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58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58/746

  然后,张东又策马追上前去,用矛杆、刀背相继敲击、拍打和横扫在那些逃开的溃兵身上,乃至纵马将一人撞倒踹飞到一边去;又在马背上张弓射死了一名一心向往草丛里钻的官兵,这才让余下的败卒纷纷停下脚步来,乖乖束手跪地做了俘虏。
  只是当场审问这些俘虏的来历,他才知道这些官兵居然是来自西边洋州境内,隶属于州司马兼城防使于衷麾下的团练兵?
  而当张东带队牵引着着马后这二十多名束手而行的俘获,回到了安康县附近的一座土坡上时,却是霍然的心中一惊;因为,就在他外出侦测敌情的这段时间里,低矮的县城墙外依然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队武装给包围了。
  要知道安康县城本身就是坐落在一处群山之间的河谷盘地中,漫山遍野的茶树、桑树还有桐油树和漆树,环抱着河谷平地中的大片田野;只是这些田野大都被焚烧和踩踏过了。
  而安康县城就正好扼守在南北向穿过谷地的汉水支流上,同时将西南向的通州道,西北向的洋州道,东北向的商州道和东向的房州道,给连接起来。
  然而相对于张东前出侦察西北向,方山关所在的洋州道,这些敌人又是从哪一路冒出来的呢?要知道商州和房州境内,都算是太平军驻兵的势力范围,而隶属于山(南)西道的?(南)通州路,则只有相当狭窄的山路而已。
  然而,张东也没有心思来多想当即吩咐道:“乘着贼军还未发现,所有人等就地休息和取食,回复一些马力再说。”
  然后他取出配发的单眼长筒镜,对着城下的情形仔细观摩起来;半响之后他才重重吁了口气,对着那些蹲靠着坐骑安静就着水壶里的加糖茶汤或是酒水,吞嚼着鱼松和油渣馅的豆面团子,或是给坐骑喂食干草块的骑卒们道:“城外至少聚集了十几只不同的旗号,我们可以乘着其中的间隙冲一冲,”然后,他又抽刀来到那些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坐在地上的俘虏面前,就带头眼疾手快相继挥手斩下;在一片惊呼、惨叫和告饶声过后,他对着那些难以置信被斩断牵引绳的俘获道。
  “且放你们一条生路好了,我太平军可不是胡乱嗜杀之辈……赶紧自行回到乡里去安身吧。”
  “但若是下一回再在战阵上见到尔等,就莫想再有轻饶了。”
  片刻之后,在低矮的山包和树丛遮掩下,牵挽着坐骑的张东等人,也慢慢摸到了围城大队人马的边沿上,而看着他们推着仓促打造好得的长梯、大排和覆土的小车,开始向着城墙趋攻而去。
  然而当他们在张东暗默数着数字之间,缓缓逼近到了低矮残破的城墙外四五十步內之后,突然整个残缺不全的墙头就像是惊醒和泛活了过来一般的,人影密集绰约的起身攒射出许多箭矢来。
  一时间就像是在毫无遮掩的城下旷野中吹过一阵疾风,而将许许多多畏缩前进的身影给贯穿射倒在地,余下未曾受伤或是中箭的人,也就像是被刮倒的稻禾一般顿然匍匐扑倒了一地。还有人大呼小叫的丢下手中的器物转身就跑。
  “就是这时候,上马冲过去。”
  张东顿然急促喊出来。
  霎那间,他们这只小小骑队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的飞驰而出,越过略微不平却被暴晒的硬邦邦的田野,迎面将靠得最近一股数十名敌军人仰马翻的撞飞、踹踏冲散开来。
  却又去势不减像是刚磨利的尖刃一般,杀入另外一股服色杂乱的敌军之中,将其砍杀踹踏的惨叫哀鸣连天之后,头也不回的再度冲进下一阵敌从中,又从中满身浴血的插穿切割开来;扑向另一支猝不及防的敌军。
  从城墙上看下去,就像是有猛兽又横冲直撞在大队敌军之中,随着相继倒下的一面面旗帜,而踩踏出一条曲折迂回的血色路线来,最终向着城墙突进过来。
  而城下之敌这才乱哄哄的反应过来,在大呼小叫声中想要进行围堵和拦截,一些布置在外围的零散马队也闻讯集结和聚拢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看起来紧闭的老旧城门突然在尘土飞扬中打开了,而杀出来一支甲光闪烁的铁流;只见他们飞速向前迎面扑上那些仓促掉头和返身的攻城之敌。
  就在接触的那一刻挥动起连片的长刀大斧,肆意砍杀的这些当面敌军惨叫连天的凹陷进去血色的一大片;仅仅是几刻摧枯拉朽似得战斗之后,他们就已然与敌从中突出来的马队汇合做了一处。
  而在他们周旁很大一片范围内,除了乱糟糟奔逃的身影,已然没有能够成建制存在的敌军了;然后这才缓步下来交替掩护着退入到城头弓弩的遮护范围内。他们甚至还有余裕引火之物,丢在沿途遗弃的长梯和大排上。
