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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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之都》(第8册

  ……
  就在长安城东北向的通化门逾里之外龙首渠畔,都统崔安潜当众发表滔滔不绝的鼓舞士气和慷慨亦然的话语当中。
  重新见到巍峨的长安外郭时,朱邪翼圣那尘封日久的记忆,也像是一下子被打开来而流淌处许多鲜活而明亮,五光十色的点点滴滴来。
  当年他作为回京接受敕封和叙功的定乱功臣之一,追随着父帅从西京外郭十二门之一,东中位置的春明门南道,进入这座宏阔无比的天下之都,进行那游街献俘的班师礼。
  这也是尚且年少气盛他第一次被大大的震慑和惊异莫名,而开始对于这座伟大国都所代表的天下腹心,生出无比敬畏、向往和尊崇之心。
  像是菜畦一般整齐的无数城防,随便哪一处的规模拿出来,都要比他朱邪氏最大的聚落大上好几倍;更别说是生息在其中聚如蚁附的百姓户口和林立茨比的各色建筑了。
  尤其是对于已经习惯了流转迁移在塞北风霜当中,好容易才获得可以越冬的定居场所的沙陀部落来来说;实在很难想象比草原上所有牛马加起来还要多的人口;可以井然有序而太平安乐的生活在这么一座巨城之中。
  在这短短暂而刻骨铭心的进京之旅当中,他固然是在不断的大开眼界当中,见识和享受到了这种都城所代表天下精华汇聚的奢靡富华一面,但也第一次见到来自朝堂上争权夺利的波澜诡谲。
  比如,亲眼见到了作为平定庞勋之乱的讨逆军总帅,河东节度使、东面招讨使的康承训,如何在威风八面和功勋隆重当中,被来自大明宫内轻飘飘一纸诏书,给打落在尘埃治下。
  而从未出现在战场当中,也未曾带过一天兵,运筹帷幄于军前的宰相路岩、韦保衡,却因此成为这次定难功臣之中,居功最大的胜利者;这不仅让朱邪翼圣看不懂,也让他的父亲朱邪赤心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而在这里,尚且不足弱冠的他,也是第一次上元朝会遇到个人生命中动心不已的女子;如果是在草原之上或是群山之间的代北之地,他只要带着弓马扈从上门展示自己的武艺和表明身家,或者干脆带着伴当连夜策马劫夺了而去,将生米做成熟饭再说好了。然而这是在大唐天下的腹心和中枢,他也只能循规蹈矩的秉明父帅父帅,再托请相熟的有力人士为之说项。
  只可惜对方家中曾经累世显赫异常,虽然当代只做到了万年县令,却依旧看不上他这个因功轻进官爵,还“目疾貌陋”的藩胡子、沙陀小儿。
  因此,最后他是抱着生平第一遭的失落和挫败心情踏上了归程的。但他的父帅朱邪赤心却狠揍了他一顿以为开解道,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县令之女,有本事就把人抢了带走啊。
  就算是此时此刻得不了手,日后就争取更多的功名权势再去求亲也好啊;一个清贵的学士说不动对方,就请一位大将军、尚书、堂老来说和,难道对方还有脸拒绝下去么。
  更何况,将来只要朱邪氏能够效法那些前人,成功的在代北执掌旌节一方,就算是贵天子家的女儿也为何不能求取之呢,又何必拘泥于区区一个县令家的女子。
  然而,随着他就任云中守捉时,杀了大同军使段文楚,以及随后沙陀起兵反抗朝廷战败出亡之后,这些想念也就再没有什么然后可言了。
  因为寄人篱下而如履薄冰的困境。哪怕对方是他名义上的舅家,而热情的提供基本的供给无虑,但是同样也深以为忌讳任何想要来草原上分一杯羹的苗头。
  更别说,因为段文楚之死而结仇的退浑诸部大首领,阴山府都督兼大同军防御使赫连铎;以及来自平卢镇的李可举,一直在贿买当地首领或是派出层出不穷的刺客,想要求取他父子的首级。
