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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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狗贼倒是跑得飞快,真是便宜他们了”这名将领倒也没有额外的生气,或是迁怒以他人。
  “不过剩下来的,就要在这城里仔仔细细的搜拿了。”
  “宁可多有的错枉,也勿使此辈再走逃掉一个。”
第五章
还是活着二
  在城西南废弃的城坊鼓楼里,在一个倾倒的巨大破鼓里,权作床铺的破布和草甸上,被巨大声浪吵醒的周淮安,也只能努力搓着脸而暗自抱怨着。
  “什么叫做只杀胡儿,老子都差点儿给干掉了。”
  随即他爬上附近的鼓楼的望高处,接着晨曦刺破海港雾气的明亮天光,仔细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和继续聆听着远处的动静来。当确认了周围的喧哗和嘈杂都是朝着某个方向而去之后,这才落下来收拾起随身的行装来。
  这才仅仅过了两天一夜,脸上、脖子和露出来的腿脚部分,就已经沾上了不少尘垢了,头上也满是蛛网和灰土的痕迹。因此在表壳充作的镜子里已经仿佛是外表蓬乱的另一个人了。
  虽然在非洲的时候,也经常会遇到水电断绝或是好几天没法漱洗,甚至是短期暂时与世隔绝的情况,但是这种时代环境杀那个的反差和失落,还是让他不适应了好一阵子才回归神来。
  然后,他又从墙上摸了几把厚厚的灰尘,对着镜子用水打湿小心的抹在脸上和头上,而避免跑进眼睛、鼻子和嘴巴,再往身上的罩布用力搽出明显的污渍;再看看街道上那些零星行走而过的身影,感觉并不是差异很大了,这才慢慢的爬下底端已经断掉的木梯;然后提拎着简单包起来的随身物品,沿着窄巷和高低起伏的土墙,一边左右顾盼的仔细观察,一边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又闷不做声的跟在了几个行人的身后,来到了更加宽敞和人多的坊外大街之上。
  作为曾经绿荫障道的椰树和木棉树、白玉兰,木樨和茉莉,还有形形色色须根弥补的榕树,都被砍伐的七零八落,而在树桩和断枝上挂满了各种零零碎碎大小物件,乃至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当周淮安混在人群里走过街道的时候,依旧可以看见三五成群游荡在街头,或又是或站或坐于墙下、铺子里的各色所谓义军将士;大多数人并没有统一的服色和甲兵,基本是刀枪棍棒斧锤叉把基本是有什么就用什么,就靠插在边角和墙头上的几面新旧不一的旗帜来分辨归属;而在他们的身边,各种明显是抄掠来的物件装满了一车又一车,又装不下而在地上迅速堆成一座座过人高的小山;还有一些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坐在他们的中间,任凭把玩玾戏而露出一副麻木呆滞或是无动于衷的表情来。
  偶然间墙壁和地上还有大片溅上,又因为无人清理而逐渐干掉的血迹,有些血迹拖得长长得一直延伸到屋舍和院落里去,则代表着之前曾经在这里所发生过的悲惨事情和遭遇。
  就像是这个时代每一座被攻破的城池,所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无论是这些被后世赞扬和感叹过的农民起义军,还是同时代的那些官军似乎都没有什么两样。
  当然了,在见识过非洲大路上那些战乱下的边缘地带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周淮安已经基本可以对此有所心理承受能力和暂且抑制住无端情绪的相应冷静心态了。
  毕竟,相比那些黑叔叔在打战上各种跳脱和奇葩的稀烂“天分”,他们在战后对于同类的屠杀和残虐手段上,却是丝毫不让这些古人专美于前的;也就是中东那些由欧美国家不遗余力的扶持下,在反人类之路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矽统兽性军队,可以略胜一筹。
  对于周淮安在内的一行人,这些正在街边休息的义军,也是冷冷的看上几眼而已,却没有更多的举动和异样;就像是某种饱食后懒懒的提不起兴趣来的猫科动物一般的,虽然不乏某种威慑力和紧张感,但却没有过于直接的危险。