  而牵挽着满身汗水淋漓而皮毛颤颤,几乎已经脱力坐骑的张东,却是略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些如同潮卷一般重新漫上来的敌人;可惜这次可以出击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不然这番内外呼应的临时夹攻,最起码也可以动摇和杀散这一阵的敌军,而令其只能败走重整。
  只是在退进城门又用横断物堵塞起来;继而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当初随自己出击的两火二十一骑,只跟着回来十六骑,此外还有一个人折了马蹄摔下来,只能放弃坐骑由接应的士卒搀扶回来。
  然后心中不免黯然的张东,却又有些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还多跟了几个尾巴一起回来,赫然就是被放走的那些官军俘虏中人。不由他惊问道。
  “你们为何会在这儿……不是都放走了么”“实在是回去乡里都没活人了,当初跑出来也为了讨口饭吃。”
  其中一名官军俘虏用一种无奈且憨实的表情恳求道。
  “是以所行跟着您老一路跑过来,还望给条活路不是……只要能天天吃上煮麦饭和盐菜就好了。”
  “正是如此,俺只要吃个囫囵饱就好了。”
  “就算逃回乡里去,也是免不了再被抓丁从军的,只怕还要吃军法、丢脑袋的。”
  其他人亦是连忙附和着点头如捣。
  张东不由越发惊讶的打量了下,看起来身体瘦弱而貌不惊人的对方,对方居然能够靠两只脚跟得上战马的四只脚,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和本事了。
  然后他解下自己鞍具上剩余的干粮袋,丢给这名俘虏一包炒面干道:“给他发件刀兵,若能在城头活下来的话,就暂且编到队里去好了。”
  这时候,城内突然袅袅的升起了好几阵的黑烟来,张东不由叹了口气道:“你等表现和报效的机会来了。”
  ……
  而在江陵的大讲习所中,一个新的消息再度引发了诸多师生之间的议论纷纷:“编撰科的李思远。这次是出了什么状况了……怎么就突然被扫地出门了啊……好歹也是潭州之地小有名气的士人和师长啊。”
  “他不是在襄州新版的讲习所中,鼓吹大都督要有所区别对待,以便鼓励有所良心和道义的乡贤,为各级官府所用么……所以触到大霉头了。”
  “岂有此理,那真是个自己的作死的货了;殊不知这些所谓乡贤的道貌盎然背后,各种男盗女娼恶贯满盈的的事情还少么;”“就是,大都督府好容易才把此辈乡绅、豪强、大户之属给收拾下去,自此不复为民间苦厄和患难;却不想竟然还有为人师表之辈,愿意为之鼓吹和张目么”“大都督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乡贤乡愿本位一体两面,都是裹挟民意以逞私欲的德之大贼;哪个狗日敢再拿乡贤说事,就请他滚蛋回家去找乡贤作伴好了”“还好大都督府强调过,不因言获罪而滥刑于人的;不然的话放在往昔的旧朝官府中,就算够不上杀头那也是破家流放三千里的重大罪过了啊。”
  “那有怎么样,眼下此君被去除公职发落回家之后,还要在各地衙门中通报以为警效;莫说这一辈子的前程都没有了,只怕上了相应黑名单后,就连日后亲属人等想要仕途,都要被另眼看待了啊。”
  “这可是比杀人砍头,更加诛心的长期惩罚啊。”
  “那也是活该他自找的才是……好好地日子和前程所在不要,得了失心疯才会为那些为大都督府所镇压和铲除的彼类说话。”
  “这厮是脑子进了水了吧,若是这些乡贤之辈重新在都督府得以大用,那因为出身微寒而被压得无法出头的我辈,又算什么。”
  “难道要乖乖的把自己好容易争取到的位置和权柄,拱手相让给这些不事生产,坐而食利的蛀虫和硕鼠之辈;这厮千真万确的该死。”
  “按我说,合该查他三代暗中与之勾连的干系,进而举族列入永不叙用之属才对呢。”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
  而在襄阳城外清波荡漾的名胜——习家池上,一艘青绿色的双层游船上,也正当是高朋满座的饮宴场面。
  在场众人既有高冠束发的文士,宽衣披头的曲艺名家,也有皮帽弁冠的官吏,更有大腹便便而穿戴素锦的商贾之人,乃至是几名带着深目高鼻虚发微卷等藩胡血统特征的人士。
  而他们所热议的话题,同样也是讲习所里发生清退事件,及其后续余波荡漾的影响。因为,先是有人为之求情和上书辩解,认为此事过于小题大做,而被打入另册就此调离相应的位置,变相的贬放道安南之地去宣扬教化了。
  然后,又有人从中顺势陆续举发了好多名同僚、下属、上官人等,相应的各种真真假假的不当言论和私下非议之事;更有人从中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大有想要把水搅浑的意向和动态。
