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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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终于有一天,她在以醉消愁的对方口中,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太平贼破城在即,举城上下的士民百姓都是累若危卵。
  这些太平贼毁了她少女的生活与梦想,还夺走了她亲人在内几乎所有的一切;而她剩下的也就是这副堪称保养得当的皮囊和满心潜隐的仇恨而已。
  用那位朱小郎君的话说,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都将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得以告昭世人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屈从于贼,而天下的忠臣义士是死不旋踵、杀也杀不绝的。
  这样为此她过去所受的那些苦,遭遇那些不堪忍言的事情也都有所报偿了。正在忐忑思量间,堂上那贼子突然就说了句什么,顿时就满堂皆惊而一片静默下来。
  “大……大……大都督何出此言。”
  形容慈祥敦厚的宿老,顿然亦是满脸错愕的结结巴巴道,然后身心越发的佝偻下来,而脚下更是一个趔趄就要迎面扑倒下来。
  这时,外号“瘦虎”而满脸病容,站在人中毫不起眼的内卫宁一;突然身形如风闪到了周淮安的面前,出手如电的握住老者手中捧敬向前的密窑青鸡杯。
  又在满堂这才反应过来的惊呼声中,坚定而用力的反泼在对方脸上。刺冉一声的冒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烟气来;然后这名老者就被他一脚踹飞出老远,撞在身后躲闪不及的人群中,而掀翻了两张案子上的酒肴,滚在地上骤然捧着头脸惨叫起来。
  对于周淮安的扫描能力来说,身为一个须发如雪耄耋之年的老人,掩在衣袍下的肌肉也未免有些过于结实了。而在靠近自己过程当中心跳的未免太快了。
  这时候满堂才哗然大惊的纷纷起身,以滚在地上的他为中心竞相退让和躲避开来;又连锁反应式的撞倒桌案又相互拥搡推挤成一片。
  然后,正在纬纱后歌唱的歌者才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又惊得幕后的歌妓和舞姬们纷纷探头出来,又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像是惊慌失措的像是乱飞蝴蝶一般四窜起来。
  这一刻张春儿也终于探明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还有其他人想要刺杀那个罪魁祸首么,可是她也断然不能在错失了这个机会。
  下定决心的张春儿紧步夹杂在那些惊慌失措的歌妓当中,仿若是慌不择路一般就跌跌撞撞的迂回到侧边,又可怜楚楚寻求保护一般的向着那个人靠拢过去。
  而她已经拔下发髻中插的特殊簪子,据说是大食匠人的精工手艺,其中置有中空的毒针,三步之内即可穿透皮肉和布衣。还专门浸泡了河豚肝胆的汁液。
  “大都督小心。”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随即一股尖锐的剧痛贯穿罢了她的背心;去力不减的又刺破了肺叶,而让她急促迸发出来的凄厉惨叫声,变成了一股又一股喷涌的血沫子。
  当张春儿像是被抽空内里的皮囊,而软软躺倒在地上奋力挣扎着向后看去,那刚刚阻止了她的人赫然手中还握着拔出来的尖头匕箸,然后一把跪在地上恳声道:“小人一时情急逾越了,还请大都督见谅。”
  这一刻张春儿的心却是一下子沉了下去,望着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她只觉得早已经在失去家门之后,形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又再度被杀死了一次。
  然后,有人走到躺在地上无法说法的张春儿身边,捡起她跌落的簪子而轻声道:“大都督,只是个普通的精铁簪子而已。”
  这时候,那些退缩在壁板边上的乐师们,突然纷纷丢下乐器惨叫起来;因为在他们的上空又有人相继飞身而下。
第六百二十二章
南国春光岂再游(续二)
  就像是画风骤变的修罗场画卷一般的,随着第一个人的倒下,刺鼻的新鲜血腥味也像是无所不在的弥散开来,而刺激着所有人的感观和嗅觉。
  霎那间那些炸了窝的乐师们,又相继惨叫着窜出几个手持寒光闪闪利刃的身形来。就像是逆流而上的鲑鱼一般的,相互交替掩护着猛冲到大堂正中。
