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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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在左近的喊杀震天声中,他还犹有余裕的卸掉连身外甲,拔刀削断外露的箭杆,再撕开一块随身携带用岭南白药和鱼胶制成的金创膏药,戳孔之后用力的按紧贴敷在箭创处;顿时就觉的舒爽了不少。
  他这才撑着手牌站起身来,仅以轻装半身镶皮甲捉刀持牌,加入到了更多后续奔涌攻入的太平军人潮中去。又与十数个同样掉队和滞后的士卒,依靠相互衣甲上的标识,而组成了一个新的战团所在。
  与此同时,官军后阵的鼓号声也为之一变。
  “攻如浪涌,骤发无间?果然是那号称更似官军的太平贼战法……可真是久违了。”
  在高台上观战和指挥,头发灰白的荆南节度使宋浩亦是叹然道。
  “不过,若是此辈技止于此的话,那就也不过如此了……吹号摇旗,让忠武右都上前稳住阵势。虽说峡江地方素来没有什么像样的敌手,但以对敌仰攻之守势,才接战不过片刻就被冲动了阵脚,这也未免太过孱弱和丢人了吧。”
  然而在宋浩的言语嘲讽之下,那些出身峡江各州地方的军将,却是人人噤声无语甚至未敢有忿色当前。因为他们同样领教过这位宋节帅用兵之外的狠辣手段。
  随着荆南军白色飞鸟的旌旗摇动之间,一支早已经整装待发全身披挂的精锐人马,也像是流动的水银泻地一般的,漫越过那些营帐和车马所构成的间隙。
  直接在他们整齐挥动刀枪的挤压和逼迫下,那些在节节败退中争相倒卷而回的溃乱官军,也像是大江中被拍在崖壁上的浪花一般,纷纷被截停了下来又不由自主的反身回头,与步步紧逼而至的敌军厮杀作了一团。
  这时候,又有另一支蓄势已久的荆南军,在旗鼓号令之中沿着江边绕过了厮杀正酣的战阵,而从侧边上一鼓作气的反撞上了,那些正在阵营中大肆厮杀扩散开来的太平军。
  然而,让宋浩微微有些失望的是;这些本该是强弩之末的太平贼,并没有因此溃乱和四散开来了;甚至本该有的混乱和动摇的情形都没能持续多久;反倒是在被挤压着收缩了一大截阵线后,犹有余力顶住了官军的两线反攻。
  “射生营和飞枭队何在,与我杀贼。”
  他不由挑起眉头再次下令道。
  “得令。”
  “节帅,我们的人可尚。”
  左近有人急切的喊了起来,然后就被其他人给拦住按奈下去了。
  片刻之后退到后阵重整的官军射手,再度对着己方的营盘中弯弓向上,又纷纷曲线跑射出无数羽箭,不分彼此的覆盖和淹没了正在厮杀缠战成一片的敌我。
  虽然他们很快就被对面的太平军弓手所压制和覆盖,重新死伤累累、哀呼惨叫着的溃退下来。他们先发制人的片刻间,就在最为激烈的战场正中,制造出凹陷下去一大块血色斑驳。
  然而宋浩显然并不满足以此,随着他身边再度摇动的将旗,与将装满硫磺竹节投火烧炸开来的号炮声中;战场中地异变再生。
  仿若是山摇地动一般的喊杀声,从山壁侧一处树荫遮蔽繁密而并不起眼的小裂谷当中乍响开来,随着招摇的徐林旗帜和晃动的甲光粼粼,像是一柄拦腰捅穿的尖匕,骤然间迸杀入了战场太平贼的后方。
  这才是宋浩安排在最后一锤定音的杀手锏;因为这处相对狭长而敌我都无法全力展开的战场,本就是他放弃了原本的城防之利,而刻意选择的迎战之处;其中既有这般天然荫蔽的埋伏之所,也有远离江上登岸突袭的乱世嶙峋。
  如今,就得以充分派上了用场了。只见那些太平贼正在持续压上前来的后阵,像是被拦腰斩断了一般的豆腐;任由这支骤然杀出马步配合的生力军,像是劈波逐浪又像是横冲直撞的不断驱散和冲破开来。
  “所谓太平贼,岂不过如此了。”
  “节帅,还请发动全军尽以雷霆扫穴呼。”
  而在宋浩身旁更是争相响起了请战之声。
  然而他却不免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些太平贼的坚韧和悍战,他荆州之战时是深有体会的。此番后路遭到埋伏和袭击的贼军,却是隐然溃而不乱的阵势,让他不禁还有某种未尽全力的感觉。
  然而没有等他多想,就听到了另一个方向的鸣号示警声。却是江上那些太平贼的战船,已然不知何时抵近到了岸边。
  只见这些形制怪异的大江船,一边在发出炮石和箭矢来攻击荆南军的营盘,一边也放下了许多摇曳的小船来,赫然是一副不计代价,要强行越过乱石滩登岸的情形。
  “传我令下……”