  随后,比较令他安心和慰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视力和听力在内的感官,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而身体虽然依旧酸痛难耐,但是在运动神经的条件反射和爆发力上,也有了不为人知的提高。
  比如,他居然可以混在人流一片纷纷扰扰的喧然嘈杂声中,条理分明得听到街边那些义军兵士交头接耳间的窃窃私语,甚至是一些充满了某些不可描述字眼或是比较私密的话题,也可以听到明显来自较远地方人群过于压抑的争吵与哭泣;而且这些声音之间居然没有多少错杂和混乱,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同步翻译器梳理过了一般。
  然后,他发现自己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沿街分布的那些露布和告贴上的文字,其中有新有旧大多数是本地广州刺史所张贴的,也有零星的一两份是属于起义军的。
  可以想象在往日的时光里,这些露布和告喻面前挤满了争看的人群;其中有的是“正法盗贼”的若干姓名,上面还用朱笔涂上了依稀淋漓的红圈;有的则是告诫尔民小姓不得藏匿奸匪,否则与盗同罪的谕示和警言;还有的则是那些经年大盗和海匪的悬拿和赏格,从新到旧不断的一层层贴附在上面;但不管如何的内容,最后总会加上一句浓墨重笔的“咸使闻之,凛遵勿违”。
  而其中最为显眼也最是新鲜的告喻和傍贴,无疑就是各种关于悬拿“万恶逆首黄巢”的文告了;上面开裂了“黄贼”的年龄、籍贯、罪状,在“状貌”一项上,则用了某种诸如“黄面赤须,目含凶光、声如雉鸣、奸诈成性、嗜好血食”之类充满奇幻象形主义风格的描述方式。
  其中按照新旧的程度,从最早的“若擒获此贼赏见钱十万”到最新最近的“赏见钱二十万缗,白身加三品流内铨选,荫一子县尉。”
  而最大的一张露布,则是在前年大唐天子告诏天下“有事于南郊”,又“以旱理囚,大赦,降死罪以下。”,然而,现在这些露布都相继隐没在了,沿街滞留不去成群结队的义军所升伙炊食的烟气,和犹自弥漫城坊里的余烬袅袅当中。
  只是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方向,就可以起到某种聚焦和放大的清晰效果;然而时间稍长他就感觉到了明显疲惫和眩晕的不适感;好吧,肚子严重的翻转咕噜声,他记起来自己还处于持续的饥饿当中,就像是一个无形收缩的黑洞般,急需找到果腹的东西,要知道他在从昨天到今早,也才进食了一些晒干切片的葛根、黄精之类。
  而这时远处隐约此起彼伏的敲锣叫喊声,也继续回荡在这座陷落的巨大城池当中。
  “奉大将军令。”
  “速速前往诸门外领受。”
  “逾期……不与。”
  好在到了大街之上,周淮安已经不用刻意再寻找方位和路径了,只要随着越来越多汇集起来各种面有菜色或是面黄肌瘦的人群,从众大流的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这或许也意味着就此出城的机会……
第六章
在北
  东都洛阳,正当午后光华万丈的云蔚霞光照耀之下,依旧是那么雄美壮阔与巍峨磐然;但是一旦靠近了看之后,就像是年久失修的豪宅华地一般的,开始在东西南北之间呈显出某种,从鼎盛之际到荣华一时,再到渐进的衰退与最终颓坏的多极分化之势。
  相对于穿城而过的洛水南岸,已经呈现出明显颓败和衰退之势的大片外郭城区,位于北岸许多坊区,却依旧在夜夜笙歌的走马章台之中,保持着昔日鲜花烈火般的华美精致。
  在天子驻烨的皇城大内,陶光园的九州池畔,正当是人声鼎沸而驰骋纵横之际。
  作为当朝天子所喜爱的重要娱乐项目,无数身穿彩衣而系着璎珞和丝涤,戴着诸色星官儸面的骑士,夹着披着丝绸的良种坐骑,在马上挥舞着缀满金玉纹饰的长杆,而竞相追逐着一个裹着铃铛内胆的多孔彩球,纵横交错的冲撞在一起而把发出一阵有一阵的嘶吼和呼喊声来。
  而作为当朝最有权势的“大父”“尚父”,比大多数宰相还要更像宰相的神策军中尉田令孜,也眯着眼睛看着兴高采烈驰骋期间的大唐天子,人称“马球皇帝”的唐僖宗;只有在对方目光偶然看过的的时候,才露出一丝忠厚诚挚而亲切温宜的表情来。
