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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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在来自洪州的北路兵马的呼应和协同下,还是花了一个多月的功夫,在围追堵截当众不打了大小十几战;攻破和烧毁了数十座土城、寨垒、坞壁;又在本阵派来三支队的配合下,审判和处决了上百家的豪姓、乡绅、大户之属;才逐渐断绝了其在地方获得补充和休整的根基,而一步步的逼上了只能拼死一战的绝路。
  不过,能够获得高茂卿这个豫章城下之战的漏网之鱼,到还算是个意外之喜了。随后,就间被反剪着双臂满头满脸都是泥垢和血迹,就连脚上靴子也不知到哪去的高茂卿,被跌跌撞撞拖曳了过来。
  “要宰了他祭旗么,都尉。”
  顿有一名年轻部将露出某种跃跃欲试的表情来,做了下比划道。
  “你想什么呢,好歹是个旧朝的江西观察使,应当交给领军定夺才是……俺不过是先审一审,问些事情而已。”
  却被老关当即用鞭梢敲他头盔否定道,然后才转向看起来已然是枯槁憔悴的高茂卿。
  “俺要当初与你暗中联络往来那些人家的全部名字。”
  “败军之人,只求速死尔,何须刮躁什么。”
  然而到了这一刻,高茂卿却是惨淡一笑厮声道;他踌躇满志得出京,救亡图存与江南的最后一点梦想和努力,指望和野心都在洪州城下那次大败后,被一次次的失利给打击到了无以复加。如今更是被名义上的部下和从属抛弃而沦于贼手,他还能指望和期待什么呢。
  “因为这可以让你剩余时光,稍微好过一些……义军自有一些让人说实话的法子,相信你不会喜欢的。”
  端坐在胡床(马扎)上老关,却是不以为意的正视着他一字一句继续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便就好了。”
  高茂卿毫不犹豫的咧嘴道;只是他想要奋力做出不屑唾面的行举,却因为口中太过干裂而在嘴角挤出一丝血沫来。
  “只恨天不假我,未能为国除贼,光复乡土,也未曾如张中丞、颜常山,以身许国与城同亡,壮烈成仁……若能以此残躯赴难,唤醒世人中尚存的忠君爱国之心,那也慨然无憾了。”
  “那只怕你要大失所望了……你怕是还不晓得吧。”
  老关却是不耐打断了他。
  “。”
  高茂卿愣了下,心中微微升起些许不安来。
  “那颜常山的后人不堪朝廷奸佞的逼迫,已断然投奔我太平义军,如今正在江陵任教呢……至于你所说的朝廷?在不久之前也已经没了;”老关满脸半是讥嘲半是同情的看着他道。
  “如今黄王更在长安登基称帝而告诏天下了,你所谓的忠义节烈又打算向谁来报效呢;兴许在日后不过就是个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前朝遗故而已。”
  “什么。”
  正随着身体的疲惫与伤痛,沉浸在满心悲愤与壮烈情怀的高茂卿,就像是被一盆冰水浇透了从头到脚似的跪在泥地里失声道。
  ……
  而在襄阳城中,周淮安也在看着一首由画僧贯休所献上的诗文《献周都督》;却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西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他用来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很多武侠小说里引用过的诗文;也是出自另一条历史线上,贯休献给那位吴越王的传世佳句,还引发了十四州与四十州之争。
  只是在这个时空的投到自己麾下的钱具美,只怕再没有机会做他的吴越开祖了;而贯休也在自己的手下干活,所以才提前催生了这首佳作么。
  这时,外间再度有人禀报。
  “峡州方面急报,有人放船自上游冲栅而下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朝市相逢策治安(续)
  嗟尔戎人莫惨然,湖南地近保生全。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
  《武关西逢配流吐番》唐·韩愈……