  这些他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的高声大喊道:“出动忠武后都和牙兵所属,同时撤回岸边布防的忠武左都和团结兵,一并随我杀尽当面之贼。”
  霎那间,官军布防在江岸原野上的阵营,就像是被彻底惊醒了一般人声鼎沸的全面动作起来,又从四面八方纷纷越过、踩踏这那些营帐和物件,冲向了营盘之中的敌人。
  而此时此刻在太平军搭建的土垒上,侥幸逃生的涪州司马屈从行,也在死死盯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官军阵容,在惶然和惊惧之间将手指扣进了掌心;因为他已经听说了城破后的大多数士民百姓遭遇。
  “难道我涪州满城死难之仇,就无力再报了么。”
  然后,他就忽然听到了隐隐的雷鸣声,不由抬头向着大江之上眺望而去。然后就见到了大江边上那些排成横列的战船,已经被笼罩在隐隐约约的灰白烟雾之间。
  而在岸边具列重整的官军人马,则是在某种喧哗和呼啸声中竞相溃散而走了;而这些江上的雷鸣似乎也只是一个开端和预兆而已。
  随后,又有更多的轰鸣声和升腾而起的烟尘朵朵,诸团逐片的绽放在了那些官军攻杀而来的阵列之中;还没等屈从行反应过来,又有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和震响声,在他的不远处炸裂开来,又几乎要把他给掀翻在地。
  霎那间有些站立不稳的屈从行,依稀之间只来得及看见太平军中垒车阵后,接二连三的骤然喷吐出大团的烟云和暗红火光,掩没了期间的车马和人影。
  而后,那些冲杀正酣势如破竹一般逼近的官军锋势,就像是凭空被迎面狠狠捣打和奋力的轰砸进去,霎那间人仰马翻争相变得支离破碎和迸溅碎裂开来,露出许多血肉淋漓的缺口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峡江试险眼初开(中)
  荆南军已经败退而走的战场上,民夫和辅卒正在打扫战场。而在新占据的临时阵营当中,却在有些凝重的气氛中,召开一场反思和总结式的自我批评会。
  身为水军右郎将王重霸的副手,兼陆上战斗的实际负责人王子明(王彦章),也在大声的训斥道:“真是丢人现眼啊,难道你们以为跟着大都督后头,打了几年的顺风战、扫平了一些土团乡勇、团练镇兵,就以为可以小看天下人物了么。”
  “这荆南军中的忠武三都,好歹也是在北地多次打跨、屠戮过义军的老对头了,怎么就不会再多上心一些呢……好歹都是一路义军过来的老兄弟了。”
  “不熟悉地理、被埋伏了并不足以成为借口,重要的是临阵不乱的坚持和积极应对所在;平时军中操习是怎么做的,怎么遇到突发的下风和不利,就有十分也发挥不出三四分了呢”“为何先行突攻敌阵而身陷围攻的三个营都没有怎么慌乱,反倒是负责接应的几个营,相继被冲乱、动摇了阵脚呢……对待冲击的变阵为何迟迟未能完成。”
  “何至于事到临头的关键时刻,还要靠车阵和样子队的火器来挽回局面。难道没有火器的配合就没法全力发挥和用心打战了么。”
  “反倒还要前出的一个营反身回来合击伏兵。又何以跑走了大面的大部之敌,最后居然还要靠水师的支援,才能拦住得住敌军的退逃之势。”
  “若不是水军派船同时溯流于白鹤梁上,强行登岸以为虚张声势的佯攻,只怕败敌都要重新退入涪陵城据守了……又何至于只捉住了一个荆南都虞候宋天联。”
  “这一路下来,预期的歼灭战,几次三番都你们给打成了击溃战,你们不会脸红丢人,我还尚觉得无颜以对都督府的后续支持呢……而今那宋老贼带着牙兵突出阵去脱逃了,却又不知道留下多少后患和手尾。”
  “大伙儿都需要好好的反思和自省了。自我而下,相应营团自校尉以上的军官,随后都要拿出一份具体情形和补足的报告书来,确保人人都得以过关。”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一声急报:“报,涪州城中的残余守军开始放火了……已经登岸的水军需要支援。”
  ……
  房州境内的堵水之畔,一场陆陆续续的追逐也到了尾声。
  “总算是逃出来了。”
  于东楼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邑,又看看脸颊消瘦了一圈的妹妹,以及已然变得蓬头垢面的族兄于鄂水,心中不由的悲愤莫名。为什么自己一心想要拯救和挽回一些事物的回乡之旅,会变成一场追亡和逃杀的噩梦呢。
  然而他也由此得知,昔日被自己视为依靠的家族,在平日一片风光雯月、温情脉脉的表面之下,又是在十里八乡之地藏污纳垢式蕴含了多少的能量和影响力所在。
