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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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帅,雨要停了,事情依然不可为了啊。”
  “节上。只怕贼军的后援和火器很快就会再上来了。”
  “军上还是稍加后退重整阵线以待将来吧。”
  “且为我昭义军上下,保全下一些骨血和种子吧。”
  然而孟方立却是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扫视过这一张张恳切、哀然、无奈或是诚挚和坦然的面孔,以及他们满身雨水都冲不干净的血垢;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就是那种发自内在的疲惫,就像是热情和活力北燃烧殆尽之后剩下的残渣一样。
  也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些身材矮小精瘦却坚韧悍战的南蛮贼,给他们所带来的挫败和无力感。更难以想象,再最初被这些贼军给偷袭得手之后,凭借着门洞内狭窄曲折的阶梯和甬道,竟然可以挫败和击退以昭义军牙兵为首的一次次攻势。
  “难道真要饮恨止步与此了么。”
  望着铅灰色阴郁厚重的云层下,似乎在变得越来越亮的天光和稀疏的雨水,孟方立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到:“就让某家亲帅牙兵再冲一次罢了,既然某有孚相公所托,又有何颜面回头相见!只愿诸位继续保扶我孟氏家门了。”
  “马溉!袁奉韬!你两追随某家日久,可愿再追随某最后一遭。”
  “敢不奉命。”
  “唯从节上。”
  被点到名字的两名将领,一粗豪一老成连忙躬身大声回应道:随着孟方立的这番表态,原本满是倦怠和疲沓的昭义兵马,也顿然被激发出一阵悲壮亦然的哀兵之势,而挺刀持牌的再临时掩体背后再度聚拢成了一股脑的进攻势头。
  而下定决心的孟方立,也令人从自己存放的私囊当中搬出许多捆的绢布,还有成筐成筐的银器和铜钱,就这么当众倾倒在满是泥泞与水洼的地面上,作为以壮行色的激励手段。这时候,那些聚集在先头序列的昭义军士卒,也越发气氛热烈的鼓噪起来。
  “惟愿誓死报效节上。”
  “与贼携亡,势不两立。”
  然而,空中突然就再度传来了隐隐的雷鸣声,转眼之间就有一棵荫盖如伞的大树,再稍闪即逝的呼啸声中轰然崩断摧折了一大截的枝干。而对于贼军的火器尚且心有余悸的昭义军;以及斗志昂然还没冲出几步远的先头阵列;此时此刻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大桶冷水,顿然就是一哄而散就像是操练过许多次一般的娴熟。
  而簇拥在孟方立身边的那些牙兵们,更是忙不迭的搀扶着架起他,不顾孟方立声嘶力竭的怒喝和大声斥责,就此埋头向着内里的宫城建筑奔走而去。
  而在距离他们只剩十多步外的那面残破青旗之下,望着正在仓促退去的官军阵容,一身精铁大铠处处被砍得稀烂劈裂创口的郎将曲承裕,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全身支撑的气力,而滑落在被雨水浸润得湿漉漉的台阶上巍然叹道:“差点儿就死球了。”
  而在长安东北角一片狼藉的城墙上,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之下,盖着雨布被吊上城头又拖到这里试射的一门大炮,也在潮湿的空气当中蒸腾出许多灰白色的氤氲烟气来;伴随而来是接二连三的急促叫喊声:“射角过高,已经越城而过,再放低两度半。”