  峰峦叠嶂的秦岭群山之间,形容俊逸的权商州刺史窦全也站在武关南门楼上,看着远处天际正在激战的烟尘与烽火,正在一点一点的向着自己这边挪移过来。
  而正在商州西北端的峣关旧址,同样也在遭受来自蓝田峪內的关中贼军的攻打;可以说,他这个山南道最后一位坚持职守的地方守臣,也正在遭受头尾加攻的困死之局。
  武关所在秦岭群山之中裂开一条河谷的商於道,连接着关中平原和南阳盆地的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因为函谷关天险实在难打,所以进攻方常常正面攻击函谷关,而以奇兵攻打武关。
  最著名的就是秦末项羽、刘邦灭秦之战。当秦军主力与项羽鏖战于河北,而函谷关也被重兵把守,趁着咸阳到武关一路防守空虚,刘邦率军二万径直攻破武关,经白鹿原而抵达灞上,迫降了秦王子婴。
  再如汉朝七国之乱,周亚夫不走函谷关而走武关,就是因为此道的快捷可以出其不意,而大破关东的诸王联军。南北朝时期的东晋永和十年(354),桓温率军攻打关中的氐族苻氏就是走的武关一路。
  又有义熙十二年(416)刘裕伐后秦,东魏天平四年(537)丞相高欢举兵攻打西魏等等,征战多在武关道上。梁承圣三年(554)西魏由武关出兵,经襄阳,陷江陵,俘杀梁元帝。
  隋唐时,武关道为京城通往荆汉、江淮间的重要孔道,诸多文士、官吏经由此道游学取仕或赴任,故有人称武关道为“名利路”。
  诸多贬官如韩愈、来填、颜真卿、周子谅、杨志诚、顾师邕、王搏等被贬去潮州、荆襄、岭南等地时,亦均走武关道。
  其中从蓝田城西北专门赐死外贬官员的蓝田驿,到通往山(南)东(道)、河(南)洛(阳)的阳城驿;武关道中光是有名于世的驿馆就足足有十七处之多,如今商北的蓝田、青泥、韩公、蓝桥、蓝溪等关中五驿,商南的青云、阳城三驿都已经相继沦陷了;而作为临时就任不久的守臣,窦全当然不是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报国之臣。
  他是国戚世系之一的窦氏子弟,祖上也出国御史大夫、尚书仆射之类的重臣。但是更多则是以蒙荫选官;再以侍御、学士、舍人的身份,伴从与殿中、秘书诸內省,或是馆阁之间。
  当初他厚贿了内臣又求请了靠山的重臣,才得以自请放出为这武关要冲的守臣;未尝没有躲避兵锋和战火,兼带为自己的靠山守住一条出逃后路的打算;结果朝廷局面崩坏之快出人意料,他在京城里的靠山更是没能逃出来就做了贼军的阶下囚;然后被依仗为国家屏藩的山东节度使同样不济事,兴师南下讨贼不成反倒被打下了理所。
  只是相比地处南阳盆地中那些相对消息灵通的各州守臣们,他得到山南刘巨容兵败的消息已经太晚,而发现自己南北通路相继断绝已然无处可逃了。
  所以他也被变相的困在这里,成为了一片危亡之中忠于职守的典范,这对他而言为常事一个莫大的讽刺和悲哀啊。所幸他眼下并不是没有凭仗。
  除了来自上洛县中两千名团练之外,还有陆续退逃进武关的千余名山南溃军;再加上败退自关中的一部神策镇兵,构成了如今武关城中全部的守卫力量。
  而在武关城外就是叠嶂重重,曲折穿绕而至的谷道,关门前更有丹水环绕而过在墙下,形成一条狭夹的通道和地面;因此,外来的兵马想要攻打到关城下的话,也没有多少可以施展开的余地和空档;反而是要暴露在关城上足够十数轮的亢长箭雨洗礼之下,忍受这不断的伤亡坚持不动摇,才能安然的抵达到城门前。
  然后,他又从上洛城中凑集物料、征发民夫,将关城上年久失修的部分给修缮加固。又在墙后增筑了许多以供把守的箭楼和哨台,在城外的狭道上布设栏栅和拒马、壕坑;还征集那些滞留在两关之间的行旅、客商,从中择选精壮而置于关后营中,以为守关的后备之选,他虽然不善于军伍事,但是至少知道把事情交给懂行的人;比如朔方边军出身的本州捕盗都尉兼司马李季从,以及退入商州境内的神策军奉天镇将吕广煊。
  乃令其一北一南而分守峣关和武关之要;自己则在上洛县内催促地方筹给钱粮、丁壮,以为长久坚守待变之计。然而,真所谓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昨天他州城中突然得到急报,却是却是南守武关的神策镇将吕广煊,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决定主动出击迎战前来的贼军先锋,而率领一部人马前往地势险峻的滂沱岭上去设伏了。