  除却没有胡须之外皮肤白皙明净如玉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保养得当而方面阔脸、慈眉善目,充满养尊处优气息的富态中年;也只有在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簇拥起来的,那些紫衣金带鱼袋的大宦脸上,各种极尽阿谀和小心至甚的表情中,才能多少少体现和印衬出他遮天权势与煊赫影响力的最好写照。
  要知道在他们之中好些人,哪怕在面对外朝的大臣甚至是宰辅也可以倨傲而不假辞色;但在这里,他们却要随着这位“田阿父”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动作,而争先恐后的为之趋势和奔走左右。
  田令孜本来姓陈,剑南道卖饼小贩的出身,因为早年家里太穷得揭不开锅,而自小就被阉割了当做私白卖进宫中,做了一名最底层的洒扫小公公;后来好不容易拜在一个老宦田师本膝下做养子,这才得以随义父选入内侍省听校,做到了负责为宫苑饲养珍禽异兽的五坊之一的小马坊使;并籍此认识和结交了酷爱马球而尚是年幼普王的当今天子,由此开始获得发迹的机会。
  (注:民间私下阉割者谓之私白,以南方的闽地、岭南诸道风气最盛,常有豪强大户多勾结官府胥吏而拐卖孩童,阉割训练为私白;本家姓冯祖上为割据岭南的冯盎和冼夫人,也是《大唐双龙》里天下四阀岭南宋氏的原型,开元第一大宦高力士,就是霍王进献的私白出身)
  当今天子既是后世所称的唐僖宗,本名李俨,乃是先帝唐懿宗李凗第五子,可以说既非长君也非嫡出,在先帝诸子之中属于相当不起眼的存在;但是在咸通十四年(873年)七月唐懿宗病重不起后,在十八日由宦官刘行深、韩文约等宦官集团拥立为皇太子,改名李儇,随后以12虚岁之身就位于灵前,成为整个大唐历代以来即位年龄最小的皇帝。
  因为自幼就由时任小马坊使的田令孜伴随左右和照顾起居,感情上很是有些倚赖,并称呼田令孜为“阿父”,即位后便任命他做了右枢密使,监门卫大将军,自此跻身四贵之一。(“四贵”指只能由宦官充任的内外枢密使、左右神策军中尉);随后又联合了宦门杨氏的杨复光、杨复恭兄弟,西门家的西门思恭等一干大宦官,成功地挤垮和剪除了原本拥有册立之功的资深前辈大宦刘行深、韩文约;从而兼领神策军中尉而总掌禁中兵马。
  又借力使力利用党争间接挤走和流放了,素有众望的三朝元宿宰臣王铎、郑畋及其党羽,力压继任的宰相卢携,就此成为权倾朝野的第一人,而凌驾于诸多权宦、宰辅之上。
  如今,以天下之大,庙堂之高,委以能够让他有所忌讳和重视的,也不过是同样出身宦官集团而对天子具有拥立之功的功臣之一,当朝内枢密使杨复恭和他素有军功与知兵名声的兄弟,关内八镇观军容使杨复光而已;仅仅是因为他从小就拿捏住了这位大唐天子的热衷和嗜好。
  年少在位的唐僖宗性好奢事热衷游乐,从斗鸡、赌鹅,骑射、剑槊、法算、音乐、围棋、赌博,各种游玩的营生他几乎无不精妙,视宫廷大内诸苑为兮兮之所。利用长安左藏、齐天诸库的金币、赏踢乐工、伎儿,所费动以万计,致使国用耗尽。
  田令孜给唐僖宗出谋,将长安两市中外客商的宝货登记入册,全都送入内库,供皇帝挥霍,如有商人不满,向官府陈诉,就被送到京兆尹用棍摔打死。朝野上下皆不敢言,而世人道路以目。
  而不久将来的在历史上,田令孜为了培植党羽,安排自己的心腹去镇守三川,即四川地区为退路和外援;向僖宗奏请以兄长陈敬瑄及左神策军大将军杨师立、牛勖、罗元杲等镇三川。而唐僖宗让却四人击球赌三川,以赌球任命封疆大臣,把国家政事作儿戏。
  最后陈敬瑄得第—名,即任命为西川节度使,代替西川节度使崔安潜的职务,杨师立为东川节度使,牛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世人自此皆知这位马球天子的荒诞之名。
  时任翰林学士的刘允章在《直谏书》中已用“国有九破”描绘过当时紧迫的局势:“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对天下苍生的生存状态,他总结了“八苦”、“五去”。
  但这一切,似乎都丝毫不能影响当今天子的奢靡玩乐之心,这也是田令孜为首的当权内宦、中贵人们,所乐见其成而变本加厉予以鼓励和纵容的事情;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利用天子无心过问国事耽于玩乐之际,更好的掌握和操持这个国家的权柄和军国大计。
