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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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令人气急败坏的一幕就此发生了。那些正在待机的官军虽然心中惶惶,倒还在习惯约束下原地等候命令;但是那些好容易着急起来的民夫们,就显然没有这种自觉和次序了;在短时间内的酝酿和发酵之后,他们几乎是相互叫喊着当场闻风而散逃走了不少人,而令在场猝不及防的官军们一时抓也捉不过来。
  而逃走的人们,则是愈加惊恐万分的把山南军已然覆灭的消息,变本加厉的在城中传播开来;等到王思勉再度反应过来,依然是面对城中赶来问讯的各家代表局面。
  然后他不由的恼羞成怒起来,想要杀鸡儆猴式的严惩一番,这些在城下胡乱“传谣”,动摇军民人心的军中败类;但是在传令下去的时候又出了纰漏;关于“惩处首恶,杀一儆百”的口令,在层层下去后被传成了“惩处首从,杀一儆百”;而其中负责执行的人中,亦是有与那批替换城下守军相熟和故交的所在,自然忍不住将消息泄露出去。
  结果就是这批被监管的官军闻讯后,自觉无过却要遭此灾厄而悲愤莫名,当场不忿的串联起来又鼓动和裹挟左近的官军;反水抢了器械攻打上城楼来,号称要铲除奸逆以正视听。
  而王思勉只能让人一时抵挡,而自己连忙顺着城墙过道,跑到别处门楼内去求援和避祸了。而这时候,城外的太平军,犹自还在有条不紊进行着,相应的围城和攻略的准备工作。
  “樊城镇拿下来了,并且还击溃了前来救援的土团和镇戍兵?如此甚好。”
  周淮安点头肯定道。
  “只是吴主簿因为因此身负数创,正在接受救治恐怕没法继续主持战事了。”
  虞候长米宝又紧接着禀报道。
  周淮安多少对于对方如此卖力和拼命有些心知肚明,但也是蔚然感叹了下就转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去了;毕竟相比区区一个手下的存亡得失之心,他还要担负和主导更多人的命运和前程。
  “襄阳城中似乎有所内乱,南左门到西中门之间传来厮杀声不止?……正当其前的诸位将官联诀请战?”
  随后他又惊讶的接到这个实时消息。
  “那就让跳荡都尉王天明、效先别将周本、归义校尉闵勖,各率本部分别抢攻西中门,西右门,南左门一轮;”周淮安只是思量了片刻之后,就作出了相应的决定。
  “在样子队的器械调遣上来之前,以具阵各营就近所属的射生队、投火队,为当下支援和接应……对了,再让葛从周带着教导队和部分亲直营的人,用我的旗号在西北角且做佯攻之势。”
  随后,接到命令的王天明、周本、闵勖也各自动了起来,而对着全身披挂武装到牙齿的部下,大声的鼓舞和训示道:“都打起精神来,莫要让那些新投的瘪犊子小看了去,呆会好好证明咱(老兄弟)才是最得力的。”
  “随我豁出性命来做事,能耐越大才越能受到优待和重用的。”
  “拼尽全力干死他个娘滴,就有喝酒吃肉的好日子了。”
  ……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的河东之地。
  作为王思勉远房同宗的王仁寿,也在恋恋不舍的心情走出晋阳城,而百感交集的看着手中的《虚氏诗选》和《太平注集》。
第四百七十九章
蹄迹未干人去近(续)
  王仁寿作为太原王氏最主要的两支主干之一的祁县王氏子弟,他在家族中得到的授意和指派,就是前排投奔这些在湖南、两岭已然颇得气候的太平贼。
  没错,就是去投贼,投奔传闻中的贼中之大贼,比官军更像官军的太平贼。就像是之前已然纷纷四出各地的其他族中子弟一般的做法。只是他被安排去往湖南而已。
  毕竟,就在黄巢的大军已经席卷过中原而夺去了东都,眼见得就要进取关中;他们这些五姓七望之家,也要为混沌不明的将来开始打算和筹划了。
  结果,还没有等到代北行营完成河东、泽路诸道兵马的集结,就从南边的河中府再度惊闻潼关数日而下,西京转瞬也随之没于贼中;自此天子行驾不知所终,满城文武百万士民几近沦陷于贼氛的一系列噩耗。
  因此,只要是世上有些常理的明眼人都可以感受到,经过了长久的动荡和起伏的过程之后,积蓄和酝酿已久的大变之世,已然是到来了。
  作为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在太原境内汇聚了大半数的河东、昭义、忠武、滑州、代州等地兵马;就此闻讯而哗然大乱起来。以重建的昭义军为开端,他们在各自军将的带领下鼓噪着就地劫夺了行营用以备寇的军资,又烧毁了停驻的营寨。