  “告诉其他炮组的人,专门对着城门方向最大限度的延伸放射”“不求具体杀伤效果,一定要尽量拦截和阻滞,扰乱攻入城坊间的那些官军撤退之势。”
  “相公,昭义军夺还丹凤门的行事失利了。”
  不多久之后,坐镇承天门内的崔安潜也得到了确切消息。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表态,很快外间传来许多奔走和嘈杂声,最终汇聚到了崔安潜的面前:“飞鸟,好多飞鸟,成群自西面而来了。”
  不久之后,被惊动起来的崔安潜来到了皇城西角位置最高,足以俯瞰城内城外的晖政门三重阙楼之顶,就见到铺天盖地的鸟雀之属,如漫天风沙一般的黑压压向着宫城方向铺卷而来。
  而在鸟雀飞来的方向,高举在空中的赭黄色旗帜之下,一支满身伤痕累累与泥泞的军队,开始出现在了雨后逐渐放晴的原野之中。
第七百六十四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
  ……
  长安西面与咸阳城一水之隔的兴平原上。强撑在马背上的黄巢,亦是睁开浮肿的眼睛,看着雨后依旧巍峨不改的西京城轮廓,却是百感交集得几乎要涕然泪下了。
  为了这段充满波折与坎坷的最终回归之路,他们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了。当初京畿内从征御驾的八万大军,再加上地方上响应和重新征募的五万多人马,如今十停就只剩下不足三停。
  包括他的行舆(移动宫车)在内,几乎所有的辎重器械都被损失掉了;绝大多数的驮畜乃至过半数的坐骑,不是在行途当中羸弱受伤病死,就是被毫不犹豫的宰杀掉以充军食。
  期间更是经历了多次的溃散和哗变、脱逃,乃至是背叛和出卖。也被迫多次抛弃了各种财货物资和附属夫役人等,又一次次从据守的营盘和城邑中退走转进他处;更在一次次的接战中失去了许多熟悉或是不熟悉的老兄弟。
  其中,作为从始至终位居军中第二人的大齐尚书令尚让,如今不管不顾的率部扎进了山南西道的兴元府,更与那个黄氏宗族的叛逆黄皓部合流做一处,却是再也没回头的迹象了。
  然后,继形同大齐左膀右臂的左枢密使费传古阵没在鄜州之后,大齐的右枢密使庞师古,也在试图平定和镇压反乱的凤翔军过程当中,遭到了来自侧近泾原军的突袭,被砲矢击落马下而抢回来之后就咽了气。
  紧接着是与孟楷齐名的殿军大将军李祥,在击败了降而复叛的汾宁节度使留后朱枚的埋伏和围攻之后,却是为哗变的部将所杀砍下人头去投了官军,最后黄巢派出自己的枭卫,也只来得及抢回一具无头尸身……
  而最危险的一次,则麾下一支来自博野镇的人马在悲观失望之下,接受官军的劝诱想要劫夺黄巢出降;却被他识破将计就计的脱身之后反杀屠尽当场。
  因此,最终大齐还是在与官军的对决当中取得了上风和胜势,并且抓住了那个稍闪即逝的决胜之刻,虽然这未尝不是一场惨胜的结果。
  曾经大名鼎鼎的朔方镇和泾原镇的兵马,也在亢长逾月的追逐、周旋和拉锯的频繁而惨烈的对阵中,难免露出颓势和后力不济的破绽,最终在黄巢用自己的行舆作为诱饵下,开始不顾号令争相抢功而进,又相继折戟沉沙在了萧关南面的三原决战中。
  作为主要的战果,贵为泾原节度使兼招讨行营副都统的程宗楚,当场阵没其中而被悬首旗头;而朔方节度使兼招讨行营司马唐弘夫,也因为易装逃离不果被追击中擒获。只有降而复叛的汾宁节度使朱枚,因为落身其后而得以只身处逃不知所踪。
  更别说随之而来的朔方、泾源、汾宁三镇兵马,号称五万之众的官军西路就此风流云散;光是事后的降卒和俘获就达到了两万有余;而京西各地的城邑、关市,营柵,更是竞相弃逃,乃至将毫不设防的西北门户——萧关拱手相让。
  而被部下驱逐之后逃到黄巢军中的李昌符,亦得以在大齐的支持下扬眉吐气的反攻倒算回了凤翔镇内;进而又大开杀戒狠狠屠戮了一番那些曾经反水过的部属。