  所以在这里,所谓的恩爱所谓的情谊,都是可以用来交换和妥协成其他东西的事物。为了立足下去朱邪赤心固然是取了好几个,包括新寡之人在内本地部落出身的妾室;就朱邪翼圣本人也刻意亲近了好几个长相粗陋的本地女子,仅仅因为对方拥有强力的父兄,或是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而已。至于其他因此产生的露水姻缘,更是遍布那些首领后帐的妻女之中。
  也是依靠这些意想不到来源的通风报信,他父子才能躲过一次次的明枪暗箭的算计和谋害;乃至他有了足够立足势力和声望之后,那些仰慕武勇和威名上来的女人们,却又让他寡然乏味了。
  直到数年之后,代北行营都监陈景思出现在了阴山外的鞑靼部落中。只是他曾所动心的那个女子,在过去的数年光景,以及沦陷于贼手一年多时间当中,又会有怎样的遭遇使然呢。
  如今在他的身边也只有一名侍女,还是崔安潜转送给他的;而他接受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对方是因为宰相王铎投贼,而被抄没了家族贬斥为奴的晋阳王门之女。
  然而这也只是开端而已。按照都监陈景思的说辞,只要能够光复西京,莫说是这区区的罪臣族人,便就是身份更高贵的宰相门第甚至天家骨肉,也不是不能考虑降嫁之。
  朱邪翼圣正在一边思量着,看着那些官军派出去的游骑,在长安城下耀武扬威的驰骋往来之间,隔着护城河大声的鼓噪和叫骂着;突然就骤变遂生。
  只见一小群头戴卷边盔身穿乌鳞甲,叫阵和邀战最起劲的河东骑兵,几乎是人仰马翻的齐齐跌滚在骤然出现的连片陷坑之中;而又血淋淋的大声惨叫起来。
  因为,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挖掘出来,又伪装甚好的长条状陷坑之中,还安插了许多削尖的拒木;一下子就把这些翻倒坠下的人马捅穿过去,非死即伤的再也起不来了。
  然后,左近更多的河东骑兵汇聚过去,试图救助和施以援手,却又接二连三的被绊倒和陷没在了附近相继出现的新陷坑之中,顿时人吼马鸣的乱成一片。
  而当这时,从这些显露出来的陷坑之中,却又杀出许多埋伏的贼兵来,只见甲光烁烁的他们举刀擎枪,尽往这些受困和顿阻一时的官骑身上招呼;顿时将其相继掀倒、戳翻和砍杀开来。随即在临战观敌却有几分丢脸的崔安潜,变得森冷表情驱使之下,更多来自压阵的河东军步卒,也鼓号声中忙不迭奔杀上前。
  然而,此刻一片沉寂的通化门城头上,也像是突然被惊醒和泛活过来一般;在丝毫不落下风的金鼓大作声当中,急急密密攒射出了如同黑云罩顶一般的箭雨来。
  然后,又像是呼啸的烈风一般洒落、扫卷过那些全线抢出的河东军步卒之中;将那些来不及举牌挡格和掩护的官兵,给血光迸溅的竞相掼倒在地。
  其中更是夹杂了好些既粗且长的车弩大箭,以及凌空翻滚着后发而至的大块抛石;一下子就超出了原本的三箭之地,而落在了那些前出临阵指挥的河东将弁之间。
  霎那间就在此起彼伏、短促激烈的惨呼厉号声中;有人被穿破了遮挡在前的护牌,而凌空贯穿带起又钉死在地上;也有人被翻滚抛石所中骨脆肉烂,连带旗帜都扫断数截。
  因此,仅仅是这么小半时辰照个面的功夫,官军的前阵就已经死伤累累的溃退回来了;而在通化门内更是鼓号齐鸣的涌出一支披挂齐全的甲兵;飞快的越过放下门桥,又配合着之前埋伏下来的贼兵;如同快刀斩乱麻又同切瓜斩菜一般的,将受困和滞留城下的官兵,给当场迅速扑杀殆尽。
  然而,当在喝令声中重整行伍再战的河东军本阵,再度放慢脚步齐整列阵的压上前去之刻,在北面的游骑和南面的警哨,也相继吹响了号角。
  在沿着城墙而下滚滚而起的烟尘中,却是在他们受困和鏖战通化门下的同时,又来自城北大明宫?戎匦?藕统嵌?好髅哦?龅牡芯??粤矫媲?髦?品善硕?亮恕直到这一刻,朱邪翼圣的表情才变得玩味起来,暗自对左右顾盼道:“如此手段的贼军,方可值得一战啊。”
  话音未落,来自崔安潜的命令已然送达:“李讨击,相公有言,合该贵部阵前大用之际了。”