  结果,身为刺史的窦全也不得不从上洛城急忙赶过来亲自坐镇武关,以免有所错失和纰漏;就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他再次确认了远处的烽火所在位置,这才抱着满肚子的心思回到住所休息去了。
  就在他辗转反侧的和衣入眠不知道多久,突然就在急切和惶然的声线中被推醒过来:“明府,快醒来。”
  “府君,事情不好了。”
  “府尊,吕镇将所部已然连夜败退回来了。”
  在清冷的让人皮肤颤栗的夜风中,披着明显不合身沉重衣甲的窦全,仓促登上火把通明的关城头;就见关门之下依然是一片人头潺动的叫喊、呼号之声;而在他们来处那些栏栅、拒马和壕坑,也已经被推翻填平了一些,而错落着好些死状凄惨的尸首。窦全不由心思沉了下来,连忙对着城下开声问道:“吕将军何在,为何就败退回来了。”
  他这句话就像是在城下的人群中浇下了盆热油,激滚起更多七嘴八舌的声音来“因为攻来贼军有妖法啊……白日里把太阴也叫唤出来,”“咋们在山岭上强忍着吹了大半天的风,却是一点儿卵用都没。”
  “那些贼子老远就发觉了咱们的埋伏,不待靠近就尽往儿郎们守着山头上轮番射箭放火。”
  “好些儿郎们还没接战就被赶了出来,埋伏也被破坏殆尽了。”
  “吕镇将亲自带人杀贼,却不防那些贼人有妖法唤雷,当下就惊骇溃走不可收拾了啊。”
  “咱们可是拼了老命,才回来给明尊报信的……可怜天见的快快开门啊。”
  “打开门户,放他们进来吧。”
  窦全听到这里虽然还有些不明所以,却对左右吩咐道,“府尊,这怕是要乱了军心,还要小心奸细混入啊。”
  一名州下属官连忙劝道。
  “若我不放他们进来,只怕是城上的人心都要乱了……尽管先放进来,再做监管和甄别就是了”窦全却是看着城墙上那些面露惶然之色的守军断然道。
  待到这一波溃军争相恐后的涌入城门当中之后,天色也开始在远方慢慢的显露出隐隐的鱼肚白来:这时候,在关城两侧山壁上眺望位置上,再度有人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敲响了警戒的大锣和铜钲;仅仅过了片刻之后,窦全为首的关城上众官吏、军将,也都看见了从群山之间缓缓开出来的那只,打着绣绘一只狰狞插翅鱼形巨兽的青色大旗,而在初起旭阳下甲光闪烁如大片游鳞的浩荡军伍。
  但是更让他们闻之色变的,则是伴随着这只军伍一起出现在丹水之上,无需任何岸边的人畜拉纤,就在水波荡漾之中逆流而上的奇形怪状行船。
  而在其中一艘怪船上,刚念完一篇《祝敌往生得入火狱》祷文的炮组匠师白多禄,也再次诵读道:“大炮既真理,射程皆正义。”
  ……
  在隐隐的轰鸣和震动声中,出逃南下却被困在当地的供奉麟德殿文章应制杜光庭;也在关城內的一处署衙当中困惑的抬起头来,却见自己写好的告贴因为错笔,给涂出了好大一片的墨污来。
  他其实还是个道士,字圣宾,号东瀛子。因为早年学儒家博通经、子,却在先懿宗朝时屡考进士未中,乃避世到天台山入道。结果反而以修道中的名声,得到当今那位马球天子的赏识,而征辟入內为官。
  只是相比他在惯常的诗文和制书、青词上的名不见经传的成果,则是在另一个文学领域的别出蹊径。他曾经著有《广成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注》等道家文典。
  但是更加有名的,却是他曾经著有《虬髯客传》;乃与如今随驾入蜀的另一位侍御史内供奉裴铏,所著的《昆仑奴》、《聂隐娘》并称于世的《传奇》(唐代小说体称传奇)。
  只是他《传奇》写的再怎么好,典籍研究的再怎么透彻,也改变不了天子西幸京城沦陷的结果;也改变不了他眼下受困于此,而被征用去些安民告贴的现状。
  只是当他好容易写好告贴拿出来,却发现左近已然是一片狼藉,而在武关之内的街市上已然满是惊慌奔走的身形了;他同行的族弟更是撞进门来,见了他大声的叫喊起来。
  “不好了大兄,是山南境内的太平贼连夜攻打过来了。”
  “据说彼辈军中有那妖僧传下的雷火之法,但凡是凭的一声雷声,就有城堞崩碎,守兵骨肉成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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