  就在座位背景的人群大声惊呼乱叫之间,随着竞相被砍倒放翻的挡路之人,已经是血光迸溅开来;亲眼这一刻许多人都都惨不忍睹的闭眼转头;然而,随着一阵如炒豆清脆响过的剥裂声响过,这几名乐师打扮的身形却是像是中了厌胜之法一般的突然顿住了,而在身上冒出许多道细细喷溅的血柱。
  而为首的一人更是脑门突然就凭空缺失了一大块,而变成红的白溅出老远。然后才在身体条件反射的惯性之下向前趋前几步,推山倒柱一般的铺在地上。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簇拥在那太平大都督身前的随从和护卫,早已经以身为盾的排成数行,两手中还各端举着木柄短管事物,正在冒出袅袅的青烟来。
  而方才就是他们动作不停的交替放射出一蓬蓬烟火来,将这些冲出来的刺杀者,连同背后依旧能够站立的乐师,给一起放到和射杀殆尽了;然后,又零星的响了十几下,顿然那些在地上蠕动爬行和挣扎的身体,也就不再动作了;而其他尚未波及的人等更是躲闪不已退的远远去,只留下一面满是血污和空洞的壁板。
  又过了几息,才有女声的抽气和啜泣声响起,却是从上方梁柱和楼板破洞中落下来的,也已经是一些死去的尸体了;只是他们手中、身边散落的利刃和吹管等物,昭然若示相应的身份。
  而那朱小郎君更像是吓傻和失神了一般的跌坐在地上,腿脚颤颤的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好几次却是都没有能够成功。
  “启禀大都督,上方已经清空完毕。”
  然后才有不紧不慢的声音在楼上响起;而那些在惊乱之中向外四散奔逃的人,也在外间相继响起的呵斥和伸探进来的刀剑弓弩威胁下,畏畏缩缩的退回到了堂中了。
  而大多数人也终于意识到,这仅仅是在十几个呼吸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却是已经相继出现了至少四拨不同身份的刺杀者了。
  接下来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危,也全数操持在这位可能一怒兴兵而大肆报复的大都督手中,而像是跌倒的骨牌一般的接二连三的跪倒、伏低在了地上。
  “继续啊,随便演奏一些什么都好啊”望着这些背刺而死再掉落在地上,同样做奴仆打扮的尸体,周淮安对着惊乱成一团的幕后继续道。
  “都难得动用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战阵了……怎么还没有更多的惊喜呢。”
  然而比较令他失望的是,感应中的那个目标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处,就像是其他不知所措的人一样,就连心跳体征上也是根本没有冒头出来的征兆。
  等到卫士们彻底控制了局面之后,然后才有人带过来一包袱器具,当场检验起泼洒在地上的酒水,片刻之后才低声禀报道“大都督,这酒水中应该是下了炼丹是提取出来的特殊丹毒。”
  然后,又有人过去检查了那么已经不再挣扎的老者,从对方的面上赫然揭下一些胡须、发髻之类的物件来,继续禀报道:“这厮怕也是个作伪的货色。”
  而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朱小郎君,则是一边努力牵动着面皮挤出一个谄笑来,心中却是愈发的绝望使然起来;正所谓自古艰难惟一死。
  他虽然下定过决心要伺机与贼首同归于尽,并且也准备名为透骨钉的笔管暗器。但是事到临头之际,亲眼见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后,他还是不可避免惊惧的无法动弹了。
  然后,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留在有用之身,继续与贼子周旋而保全下更多乡梓父老的权宜手段,而不该像那个用来投石问路的女人一般,徒然无益的死在早有准备的贼军手中。
  更何况,这位作为城中士民之首颇有有名的宿老茂公,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除了那批乐师当中的刺客,还有埋伏在梁上的好手,又是谁人安排的,他根本就不知情。
  但他也可以确定了一件事情,经此这场城中父老的会宴惊变之后,只怕是有资格出场的人等大半都要受此牵连,而身陷囹圄甚至身家性命不保了。
  而就算是没有出场的人家,只要也要受到相应的牵连了;毕竟,当中刺杀之事足以给了这些原本就是苛待士绅的太平贼,可以举起屠刀大开杀戒的由头和籍口了。
  但这未尝也不是他的机会所在,一旦城中这些硕果仅存的世族大家也被扫荡大半,留下海贸、船运的份额也不是那些太平贼可以轻易掌握的。
  无论是拿来进一步的讨好这些贼军,或是壮大自己的家业以图更加的长远大计,都是上好的选择之道;想到这里,他虽然依旧腿脚绵软无力,却是忍不住要对那位周贼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却更加由衷的笑容来。