  因此,如今整个京西方面再也没有能够与大齐朝廷抗衡的存在,黄巢才得以带领这些辗转征战得疲惫不堪的人马引兵回顾长安。也许已经晚了,也许还来得及,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是道路的艰难险助,还是恶劣天气下的举步维艰,都已经挡不住这些归心似箭的大齐将士,返回长安新家园的决意与迫切了。
  因为,那里有他们新取的娇美妻妾,有圈占而来的田宅奴婢,有积聚下来的身家财货,还有各种光怪陆离的声色享受,更别说身为新朝功臣的权势、体面和排场。无不在呼唤着他们的回归。
  然而到了这一步,黄巢的心思却是越发紧绷起来。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了,但是事到临头却又不免的暗自踹踹起来。因为他也同样割舍不下,这座上京城所所代表的诸多权势与辉煌。
  于是,在雨睡稀疏之后的清新空气与泥浆翻沉的气息当中,随着黄巢的号令传下,这支满身污泥与疲惫的大军,也就这么缓缓的停驻了下来,又在某种无声地焦灼和煎熬当中度日如年的等待着。
  直到远方的城郭方向,再度出现了数个蠕动的小黑点,然后又在军中微微荡漾而起的嘈杂声中,慢慢变成了肉眼可见越来越近满身泥浆的数骑身影;他们连人带马就这么带着淡淡凭空蒸腾而起的烟气,而径直冲到了黄巢面前,才顺势落马下来跪倒在泥水当中,由一名探马头目大声道:“启禀皇上,小的已经贴近城池打探过了。自城西的开元门,至北苑的光化、景曜、芳林诸门,具是河东军与代北行营的旗号。”
  听到这里,黄巢的心中不免一沉;而簇拥身后的大将臣属们更是纷纷失声惊呼和哀叹起来了,不中不免生出“这难道是天不幸我大齐”之类的念头来。然而却见这名探马头目连忙又道:“但是在城西南向的金光门,延平门到城南永安渠附近的安化门,却都是太平青旗……因为寻获舟船不至,未曾再渡过河去,就先回来禀报了。”
  “什么。”
  “怎会如此。”
  “竟是这样。”
  左近的大齐将属更是惊诧和大声反问道。而黄巢心中更是百味翻陈而又凭得波澜起伏不已。虽然他在出征之前就给曹氏留下三道诏书,其中一道就是令她在必要之时,可以就近借助和引用商州境内的太平军之力。
  但是一旦事到临头之后,他又不免要疑神疑鬼或者说是患得患失起来了。难道自己的回京之路还是要仰仗这些太平军的力量么;或者说不得不要接受被对方雀占鸠巢、反客为主的现实么。
第七百六十五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中)
  沣水东岸,逐渐变得稀疏的雨水当中,蹲伏在河边满是湿漉漉草木气息苇荡里的哥舒蒂奇,也在一边抹开脸上的积水,一边努力的睁大眼睛,仔细分辨着远处藩落军的旗号和动静。
  因为下雨的缘故,作为沣水上游与渭水一条支流交汇的河口水势,也变得越发湍急起来。连带着他们这支专门挑选出来,走可以先行抵达咸阳附近水上捷径的别动部队,也被连人带船困在了这处河口交汇处。
  然而无独有偶的是,与他们一起被暴涨的河水所阻困的,显然还有来自党项部的大队藩落骑兵。虽然对岸就已然是咸阳县的境内,但是他们却被这条二三十步宽的水面给挡住了脚步。
  在此之前,这些党项军在这座河口明显年久失修的桥渡上才走过半数人马,就在不堪重负的轰然解体声中,连同满载的驮马、车辆一起坍塌,沉没在了混黄河水之中。
  然后他们又进行了好几次重新搭建桥渡的努力,然而因为缺乏手艺和经验,反而让剩下的几根梁柱和墩基就此垮塌的更加厉害。而后,又有人尝试着想要牵着坐骑进行泅渡,然后毫无例外的被冲断了牵引绳,漂流的无影无踪去了。
  然后,这些党项兵就开始扩大搜索的范围,而四下开始寻觅和砍伐树木、柴草,在剩余的车辆上堆满石头用牛皮索子捆扎起来;接着在桥渡便的河岸上清理出一条过道,将这些负重的车辆逐一奋力推入河滩之中,顿时在水花四溅沉底下去。
