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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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都洛阳号称是国家转运的腹心枢纽,但是这些年灾荒、兵火连天之下,也没有多少集藏可以存留下;以至于组建诸道兵马招讨行营,居然靠的是身为宰相的郑畋,截留了大内从藩镇宣索来的进奉之物。
  至于东都留司本身的府、卫驻军,早就名籍败坏不可收拾了。
  郑畋奋力奔走于内外,号召广大官宦、勋贵、大族、富商捐输报国;费尽口舌磨破了鞋履才凑得杂色谷米万担,绢帛五六千匹。以此为凭再向邸店、坊柜之户借贷,在城中招募了近万的青壮子弟,号做“奋韬军”。
  结果才吃了一天的饱饭,突然听有人说明天就要上城区守卫城池、抵御贼势了;结果就是一夜之间哗然营啸而起,冲破裹挟了看守他们的拱卫将士,就此散尽而去。
  反倒过来的这场变乱,却又导致了洛阳南、北城中的一场大惊,当即有人高喊着“贼军进城”的谣言而乱跑乱窜起来,在黑暗中不知道相互推挤、践踏死多少人。
  带到了天明之后的正午才慢慢平复下来,结果发现就连东都分司各处署衙的官吏、卫士和属员,都已然逃走了一大半,而基本陷入政令难行的瘫痪状态了。
  到了这一步,眼见事不可为的郑畋也只能无奈的悲叹一声,就此坐上崔安潜专门找来的牛车,而仓促而隐秘的越过南面的广训门,就此向着长安方向“退守”而去了。
  只是当他抵达潼关的时候,才发现那位号称要决死保卫东都的讨贼都统齐克让,已然是先行一步率众退守到了这里。
  却是想起了当年杜子美的《潼关吏》了: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馀。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在他出示了印信进入关城之后,又莫名想到了那句: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当年西平郡王哥舒翰以西北各路勤王兵马十余万,力拒安史叛军于潼关天险;却因为杨国忠的谗言和玄宗轻信宦官,强令出战而一招丧失殆尽于桃林塞谷道,才有后来旷日持久绵连二十余载的安史之乱;以及流毒至今的国家之患。
  如今,这位齐都统仅有不足万于的残兵,却要对抗号称数十万计的贼众,岂不是比当年坐拥重兵的哥舒翰,还要更加凶险和境况恶劣的多么。
  因此,当他再见到闻讯出来相迎,而面上颇有愧色的齐克让一行人等之后;就把诸多心思都给暂且抛之脑后,而露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扶住满身披挂的齐克让手臂诚挚道:“畋愧居相位,也无能于行营之中,致使诸军将士后援不济而难当贼势。”
  “相公真是折煞我等了……愧不敢当啊。”
  听到他自揽责任的这话,齐克让等人心中忐忑不由莫名一松,随又更是感激涕淋的一拜到底。
  “如今,我既不能随将士御敌于阵中,也无力统辖关东的局面,唯有前往京师一行,以竭力确保守关将士衣食无虞、粮械不缺了。”
  然后郑畋接着又道。
  “相公大德,齐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齐克让等人再度感动不已的齐声应承道。
  从通关内再度起行的郑畋临去望着巍峨关城,在心中不免又叹了口气。虽然这位泰宁军帅有临阵逃脱之嫌,但是相对于其他那些奉召不受或是闭门不纳的藩帅们,至少还是个知耻而后勇的人物;却也是如今危难时局下守住潼关天险的唯一选择和指望了。所以他不但不能让人问罪于对方,反而还要想办法不遗余力的扶助和支持对方,并由此进行大加鼓励和封赏之,以为一时的振奋人心和缓解危局。
  然后就在大半天之后。
  “什么,没有钱粮抵运,也没有一兵一卒的后援,”一路紧赶慢赶在天黑前抵达的郑畋,于华阴城中见到自己在当地留下的党羽兼门人——同华防御使萧克石的时候,却是得到这样令人震惊和诧异的消息。
  “西京那些人等都在干什么吃的,眼见东都不保贼军都要杀破关中,难道还每做好备战御敌的准备么……这是打算坐以待毙么。”
  这个结果让这位一贯温文得体的救时宰相,也不免当场失态而如俚俗之人爆了句粗口道。
  毕竟这也意味着,他在关东劳神竭虑的周旋和运筹,还有那些与贼奋战广大将士前赴后继的牺牲,所争取来的一切时间和缓冲,都被人给白白浪费了,而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实在是朝中诸位相公为此争执不下,一时间也没能拿下来一个合适的章程啊,但只要相公您回来便就好了克。”
  然而,这位同华防御使萧克石却像是没能体会到他一番心情似的,却是半是抱怨半是解释到。
  “对了相公,您可知那卢子升已然被下狱问罪了;听说那田大阉本是保举他为京畿节度使,以专关内防戍之务;结果他竟然以风症不能视事推脱……遂惹得圣主大怒于庭上尽罢其事……改任翰林学士王徽、裴彻分任之。”