  只是他这副作态都无人理会了,因为周淮安已经走到一群被围拢起来的歌女面前,意味不明的仔细打量了起来,然而这番做派又引得一片低抑的惊呼和抽泣声来。
  “为什么不动手呢……多好的机会啊。”
  他对着畏缩在墙角相互抱成一团的两名绯衫歌女道。虽然身上都在瑟瑟发抖,但是其中一位在周淮安的视野当中却是出奇的平静,甚至连肌肉都没有绷紧起来。
  虽然她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扫描不出任何的有威胁的物件来,但是既然身为刺客难道不是就凭徒手就能置人于死地么,或者说从头到脚就是天然的武器。
  既然对方一心装死不认,周淮安自然也会不会掉以轻心的,先让人一拥而上带回去慢慢的炮制好了;反正今晚已经够精彩了也不差这一个添头。
  与此同时,钱塘江南岸的西陵古渡,水寨哨楼之下一片暗淡的零星灯火当中,却是倒映出许多绵连不绝的甲光闪烁,而沿着江岸排开的舟船,更是蜿蜒出足足数里之外。
  “禀告连帅,北岸消息,那贼首尤在钱塘城中受士民父老的款待呢。”
  一名青衣濮头小厮打扮的男子,也在对着头衔已经变成明州刺史兼浙东观察留守的钟季文躬身叉手道:“此外,留在对岸的儿郎们也专程探查过,那太平贼的舟师尚且在临安东面的官塘湖一代,正在驱使民役疏通了河槽淤积之处。”
  “还要多亏了这太平贼头周妖僧,如此苛待士绅轻慢势家……不若此辈还未曾如此伏低做软的,求我军过江去讨贼好给一条活路呢。”
  另一名部将当即恭维道。
  “用兵之法,当然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尔,如今诸军汇聚又得理所之后盾,正当势不可泄更不宜久拖。”
  钟季文这才慢条斯理的道。
  “这些地方豪姓也不过是顺应起势而已……若能里应外合,倒也稍减几分杀伤而已。”
  “连帅……钱塘水涨开始了……可谓行船之便。”
  这时候再度有人在逐渐变得急促起来的江风中大声报告:而在北岸,随着越来越接近的隐约点点灯火;钱塘十六家中的前代谢家当主谢道珍,也在一处废弃水驿满是河草腥臭味的阴影中,紧张无比眺望着这一幕。
  “阿翁,何至于此啊,阿伯他们不是已经决定要……去迎那大都督了么。着明州钟地平头,可也不是好相与的。”
  而在他的身边,一名愁眉苦脸的年青人亦自开声道“那些太平贼看不上咱们这些地方士望也就罢了;想要折辱、掳夺咱们的家当也能忍得过去。”一身商旅打扮的谢道珍却是愁容哀叹道。
  “可是他们为何把咱们的体面和善意都给踩在脚下,还让人到处散布让那些泥腿子也有起来威胁主家的颠倒伦常之说。”
  “要是他只是在士人当中指我辈为天下之积弊,我真也是只能忍了、认了。只待日后尚可慢慢的辩说和挽回的余地;”“可以此煽动那些泥腿子就此罔顾伦常尊卑,肆意侵夺和占据主家之产以为恩德,却是要断绝我辈积善修德以为传家的的根基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至少让那个私贩出身的钟地平来了,还有可能喂饱之后留我家再起的机会,可要是让那些太平贼驱使得那些泥腿子成势了,我等门第那可是什么将来都没有了。”
  “大郎他们才是被贼军空许的眼前之利蒙蔽了心思,浮海所获再高也不过是看天脸色的虚浮之物;但凡一场风浪,一次错失就能夺了去;唯有地上的田宅出息,才是真真切切的传世根本啊。”
  “所以,为了本家更好的存续,也只能是略有牺牲了。”
  话语之间,第一批顺水而来的渡江船只已经靠岸,而在水声踏踏之间跳下来许多士卒来,又在水驿高处晃动灯火的指引下飞奔而来。
第六百二十三章
妙尽戎机佐上台
  “贼既略江东,则皆多生人伦罔逆之事。以奴欺主,以贱凌贵,子逼父死,夫妻断离,兄弟相残,长幼互举……既人间惨事不一而述。”
  “乃有浮海之利所诱者,甘为所怅竞相从之……是以地方民风败坏、士绅凋零,而无知野民、贾家以逐利唯尚。”
  《浙东遗闻·乾符八年贼事略》……
  就在太平军藉此对杭州城中紧锣密鼓开展,新一轮连夜大索和抄家的动静声中,也有人已经沿着幽暗巷道正对杭州湾的水门方向潜逃而去。
  而正在子侄搀扶下一边奔走的钱塘萧氏当家人萧邑,一边还在口中低声抱怨着:“那王家老儿真是害死我等了,为什么就不能再隐忍一二,非要在这初迎的场合上当众动手呢,真以为这些愿意为本家赴死之士就来的容易么……一朝错失本家在城中多年的准备和经营,就这么全部前功尽弃了。”
  “家主,难道就不能留下和那些太平贼,好好的解说和交代分明了,再舍下一些好处兴许就能。”
  他身边显然还是有人,割舍不下若大的家业和带不走的亲眷、奴仆,而低声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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