  而在南方迅速逼近的大齐义军,驱驰当先的千余马队之中,腰腿上变得略有些粗壮的赵子日,赫然也难掩愁眉苦脸之态而混迹其中。
  说实话,在长安城中依靠巡城队的差事,作威作福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并不情愿跑出来与官军进行啥老子的野战对阵。
  但是,在曹皇后支持下的那位孟留守,却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边许下犒赏和加官的条件,来点集城中的可用之士。
  一边又根据他任上所掌握的城中情形,很快就把街头上、宅邸之中尚且能够提的动刀枪,列的了战阵的都被罗括一空了。
  因此,被点了名带队从军的赵子日,也只能暂且放下自己的数处别宅的女人和家当,而重新挽弓上马附从在这些马队当中;又随大流的大声叫吼起来:“杀了崔菩萨,打垮河东狗,人人都加三等出身。”
  “。更多荣华富贵,便就在今朝了。”
第七百零七章
胡沙猎猎吹人面(续二)
  然而,奔驰当中的赵子日很快就放缓控马的势头,见缝插针式慢慢的挪移到了马队的后端当中去。毕竟他是被强拉上阵的,根本没有为此卖死力的动机和立场。
  但是更多的人已然被丰厚的犒赏和封官的许诺所鼓动起来,而夹枪捉刀舍生忘死一般的扑向了那些纷纷转向过来,列阵迎击的官军之中。
  之间两下相接那电光火石间,就像快刀斩浪一般的骤然将第一阵官军,给嘶号惨叫连天挑飞、劈翻开来,又趋势不减的贯穿了第二阵,突入第三阵……
  一直杀穿到了第五阵的势头被被有所阻滞下来;大多数人手中夹举的马矛或是木枪,也已经摧折殆尽或是尽数弃用了;只剩下左右挥砍劈击的刀剑和棍棒。
  而后随着站在军旗下一名须发灰白的老将,被突至身前的一小股义军起兵给撞倒踹踏过去,余下堪堪还能坚持的官军也在迅速扩散的哗然声中崩溃了。
  这时,已然落在队尾最后的赵子日,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振奋和激动起来,而拍马向前一连戳死了转身就逃的官兵,又将另一名转身抵挡的敌兵,连人带牌踩破在马蹄下。
  然而,这是这些杀散敌阵的义军骑卒们,却是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或者说是分歧使然让他们当场就各自行事的分离开来了。
  其中一部仿佛是意犹未尽一般的,径直追着那些四散而去的溃兵追斩人头而去;不断地将它们从背后砍倒,撞翻,尽情纵意的踩踏过去。
  而另一部分自持武勇和犹有余力的,则脚步不停去势不减的稍稍偏转过战场,去又向着崔安潜所在的河东军大纛和都统旗标而去。
  而此外还有包括赵子日在内的小部分骑卒,则是自发留在了原地打扫起战场,兼带等候尚且还在数百步外拔腿狂奔的大群步队跟上来。
  与此同时,北面大明宫內顺着龙首山的坡地上,居高临下杀出的义军所部,也已经和作为崔安潜右侧护翼的人马,嘶吼震天的交错冲杀在了一起。
  至于那正面从通化门內杀出的义军,更是形同推波逐浪一般的将眼前有所颓势的官军,给杀得节节败退下来;居中突出部由一名全身披挂的悍将为首,已然如劈斩开浪潮的尖刃一般的,距离中军大纛不过百步。然后官军的旗帜一动,悍将的左近霎那间就被攒射的箭矢给覆盖进去了。
  战场上像是瞬息之间为之失声了片刻。然而,随着栽倒人体而凹陷进去的战阵中,这名浑身满是箭矢而屈膝跪地的悍将,却是再度稳稳站了起来,而又在左右重新填补上来的士气大振叫吼声中,挥击劈倒数名想要抢割人头的官兵,而再度向前扑杀过来了。
  而这时候,骑马静立在大纛之下的崔安潜,也可清楚的看见对方形容;居然是穿戴者一套从头遮护到脚的精美山纹倪俊大铠,脸上还被铁面兜给罩了个严严实实。
  重新聚拢在他身边的,也都是身穿黑光、明光、两当等大铠,防护周密形同铁人一般的披甲之士;手中挥舞的也是做工精良的长刀大戟。