  结果这场相互举告风潮还未在大讲习所,及其相关的文士、学子人群中成型,很快就随着那位大都督公开发表在公示木版和街头小抄上:关于“鼓励实名上书论事,不得以捕风捉影论罪咎过。”、“警惕别有用心份子裹挟舆情的数十种常见手段”“仁恕之道不等于养敌为患。”“鼓吹乡贤的本质背后”等数篇杀气腾腾、指向明确的榜文,而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就此迅速平息了下来。
  “这么说,大都督的这番态度已然是十分鲜明了……诸位可莫要再有所他想了。”
  “在日渐臻全的《太平田亩制度》下,只怕不会再有此辈土地乡贤之流的容身之所了。”
  “大都督府摆明这是要师法先秦耕战一体的军功爵田和官民屯垦故事;而这治下的大多数田土所在,都是要强制限定租赋滋息,好给那些穷苦不堪的人等一条自食其力的活路。”
  “若是再有人不知好歹的,想在这上头去强行违逆和暗争苗头,只怕是破家灭门而死无葬身之地了。”
  “既然世道和格局已然与过往不同了,那我辈也要应时而变,放弃过往以田土立家处世的道路了。不然终有一日会犯上大都督的禁忌和忌讳,那就万事皆休了啊。”
  “其实啊,这天下之大,难道除了从些许田地产出里与小民争食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的出路么,这可不见得啊。”
  “如今咱们这位五南使君的治下,但凡是果木茶树,矿山工场,货殖流通,鱼盐海舶,那个不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地方啊……何苦去死扣一点田土里的出息呢”“更别说是跟着都督府以大舶通商海外,穷罗外域无尽物产、人口的聚利无算呢……又何苦在这遍地饥苦的中土争得头破血流,斗得你死我活呼。”
  “那我辈有何德何能,放弃过往熟唸的立身之基,而贸然投献到这些行当中去了。”
  这时,终于有人回过味来,而有些拘谨和审慎的问道。
  “自当是眼下便有一番现成的机缘,可以与诸君共勉之了。”
  在场一直冷眼旁观而没有开口的岭外茶商行会代表刘知谦,这一刻才慢条斯理的适时道。
  “有消息所称,都督府此番打算师法两岭故例,于荆湖之地发行一批太平公债。以珠崖雷交各地的盐产和石蜜、茶饼为质保,取五年之期二分半之年利交割兑换一轮;”“其间若是不想坐食其利或又是急于折变者,这可以凭此在都督府的供销之所,以最初市价支取相应的质保物产,或是优先采买于都督府的其他专营事物。”
  听到这么一句话,在场众人不由的发出一阵子低抑的惊呼声来。要知道,两岭的盐场、蔗田和茶山,素来是太平军谋利于内外的大宗项目,居然可以籍着采买公债而变相的参与和承接其中的经营。
  然而,暗自又不免有些隐隐的惊惧和担忧,就怕这是都督藉此巧立名目,敲诈勒索或是强取豪夺于他们背后所代表那些地方势力的变相手段而已。
  “我也听说都督府有意开拓几条新的商路,而打算从民间筹集愿意协力之辈。”
  这时候,另一位北地背景的大商人王婆先,也像是语不惊人不休的开口道。
  “敢问这位仁兄,此事可曾当真呼……须知晓如今天下板荡而处处动乱,盗匪、乱军横行而商旅多为所害。”
  然而很快有人就提出了质疑之声。
  “要知晓,这都督府行事多年下来,又可曾无的放矢过么,这次想要开的商路有二者。”
  王婆先却是不以为然的反笑道。
  “其一乃是陆路,出邵州走黔中,通南诏、骠国乃至东天竺的南中(茶马)古道……其二,则是出海放舟北上登莱,转往新罗、倭国的故通海道。”
  “并为此专设了南中、通海二社,以广募民间之人力物力以为股本分食其利,诸君可以为否?”
  就在这场吹风性质的宴会一直开到了天色发暗,又在夜色深沉中才得以随着满肚子心思的人群散去之后;相应不同佳都呈现出来的情景和众人的言行,也随之相继出现在了襄阳城社调部的文档中。
  其中一名肚腩颤颤的赴宴商贾杜轩,也在夜幕的笼罩下穿过开始执行宵禁的部分街道,而来到了襄城外郭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院当中。然后才对着一名眼神明利而形容清廋、气质儒雅的硕毅老者,恭恭敬敬道。
  “让宗长久候多时了,实在是颇有些波折和意外的情形啊。”
  只是当这位杜宗长听完了宴会上的见闻之后,才暗自叹了口气道。
  “我决意封了祠堂,除了少许祭田之外,将所有田契散发于各家,就此自立门户好了;余下祖产也相继折变掉,转而投入到去采买公债。”
  “宗长,何至于如此啊。”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58/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