所巡防的街道上,已经被争相奔逃的而来的人群给挤塞的满满了;而他们的北面还有更多人头传动、扶老携幼的人群,正在哭天喊地的向着这些还算平静一些的城坊汇聚而来。
  然而与之接触并且努力维持秩序的街头岗哨和关卡,很快就不得不发出告急和求援的讯号来:“北城那边的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有许多人在肆意烧杀掳掠。”
  “再次强调严守阵线,防止有人乘机居中作乱和煽动破坏;根据乙字十七号预案,允许采取非常手段进行威慑和警示。”
  “逃过来人太多了,这里根本收留不了,只能引导他们继续往城南去了……请求本阵的支援,重新设置收容点。”
  “有人乘乱追杀过来了,维持不住现场秩序了;为了防止大规模的群体挤压践踏;射生队和投火手准备,进行震慑性打击。”
  而在另一个城坊中的临时据点里,则是另一幅情景。
  “求副尉许我自救家人啊……他们就在坊内不远处,兴许还能挽救一二。”
  原属巡禁队的成员之一,本地出身的十多名辅卒亦是跪倒在地上,对着值守副校尉杜洪叩头苦求道:“再不济,还请高抬贵手,让我等脱了这身行头自行回去行事好了。”
  “算了,你们不用脱了,我带队和你们一起去把人接应出来号了。”
  然而,杜洪却是咬了咬牙当机立断道:“校尉,这是怕是不妥啊……不但会牵扯上偌大干系,怕还有擅离职守之嫌啊。”
  随即亦有人低声劝阻道:“我已然想明白了,尔等既然入得我太平军中效力,其家眷便就是我太平军的家眷;尚且力所能及之下,难道不该施以援手和救助么。”
  杜洪反而越发的坚定起来大声道:“带上一半的人手,除了禀明上方之外,再派人去通秉临近部队一声,约可为共同呼应和进退一二……所有干系,便有我一力担下来了。”
  “也是这个道理。”
  “副尉说得对。”
  “副随校尉戮力以赴。”
  聚集在附近的太平士卒一时闻声纷纷响应起来,然后又在他的指派之下变成明火持杖分奔而去的一道道长龙。
第七百八十章
长安道傍多白骨(中)
  而在长安城北微微泛白的天光下,迅速蔓延开来的血色晕染和哭喊叫骂声中。满脸苦大仇深的赵子日高举着滴血的横刀,大声呼喝着带人奔走在城坊的朱门甲第之间。
  “杀了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啊。”
  然后只见他们一旦寻得处还没被打开的门户,就像是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拿着刀斧凿砍上去直到劈开一个缺口,再合力将门户连同背后家丁僮仆给捣撞开来,一拥而入的大肆砍杀一切还能够活动的人体,一边将各种看上眼的物件翻找出来又丢在了地上。此时他们的叫喊声就变成了:“抢钱抢粮抢女人啦,一个都不要放过……这就是报应!”
  回想起在当初的城南冲阵过程当中,后股中箭的赵子日是靠装死才逃过一劫;然后连夜从无人理会的尸堆里爬了出来,算是脱离了这处要命的战场。然后带着从这些尸体上捡来的各种物件,躲进一处破败小观当中,又捡到件满是霉味的陈旧道袍,算是改头换面的就此藏匿了下来。
  这一躲藏就是好些日子,哪怕是太平军收复了长安城防之后他也没敢冒头出来,而是靠这些小物件与周旁的人家置换一些吃食勉强坚持了下来。直到确信了大齐朝廷重新归还长安之后,他才脱掉这身伪装忙不迭的上门去投奔和相认。
  然后,还真让他好巧不巧的遇上了位平康里一起耍过乐子的“连襟”;有了这位可以指名道姓的旧识作为担保,他也得以验明正身重归到了大齐的军伍中去,还得以在巡禁司新编的队伍中再度担任了一名队正。
  当他本以为可以就此厮混下去,慢慢的回到过往作威作福的好日子里去;却不想城中再度出了大乱子,而这些巡城司的新编人马也被派遣了出去进行弹压。然而面对那些红着眼睛、流着泪水而口口声叫喊着“报仇雪恨”,破口大骂着“吃里扒外”的昔日同袍,大多数人却是不免迟疑着束手束脚或是不知所措起来。
  然而这一刻,赵子日却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的靠近犹疑不决的带队校尉身边,一举将其击倒在地而高声大喊着“自己几人不打自己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啊”,几乎是当场带头反水加入到了这些哗变军伍中去,连带剩下的巡禁队成员给不由自主的被裹挟进去。
  因为他从中窥探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便就是乘着这场大肆屠戮旧朝官属和干系人等的变乱,将那些可能见过或是知晓自己被俘投敌卖命之事的人等,都一起给铲除了抹杀掉的现成契机;这样待到事后法不责众之下便就是船过水无痕的结果,自己依旧是大齐忠贞不二拥有前程大好的那个赵队正了。
  然而在杀戮一起之后他也彻底放飞了自我,不再去想什么乘机灭口的事情了;因为这种掌握他人的身家性命而予取予夺的感觉,实在是太妙太令人痴迷和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了。尤其是看着这些或是高贵,或是富华,或是丁口兴旺的人家,就这么争相扑倒下跪在自己刀口下苦苦哀求,却逃不过当头一刀的种种众生情态,让他简直是欲罢不能了。
  所以,他也干脆放弃了针对身边这些人马的引导和劝诱,而任由他们在狂热而盲动情绪中,不断的穿过一条条街巷,随机冲进一处又一处的人家,将自己的暴虐与愤怨在内的诸多情绪,尽情的宣泄在每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活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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