  “是以朝中诸位正臣乘机进言,列举卢氏往昔贻害误国罪责五十三件,又抄出于高氏私相授予的往来书信。是以当庭多去冠带,发往兰台审罪呢。”
  “我辈又乘胜追击举发其中弊情百余事,其他余下党羽温季修等数十人都被一并发落了;可真是大快我辈人心啊。”
  “那如今卢氏所掌的度支、转运和盐铁诸衙,岂不是尽去大半了。”
  听到这话,郑畋不由愈发得悲观失望起来而顿足喊道;他也由此明白了为什么朝廷没法筹集后续的缘故了。卢携作为政敌虽然令人不齿也颇有宿怨,但是在整理财计和罗括国用的手段上,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要是在往日平常的时候,他固然会为此与同党们弹冠相庆的,但是眼下国势危亡,须臾就有倾覆之祸;正需要各方捐弃前嫌而同舟共济之时,却是忙于将平时的党争变本加厉的扩大化,这不是本末倒置的取祸之道么。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卢氏有一万个该死的情由;但是在清算了他之后也该稍微顾全大局之念。至少要将他手下负责朝廷财计往来的诸司衙门及其相应的官属给稳住一时,以确保前沿军中的用度。
  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诛连和清算下去闹的人人自危,以至于朝廷相应财赋收支和转运的部门,就此陷入名存实亡的瘫痪和无力作为之中。想到这里,郑畋只想对着这些昔日的盟友和党人,狠狠痛骂上一声“竖子不足为谋也”“国家大事尽坏彼辈了”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股郁气攻心而几欲要吐出血来;然而又被切身的责任感给强忍住。他贼也顾不得在道途奔忙的浑身酸痛与疲惫,而急切的喊出声来。
  “快于我换乘快马,我要连夜赴京直入中宫面呈圣主,”然而在天色逐渐放白,郑畋快马驰入京城通化门的那一刻,却又得到了待罪前宰相卢携在狱中饮药自尽的消息。
  而在长安城的西端,因为受到卢携牵连而被当庭夺去左右神策军中尉、枢密使;却又改任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乃自请前往三川筹备奉驾事宜的田令孜,也带着自己一众养子匆匆忙忙的驱驰出了开远门。
  ……
  而远在东都洛阳的景光门外;前呼后拥着抵达城外的黄巢亦是站在硕大车舆上,心潮澎湃而志得意满的看着大开的门洞前,以东都副留守兼三宫择捡使刘允章为首,牵牛担酒出来跪地请降的一众人群。
第四百六十四章
鸣鼓兴士卒(下)
  几乎是紧追这郑畋一行人的踪迹,亦有一支军马在监军使杨复光的带领下,紧随其后的开进了潼关,却又马不停蹄的向着西京而去了。
  虽说田令孜被加封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但在他代为君上入蜀之后,实际上负责相应职事的就是身为副使杨复恭。
  而他最大的凭据就是自己兄弟招讨行营都监杨复光,及其所带来的忠武八都兵马约七千余人马。
  只是原本有一万七千人的忠武军额,再经过薛能、周岌等一系列易帅的变乱和内耗,以及奉命相继分派外地之后;也就剩下这些“愿意入关护驾”了。
  而说服他们放弃驻守的州城过来护驾的过程其实也很简单;杨复光只是使人散播了一个谣言,说是西进的贼军中黄巢亲口宣称“天下人皆可赦;唯黄头子(忠武军)不可饶。”
  (作为北地屈指可数的既效忠朝廷又能战善战的强镇之一,因为在历代征讨淮西、兵压河朔的战绩和功劳当中,忠武军将士被前代天子特许以黄帽黄胯,以别各镇兵马的特殊荣耀)
  毕竟,当年把王黄的贼军追打的满天下蹿走的,正是以忠武军为首的河南镇军;而奉命屠戮和清算黄巢家乡故里,将当地几乎斩草除根式烧杀成白地的,也是就近调来剿贼的忠武军作为。
  因此在拼死抗贼的心思上,忠武军(节度使)镇所属陈许两州的军民将吏,也是最为坚决而不惜一切保响守土的所在。
  就在草贼大军即将抵达之前,他们已经收聚人口而多多贮备兵甲、粮草;并全面发动起来将任何可能成为贼军奸细和内应的,一切外乡人和流民之属,尽数捉起来并斩杀殆尽,做的是长期对抗和据守下去的打算。
  只是这只唯一主动勤王军马的到来,却又让长安城中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和诡谲起来;很快就有各种谣言如雨后春笋般自街头巷尾冒出来;主要是围绕了“大内两头羊”有意里应外合行继立之事的话题。
  于是,很快就有中使带着诏书前来迎接和犒赏他们;然后在杨复光入城面见的同时,又变相的将其给拦截在了霸上(今陕西白鹿原)的水西馆,立营停驻下来。
  ……
  相比黄巢大军在中原大地的高歌猛进,而随着周淮安归来的太平军,则是给江西、湖南境内带来了绵绵不断的血雨腥风;几乎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等被审判,又有数以百计的人头相继落地挂上城头,或是套枷、站笼在了路边的告示榜下。