  无论是最为卑下的闲子、无赖、恶少年,还是乡里的土团、胥吏,或又是那些豪姓之家。居然都被本家的一句传话,给纷纷发动起来而加入到搜寻他这个“裹带传家宝出逃的不肖子弟”了。
  所以到了后来,就连在路上代为采办饮食和物用的于鄂水,也不得不改头换面的。尽管如此,在路过竹山县城门的时候还是差点被认了出来,而只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扬尘而走。
  其中也包括了他的一个交情甚好的同年。一边说着要好好的报答和招待他而杀鸡买鱼,又让妻子和老母亲陪着他的妹妹,另一边却是籍着买鱼之故跑去了里正那儿报信。
  如果不是分开行事的于鄂水先行一步找上了他,而抢在拿着棍棒和绳索的大队人群,冲进来之前跳墙离开;只怕就真的要陷落在这里了。这件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恨的意外,也让他格外的饱受打击。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抵达了州城房陵的附近,这里已经是太平军人马所正式派驻和接管的所在;相信家族的力量在乡里再怎么一手遮天,也未必能够伸得到这边来了。
  看着远处飘扬再城头上的青色鲲鹏旗,于东楼就像是仿若隔世一般的深有感触,又迫不及待的要踏入其间了。只是还没走上几步,他妹妹就脸色煞白的瘫软下来,显然是路上逃亡的劳顿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了于是,于东楼治好摸了摸囊中仅存的铜子,而在城下坊市就近找了个靠近城门的茶饮棚子,端坐了下来歇口气,又掏钱买了一碗酸溜溜的白浆水。
  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些站在门下警惕寻索往来的守兵,而获得些许的安全感。然后他就留下于鄂水来照看妹妹,自己走到街头的蒸饼摊子里去,买了几个灰乎乎的杂面蒸饼,又要了粗板糖的黑褐蒸饼专门留给妹妹。
  当他转身过来,却是突然被人扑撞个正着,而重新推搡到了摊子边上去;于东楼不由的叫道:“你们……这是。”
  然后他的声音就被一个尖锐的事物给顶住而戛然而止,抬起的手臂更是被人紧紧地握住不得动弹。然后才有略带熟悉的声音叹息着道:“小九郎君,真是对不住了。”
  于东楼不由的心中一惊而浑身机灵这僵直了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从小看着他们这些族中子弟长大的苍头老仆阿桂。只是原本素来是慈眉善目无世无争的对方,却是有些阴恻恻的皮笑肉不笑到:“这回封翁特意交代了,要请您回家里一趟,都是一家子的自己人,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呢?”
  “还请小九郎君黏在这番辛苦和劳顿的份上不要让咱们这些跑腿的下人难做啊。”
  虽然他口中这么说着,然而身后壮汉在腰上顶着的锐器却是越发的用力起来。
  “你们……你们太放肆了。”
  于东楼不由的又气又急,用眼睛瞥向了不远处的城门。
  “小九郎君千万不要自误啊,不然小娘子万一有个好歹怎办呢。”
  然而,阿桂像是瞅见了他的心思的又叹声打断道。
  “你……你……怎敢”听到这话于东楼不由大惊失色,然后才注意到斜对面的茶摊中,已然不见了妹妹和族兄的身影了。
  然后心乱如麻而不知所措的于东楼,就见到一辆粗布垂帘的骡车,从街边缓缓的驾了过来;这时候临街边却是走过了三个拿着短枪穿着巡字背心的丁壮。
  “救。”
  于东楼不由的张嘴欲叫了半声,却被一个大巴掌死死扣住了口鼻,而只剩下了咿唔挣扎的杂音;而腰上的尖锐物更是刺破了他的皮肉而渗出血水了。
  尽管如此,这番动静还是引得那边的巡丁侧头过来,当头一个有些不耐的开声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真是对不住了,我家郎君这是犯了腥头热了。”
  这名老仆连忙上前赔笑道,然后又给对方手中塞了些什么,于是盘问的话语就变成了:“那还不快走开,别挡了别人的当道。”
  随后被当成病人的于东楼,就只能任由着人托架着眼睁睁看着这点希望扬长而去,又被骡车给遮挡住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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