  因此,他此时此刻正在思量着这些球手当中,那个看起来更得天子宠近和在意,可以给予富贵名位的笼络和相应的敲打手段;而在天子的近侧之中,哪个又是不合时宜和喜欢沽名钓誉的直谏之辈,以及他们可能说出一些煞风景的言论,需要及时利用天子身边的职权之便予以排除和贬斥掉,乃至罗织相应罪名以震慑朝中那些潜在的“逆党”“清流”们……
  “须得时刻谨记,咋们都是天家的奴婢。”
  只是在他口上却说出来的是另一番光景:“只是暂以这微贱之身,代这天下当主稍加出头露脸,奔走在外而已。”
  “日常里切切莫忘了自己的本分和出身。”
  “倒是那些馆阁士、堂老(宰辅)和台臣、主部,才是天家委命的正当管事之人。”
  “尔辈平时就须得留下几分体面,才有日后向和衷相得的长久日子。”
  “毕竟天下这么大,许多放在台面上的勾当,还需得此辈为之张目的”“更不能对那些侍御之众有所折辱和轻慢,不然最终坏的还是天家的威德和权望啊。”
  “如今国事维艰,那些二三心思的外藩军镇,可都在盯着朝堂的举动,”“里里外外的都有人位置串联勾结,巴不得有由头生出事来。”
  “是以万万不可给此类可乘之机,否则。”
  说到这里田令孜皮笑肉不笑的眯起眼睛,顾盼左右道。
  “到时别说是天家容不得,就是老身也要请上一个说法了。”
  “大阿父所言甚是。”
  “我被叮当谨记于心,日日耳提面醒左右。”
  周旁顿然都是一片的应合与逢迎之声。
  “启禀贵人……草贼入广州”“岭南东道节度使李召以下,尽皆为国死难了。”
  “晓得啦。”
  田令孜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头道。
  “随后咋自会向天子称述分明。”
  “但在此之前却不要乱传出去,坏了大家好容易生出的兴致。”
  毕竟,当初还是他亲自说得天子下令坐镇东南的当代宿将兼老帅——镇海军节度使高骈,在闽浙之交大破和收降了许多贼众之后,不得擅自继续追击南窜岭外的草贼,以免东南之地生出什么变乱来;后来又将其转任为淮南节度使而专心为朝廷搜刮和聚敛众多财计的输供所需。
  后来又是他在朝堂上主导否定了宰相大臣议招降贼首黄巢的建议,又驳回了浙东观察使崔谬、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主动上表恳求招降黄巢的扎子,而只给了一个象征性的低品武职“东宫衰府率”而已。
  因此,他断然不会让这个消息成为朝中那些潜在的反对派,质疑和动摇自己权柄的理由和借口,而抢先一步在天子身边预设好立场和辩词,利用少年人贪好玩乐而厌恶亢繁政事的性子,未尝就不能将看起来的坏事变成一番继续扩大他手中权柄和利益的好事呢;至于所谓的草贼部众就算一时且据广州又如何,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自取死路之道,只要令江南诸道兵马就近封堵住五岭往来要冲;再效法当初宰相王铎分裂贼首王仙芝部下的故智,这些被困在岭外的草贼必将不战自乱,而轻去朝廷一个外患。
  相比这些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疥藓之患,他更要操心和忧虑的则是那些,与两京近在咫尺藩镇们的动态和趋向;比如刚发生不久的河东军乱和天平军的易帅事件:先是乾符六年(八七九)二月,河东军至静乐(今山西静乐)士卒杀孔目官石裕等作乱。十二日,节度使崔季康逃归晋阳,十四日,乱兵入府杀季康。二十一日唐廷复任邠宁节度使李侃为河东节度使。
  乾符六年(八七九)三月,天平军(驻郓州)节度使张裼卒,牙将崔君裕自知州事,淄州判史曹全晸讨诛之。
  五月,士卒再作乱,焚掠晋阳(今山西太原)三城,李侃执斩孔目官王敬,事乃平定。事后因密捕作乱士卒,余党百人称“报冤将”,又大掠。节度使李侃令斩捕盗司并分捕报冤将悉斩之,事乃定。李侃以军府数有乱,称疾请回京,八月七日侃离任,以东都留守李蔚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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