  而在袁州与衡州交界的衡山脚下,一行人也在仓惶向着山中行去。
  “这些为贼做怅的狗才。那些绿皮狗追来了么。”
  范老太爷范金忠也在拄着手杖大声咒骂着。
  身为族长兼做里正的他,不就是催租的时候手下人不讲究打死了些穷棒子,又乘着世道不好收了些人的地;让几个欠债不还的想不开悬了粱,勉为其难的受了他们妻女的求情过来做奴做俾;虽然辛苦了一点儿,这不也给他们一条活路了么。
  这大伙儿世世代代都在做的平常事情,怎么到了这些天杀的贼军来了之后,就成了天理不容、罪大恶极的事情;而要喊打喊杀的交付什么“公审”,拉到人前去羞辱和论罪了呢。
  要知道,他当初也是壶浆箪食“喜迎”义军的地方父老中的一员,这些贼子就是属豺狗的,非但不念这番旧情而善待之,还要想方设法让自己破家才能甘心啊。
  更可恨的是不但有那些愚夫愚妇跟着瞎起哄,范氏的族人也跟着心思乱动起来;就因为那些贼军允诺了“只诛首恶”“铲除了主家,就能分了家当各自过日子了”。
  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难道不晓得,唯有自己带领的主家越发兴旺,才是他们的最大靠山和屏障么;就因为平日里的一点不公和些许委屈,就要暗地里出首主家的是非,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难道自己带着大伙吃那些外姓绝户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沾到一点好处么。那个跳河的寡妇母女,他可是没有自己独占下来,而是让人人有份的受用过的。
  然后,他又恼恨起了自己那个傻儿子。都说是让底下人收敛一些、与人为善一些,自己也豁下老脸去乡里各种允诺和示好,不但免了那些穷棒子积年不还的欠数,还答应减他们的租佃从七成变成折半。
  但是架不住那个在乡里自大横行惯了的傻儿子,依旧带人去摸那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范老实家里;然后睡了他不敢反抗的婆娘也就罢了,还性子起来把人给打死了。
  这下他也没有法子可想了,只能派人到县里去打探消息和活动门路,一边舍出钱物来和其他的好处来拉拢和约束族人,以压制那些敢于乱嚼舌头的泥腿子。
  但是派去活动的人就迟迟没能回来了,而乡里下来了那几个货郎也让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起来,刚想派人把这些生面孔都逮了,就被他们见机快丢下货物给跑了。
  然后县上就有一队贼军的人马汹汹然杀了过来;还没等他想法子装作极尽配合的良顺之人,将这些贼军给应付过去;就惊闻已经有人站出来给这些贼军引路和指认了。
  等到他私下里可以支使的爪牙和帮手,都被一一上门从家中捉出来之后;人人都知道这一回范老太爷家要倒大霉头了。
  甚至他暗地里派几个族人子弟去参加那些针对屯庄吃大户的事情,给被人举发了出来;于是他也只能丢下偌大家业和亲族就此连夜跑路了;至少在这绵延十数里的衡山之中,还有好几股啸聚的半匪半民的聚落;其中大多与他这个范老太爷都是有关系和往来的;勉强可以作为托庇和躲藏一时的所在。
  待到他真正度过这个草贼肆虐的难关之后,再好好的回头与这些不识好歹的族人和乡民,连本带利的算一算老账新帐好了。
  当他如此恨恨思量着在亲信的搀扶下,眼见得一处隐藏在山坳里的寨墙了然在望了而旗帜依稀,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来。
  然而就在寨墙上,望着这一股仓皇而来的的身影,来自桂阳监矿社出身的山兵队正潘阿大,也在冷笑着对着弟弟潘二小道:“这不,又来了一股投奔的,都是第五波了……这些不安与地方的苟且之辈,真是一抓一个准啊。”
  ……
  周淮安回程江陵的路上走得比之前洪州归来时更慢。因为归还的大军在这一路过来,居然相继平定了二十九次大大小小的骚动和叛乱。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不成气候的余孽,蛊惑和裹挟乡人、山民、土蛮来反攻倒算;但也有一些与临近官军有关的策动或是派人来煽风点火的结果;甚至有四次是暂时收编的外围义军,勾结驻留地方反水想要自立,或是不满意现行体制所,而想要投奔官府造成的。
  所以,哪怕周淮安的本队回归了,这些扩充后与地方牵扯不大的新部队。恐怕还要继续分别留在沿江水系流域的内陆地方一段时间;以完成后续的镇压、追查、甄别、审讯和处刑等辅助扫尾工作。
  因此此时此刻,运载着的太平军大船也正停靠在洞庭湖南岸的沅水江口上,站在甲板上的周淮安也刚刚在船上指挥了一场岸上大获全胜的解围之战。
  大概有数千名自朗州境内而来围攻龙阳县的土蛮联军,在来自水陆两方面的太平军包抄合击之下,就此宣告覆灭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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