  因此,寻常的长枪刀排在他们面前几无一合之敌,往往未能伤及其要害,就已然被摧枯拉朽一般的斩杀、推倒、横扫过去了;故而才不过杀破几阵横列,对方每个人就像是泡在血水中一般的人甲俱赤了。而崔安潜身边左右,也开始难言惶然之色和骚动之态了:“相公,可否稍稍退却一二,”“相公,贼势难当,还请暂避一二……”,“使君,还请保全有用之身,以图将来之期。”
  “相公,可否将沙陀兵招还,以为牵制和策应一二啊。”
  “相公,左翼陆副都兵(马使)不已经溃决不可收拾了。”
  “使君,右翼护军岑防御请求援力,以为重整再战。”
  而当这时,朱邪翼圣亲率的千骑沙陀骑兵,也作势欲逃一般的迂回绕到了,官军、义军交错的战场边缘;然后又在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中,骤然攒射处一阵箭雨来。
  刹那间就覆盖了南面,正在全力突进向崔安潜,拉成长条的那数百义军马队;将其居中人仰马翻的连片贯倒在地,而一下子变得稀疏混乱起来;然后这一耽搁和打乱,他们就被紧追而至手持兽皮大牌和短矛的伴从藩兵,给当面拦截和包围了起来;这时候朱邪翼圣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再度拍马杀向了那些滞留在后,追击官军败兵的义军骑卒。
  仅仅是数个照面的功夫,这些分散开来不复合力的骑卒,就愈加被冲杀的死伤累累、四散而逃了。而后,才看看完成热身的朱邪翼圣,这才盯上了留在最后,已然与大队步卒汇合一处的其余骑卒。
  然而,余下的这些骑步对阵表现的就更加不堪了,朱邪翼圣仅仅是挥手迎面一阵乱射的数十人伤亡,就惊的他们纷纷拨转马头反身逃窜而去了,顺带还自内冲散那些步队仓促集结起来的阵势。
  面对如此一个送上门的机会和天大的破绽,朱邪翼圣又怎生会轻易饶过彼辈呢;在尖锐如鹰唳一般的催动声响之中,这些尚有许多余裕的沙陀健儿,就像是许多支飞箭一般的压马提缰,争相恐后的飞撞进这些散乱步卒之中;又顺势挥动着勾枪大棒砍刀,横扫飞掠过一切所能见到的人体和面孔,破瓜切菜似得将其割裂、劈斩、敲击成残肢断体烂肉,就像是在敌群之中凭空掀起一阵阵的血雨腥风来。
  而后,这些沙陀骑兵又分作数股并进的势头,保持着突进之势交替驱赶和追杀了数阵,撞倒、踩翻践踏了不计其数敌兵,几乎将其杀穿踹散了大半之后;才在另支一边不停放箭,一边赶来支援和接应的人马面前,拉出一个大大的回转之势;而将其尽情甩脱在了追之不及的滚滚烟尘之中。
  而这时候,随之出阵的千骑沙陀健虽然人人浴血,却倒还有八成相对完好的状态。朱邪翼圣也终于注意到了中线战场中,正在逼近崔安潜身前的危急之势;然而他只是略加思索,却未尝急于上前援应和牵制;就引领着部下再度呼啸的绕过了本阵的后方而去了。然而这在崔安潜所在的本阵之中,却又引得一阵暗自咒骂声来:“好个忘恩负义的胡酋,”“他这是要避战而走么。”
  “真是辜负了相公的期许啊。”
  然后,不久之后,北面正在与官军接战不已的贼势,突然就出现了动摇和混乱,随后就从一角崩散和溃乱开来;却是朱邪翼圣率领的沙陀骑兵从中破阵而出。
  只见他们与应战的护军营将士合力交加攻打之下,那些贼军再也没法保持住阵型和推进之势,就仓促败退逃出数百步才得以重整起来。
  随后,冲杀的一身是血的朱邪翼圣也折转回来,奔驰到崔安潜身前拱手道:“相公,贼军亦见势大,而一时杀不胜数;我愿护从相公与本部汇合,再做打算。”
  “且不急。”
  这时一直不松口的崔安潜,也才不紧不慢的缓缓开声道“你再替我稍加阻挡片刻就好。”
  “也罢。”
  这些朱邪翼圣也无话可说了,而深深看了一眼左右的各色表情,又转身率领沙陀兵奋力杀进北面再度突进过来的敌势。这时,杀灭了包围中残余敌骑的那些附从番军步卒,也重新收缩退到本阵侧近,姑且准备支援正面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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