  身为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代北行营招讨使,荥阳郑氏北祖小白房出身的郑从谠,以及副使王调、节度判官刘崇龟、观察判官赵崇、推官刘崇鲁、掌书记李渥、支使崔泽等人,却是一时无力制约之,而尽数任其自行归去。
  只有都虞候张彦球、牙将论安等人依旧率部追随,然而聚附在郑从谠身边的可用之兵只余八九千人。无论是面对关东大地上号称是漫山遍野皆为贼势的局面,或是已然入关盘踞西京的十数万贼众,已然是杯水车薪了。
  甚至就连复投贼军旗下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或是对贼称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都一时无力讨伐和威慑了。而只能转而从地方重新募兵和筹集军需,以期保全一时。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代北行营都监陈景思从塞外招募而来的,沙陀、萨葛、安庆三部并退浑之众三万,更是在绛州境内一哄而散;其中的沙陀首领更是乘机攻陷了州城而俘获满载而归。
  因此,哪怕是当地盘根错节经营了千百年,而号称五姓七望之首的太原王氏,也不得不开始思量和图谋起保全家族宗嗣和影响力的出路了。
  而较晚出发的他,则是其中一条排序比较靠后的选择和退路而已;毕竟虽说天子是人行踪不明而朝廷中枢沦陷,但是北地还是很有一些强镇、雄藩的存在。怎么看也比那位“五南使君”,更有逐胜和争霸中原的机会和可能性。
  故此,派出支系的子弟去投奔乱世中能够称得上字号的各方势力。也是他们这种老牌氏族,历经两汉三国南北朝的一次次天下乱世和变局,却依旧能够屡落屡起而得以长盛不衰于中枢的根源所在。
  毕竟,身为传承不断的顶级世家,他们能够掌握的社会资源和人脉、上层渠道的底蕴,远非常人可以想象的。而光是遍布天下众多族人的庞大基数,就足以维持他们有足够的候选方案和出路所在了。
  像是祁县王门,即出过高宗和玄宗的两代皇后,也有初唐四杰的王勃、中唐的诗佛王维、王昌龄、王之涣这般的当代大家,更有王缙、王僧辩、王叔文、王伾等宰相世系。
  而本朝宰相人称三乐公的王铎,河东节度副使王调,则同样是太原郡另一支晋阳王的出身。从光复李唐的神龙革命到二王八司马的永贞革新,几乎每一次与朝廷中枢相关的变乱中,无不充斥着这些门阀子弟的身影。
  毕竟,无论是出将入相的资质和出身,还是闻达天下的基本人脉和关系,可都不是普通人家可以供养和维持得起。就算是号称面向全天下士人的科举,随着时日渐移同样也是把持和主导在这些门第之手。
  但是黄巢的崛起之势,却让他们这些高门大族意识到了,另一个曾经被视而不见的可怕事实;在野中的广大寒门庶流,一旦失去了最基本的晋身渠道之后,只会成为这天灾人祸矛盾重重的世道中,所有造反和割据势力的最好补充。
  然而,知道这些基本的道理,却不意味着同样把持了太多利益和资源而积重难返的世家们,就此能够痛下决心作出相应的改变,或是为这些潜在的危机而破格让出足够的资源和渠道来。
  他们所能够做到的,也不过是像千百年以来的先人一般的,把不慎重要的旁支子弟派出去投注各方的潜在势力;然后据此为渊源和羁绊,逐渐将家族的资源和人才,慢慢的追加到任何有可能崛起的龙兴之选上。
  这样就算新朝鼎立之际,想要清算他们这般的士阀,也会在各种渊源和牵绊下,荫蔽和保全下足够日后起复的族人和资本来。这就是士族门阀制度历经时代之变的存续之道。
  而且其主体在世代演变之后,一直沿袭到近代前所未有的世界大变局之中。那些稍有身家的士绅之家,都会轻车熟路的派出子女去多方投注。
  可以说,从初期的黄埔军校、革命北伐军到各路北洋军阀;从投靠日本侵略者的汉奸骨干,到果脯的三青团,再到投奔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学生,都不乏他们的存在。
  然而王仁寿行在路上,家中那位治学大家出身的叔父,临行交代之言还历历在耳。
  彼辈既有这般的大才和手段,却不能为朝廷所用,那也证明这世道的问题和积弊,已然到了不做翻天地覆的变化都不行的时候了。
  自从乾元以降,我等五姓七望逐渐把持了中枢的上进之途,看起来固然是泽及子孙万载,却也埋下来了集天下寒士之怨望的根源啊。