  仅仅是顷刻之间,数辆大车就在河岸边上延伸出了一截距离,然后更多的士卒拿着树木枝干和柴草捆堆压上去,扑出一个堪堪通过的平整面,又将其他的大车摇摇晃晃的推了过去,继续沉底在河中。
  仅仅没过多少功夫,一条歪歪扭扭延伸至河中的临时拦堤,就此成型了大半。而那些党项兵也是越发的熟稔和流利起来;将一捆又一捆枝叶繁茂大树叉子,沉投在越来越小的缺口之中,却是开始桁架出一条勉强可以跳上对岸的坡度来。
  这时候,那些党项军所环列和簇拥着,镶满金银饰物而熠熠生辉的中军羊头大纛,也终于动了起来;又沿着所感先行过河的前驱人马,用绳子拉出来的临时护栏,踩着摇摇晃晃的堤道走向了河对岸而去。
  这时候,在哥舒蒂奇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断然的大喝声:“就是这时,吹号,进击。”
  刹那间无数哨子声和喇叭声大做,随着从密集连绵的芦苇荡中冲杀出来的无数身影,还有蓄势已久的如蝗箭矢,几乎都是散落覆盖在正在渡河的党项部中军羊头大纛前后。
  刹那间怒吼声惊呼声,哀鸣声和惨叫声,不同口音和腔调的急促呼唤与叫喊声,几乎同时炸响在了这处河边骤然爆发的战斗之中。又更是像是冲击和敲打在,这些猝不及防的党项藩兵心灵上一般,顿时绞动得一片阵势大乱。
  而后,因为妥善保管没有受潮的唯一几枚轰爆弹,被不惜代价和牺牲乘乱摸近的太平军掷弹手,给纷纷投掷在了集中起来编管和等待过河的连片牛马畜群和坐骑之中。
  刹那间,就像是在党项军的阵势当中,凭空炸开了一个满是污泥的烂水潭似的,惊的这些牲畜挣脱绳撅不分敌我的奔散乱窜开来。也毫不犹豫的冲散了这些党项藩兵想要聚集起来的最后希望。
  而这时候,已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即将抵达河对岸的中军大纛已然失去了支撑而倾倒了下来;又被争相抢道逃奔过河的惊乱藩兵,给践踏着挤落到了河中去,逐渐半沉半浮的漂流远去了。
  然而,易装成一名普通小酋部将,而已经抢下一步渡过河去的拓跋思恭,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对岸一边倒的乱战局面,而表情哀然的大声悲叹道:“这些贼军又是从何而来,难道阵是天要亡我!!!,好不若让我回头过去与敌共决生死。”
  话音未落他就拔出自己的宝刀来,从旁将属却是连忙一把抱住他,而连声呼喊和劝说起来:“请部领大人保重啊。”
  “节上千万三思。”
  “对岸之势已然再不可为了。”
  “还请部领大人带领小的们,速速脱出升天,方可再图将来。”
  “可是我儿,我诸兄弟亲族具还在彼岸啊,又怎么可弃之不顾呼?”
  被左右死死拦住的拓跋思恭,却是越发声嘶力竭到:左右亦是连声劝告着:“顾不上这些了啊,贼军追骑随时可至啊。”
  “少主和诸位大人皆是武勇卓绝,自然可以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啊的。”
  “若是没有部领大人主持局面,我党项八部在银夏绥沿的偌大基业和局面,又当何去何从呢。”
  总算是最后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拓跋思恭,而让他顿然不再坚持,而痛心疾首又无比哀然的最后看了眼对岸,这才被搀扶上马而踩踏着雨后的泥泞,带领着已经过河的这些人马扬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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