  这些怨望如今已然开始反噬了,偏生本家宗族之中犹自不觉者众之,窃以为大好时机而乘势作为者亦不乏之。
  之前的沙陀寇掠雁门,昭义军劫夺太原街市,又有河东军反戈杀节帅崔季康,企又是偶然之事么……这已然大乱起来了的世间,王氏居于河东亦是要首当其冲啊……
  如今,正当中枢的本家已然尽数沦贼了,留守祖祠的我辈也要仰仗那些藩镇的风色来行事了;是以王门合族存续的将来,未尝就不是要落在你们这些外出的子弟身上了啊。
  所以他在出发之间,就被反复要求一定要通读对方主张的学问和道理,从传世著作中极尽所能揣摩彼辈的所好和趋向,日后才好竭尽全力的侍奉和效从,以逐步的取信和打动之。
  ……
  而在襄阳城头上。
  身穿镶皮、铁鳞两重甲衣,犹自行走如风、攀如猿捷的周本;也砍断了城垛里伸出的两只挠钩,夺下一支捅出来的长枪又反掷回去,血光四溅之间至少戳穿了两个紧靠的身体。
  这才带着身上嵌着深浅不一的几只箭矢,从颤颤巍巍得长梯奋力的登踏上了墙头。又眼疾手快的踩住一柄砍空垛在墙边的横刀,另脚用包铁头的靴尖顺势直揣对方的眼窝。
  眼见守军红白迸溅之间哀呼惨叫的翻滚在地,这才踩着对方的脊背一跃而起;险而险之让过了两只重新捅杀过来的长矛;却是狞然一笑凌空反夹在臂下而骤然发力,将其反推着向后摔滚成了一团。
  乘着这个稍闪即逝的空余,他这才拔出自己背在身后的三尖刀,又拾起一面团牌;而向着那些重聚起来又掩杀过来得守军扑去。
  而在他身后,攀附在这具长梯上紧随而至的士卒,在接二连三的被侧面掩射而来的箭矢贯穿,坠落之后,也终于有人前赴后继乘着周本制造的短暂空档,再度攀上了墙头。
  而又紧接着将一面苍青色的旗帜,给迎着满是血腥和焦臭的空气给用力的伸展开来;顿时成下就传来了如同潮动滚滚的欢呼声。
  这时候,在满身溅血而形如恶鬼的周本身侧五步之内,也已然没有在能够站立的身形了;而在胸前和腹下的甲衣也被砍得稀烂,而在横七竖八的裂口里露出了血水浸透的内衬。
  然而,他也只是略带疲惫的样子转身过来,对着争相恐后用上这段城头的士卒们大声吼道:“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而在远处的城头上,也传来了同样的隐约叫喊声;这就像是再度触动了周本的某根神经,而闷声不响的抄刀捉牌,再度身先士卒的杀向了最近的一处箭楼。
  随着他们这只敢战之士横冲直撞而过,那些簇立与城墙上正在拼命放箭狙击的箭楼和哨塔;也在激烈的厮杀和哀叫声中,逐渐就此偃旗息鼓或是火光滚滚的点燃起来。
  他们这只突入城头的生力军几乎是一口气扫荡和攻破了五座箭塔,摧毁了两座敌台上的器械,砍倒掀翻了一处吊屋,最后才在门楼的位置上,被大队严阵以待的守军给死死挡住。
  又凭借着攒刺的矛丛戳死戳翻了十几个,给推回来好一段距离,就连周本身上也被猝不及防下捅伤了两处,而血流如泉。
  只是他们脸上的仓惶混合着忧惧之态,却在周本眼中是无法掩饰的。他不由一边按住自己的伤处,一边大声叫喊道:“有带火上来的兄弟么。”
  “有。”
  几个参差不齐的声音从后方同时响起。随即几个涂成红黑色的球体给传递了上来,又在倾倒在边上的炭火中点了截短的引线,向着对面奋力投去。
第四百八十章
千里卷戎旌
  只见振臂飞出的数只拳大球体,带着火星点点铛铛作响的敲击在,那些官军仓促举起的大小护牌上,又微微弹跳起来;突然就凌空炸开一蓬蓬的灰烟和暗红火光。
  刹那间在人群头上爆发和迸溅开火药、钢铁的力量,在将努力遮挡的护牌震裂扯碎的同时,也裹带着气浪和四散碎片,将他们兜头盖脑的给笼罩进去,又在哀呼惨叫声中相继贯穿、打倒一大片。
  这一刻,无论是接连爆裂的死伤累累之下,已然缺陷进去一大块的守军,还是因为靠的太近被碎屑和尘土波及,而变成灰头土脸的太平士卒们,仿若是被这近在咫尺的威力给惊呆和失声了。
  “杀。”
  未尝想到火器这么好用的周本,也毫不犹豫持牌当先撞进了爆裂开来的烟团中;踩着那些正在地上蠕动嚎叫的伤兵,而挥刀砍倒迷梦未散的刺鼻烟雾之中,最近一个还能站立的身形。
  当他不知道挥斩了多少次,而冲破了笼罩的烟雾和左近无所不在的敌人,眼前豁然一空的出现在了门楼的另一端,却发现已经没有人能够在阻挡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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