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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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如今却是坐拥数万人马,而占据岭内岭外多座城池,而令人不得不有所忌惮和提防的一方强雄势力了。虽然一直以来从对方手中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但是黄巢并不想就此轻易受制于人的结果。
  这次北上,未尝也不是摆脱其影响和渗透的一层意思;虽然都是打着义军的旗号,但是谁主谁次的利害关系,却是丝毫不容想让和妥协的。
  ……
  而在袁州比邻潭州的萍乡县境内,芦溪乡的太平屯围外。成群举刀持枪凶型恶煞的人等,也在眼巴巴望着在许多把斧头砍析下,逐渐露出许多破口的木门。
  而作为他们的领头人,十几个形装相对体面而防护俱全的乡绅、豪强中人,亦是咬牙切齿的议论纷纷道。
  “你不晓得啊,那些逃进去的人都吃的是什么啊,稠得筷子竖着都不会到的糊糊。”
  “只消肯卖力干活,每顿都有两大捧加一大根盐菜梆子啊”“据说这些贼军置办的庄子里都是肥得流油、殷实得很啊。”
  “所有有人家一天都要吃上三伙,顿顿是米麦换着名目吃的干食,配的是大锅菜煮农酱汤。”
  “家家都用余食养着猪羊鸡鸭,还有兔和狗子呢。”
  “每晚还要聚在点灯的祠堂里听讲和学字呢。”
  “遇到夜里赶工忙活的时候,人人都还有鸡卵子和酒水吃哩。”
  “岂有此理,这些杀千刀穷棒子、泥腿子,凭得比老爷们还过得受用。”
  “且安心,待到打破了围子,宰了这些穷棒子,岂不是想吃哪家就哪家,想睡那个就哪个,咋们天经地义的好日子不就回来了。”
  “若不是那些太平贼,咱们又何苦丢了家业躲到山里去,与那些土蛮、山民和寇盗为伍呢……这一次总算能够扬眉吐气的尽数找回来了。”
  而在一墙之隔的土围之后。握着割稻用的朵刀蹲在木栅后的邓疙瘩,却是心思不宁的时不时瞅着不远处,那紧紧抱着半大猪仔的蛮女老婆。
  虽然是个被抄了打家劫舍的寨子带回来,连汉话都说不利索的远山土蛮,却是他如今生活的全部所在了。因为她不但吃苦耐劳得很,耕田割稻喂猪养鸡啥事情都能做,还给他怀了孩子,也有了将来传宗接代的指望。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庄子里按照工分发到手的糙米,捧着哭的像是个孩子一样,又对他喃喃自语的比划说个不停。说实话,他在集体出工的饭棚里第一次尝到,没有任何糠菜的米饭滋味的时候,也是比她好不过哪儿去。
  当即就有大颗大颗湿润都漏下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因为他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家里,连病带饿死前只求能够尝口饭的爹娘,还有在自己怀里渐渐没有了气息,手脚枯瘦的像是柴杆一般的弟妹。
  然后两人配成的这个小家庭,就在这种语言不通的比划当中,在漫漫长夜的相互慰籍当中,慢慢的添置了更多的物件,养起了猪仔和鸡鸭,也在总能吃个半饱之后有了更多的指望。
  这时候,砍得百孔千疮的柴板门终于不堪承受的四分五裂开来;那些在围子外叫嚣嘶吼了大半天的贼人,也终于随着烟尘而出现在了围子当中,其中甚至不乏一些昔日有过几分相熟的面孔。
  只是在这一刻平时还算和善的临近乡人,就像是被恶鬼附身一般的充斥着怨毒、仇恨、嫌恶之类的神情,而让形容都变的扭曲、狰狞起来。
  只是他们才跑出几步,就惊声惨叫的抱着脚滚做一团,却是地面上已经被仓促布满了尖锐而细密的竹签;而这时,庄子中负责操练大伙的那个许独目,也站起身来怒吼着抽刀砍向那些满地挣扎的贼人。
  “是汉子就随我上。”
  然而还没有跑出几步,邓疙瘩就突然腿软了跪坐在了地上,任凭那些争相泡过他身边的人们如何叫唤,都一时站不起来了,勇气好像是一下子就从这句身体里漏干了……
  哪怕平时被耳濡目染的再多道理,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庄子里的男人们,与贼人乱糟糟的拼斗、撕杀成一团,而惨叫怒吼声不绝。而他也只能不争气的跪在地上,自艾自怨的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声。
  这时候,他突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尖叫声,却是他的蛮女老婆正在与一名爬墙进来的贼人,死命拖抢着那只猪仔的腿脚;这可是她从小喂大的心头肉,还给起了名字叫“花落落”,因此哪怕对方如何威吓和叫骂,也死死不肯放手。
  然后就被衣衫褴褛的来人,给一脚揣在肚子上而像个虾子一般蜷缩下去,手中却是依旧死捉着猪仔的后腿,被拖曳在地上;这一刻邓疙瘩热血冲头、眼睛都红了,这可是他全家死光后最后的指望啊。
  霎那间就见他跳起来,如同一阵风的将那名贼人撞倒在地,奋力滚打成了一团。待到邓疙瘩在女人惊慌的叫唤中重新爬起身来,对方的脖子上已然插了把朵刀,血水像是涌泉一般的喷溅出来。
  然后在女人的比划当中,围子上又有更多的脑袋露了出来;这一刻邓疙瘩像是摔脱了什么负累一般的,又信手抓起一杆竹子,当面就是对准一个捅了下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望着围子外那些丢下许多尸体和伤者,而在领头队长许独目带人追砍下,各种仓促逃离而去的稀疏身影;满身血污与泥土的邓疙瘩,不由和女人相拥而泣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庆幸多久,又见到前方忙不迭退回来的许独目一行人,身后还涌过来乱糟糟的一大群贼人;只见他们如满开的溪流一般,从各处山坳、石头、树木的间隙当中冒出来,多得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然后等到邓疙瘩他们手忙脚乱的想要用各种物件,把破开的大门给重新塞起来的时候,却被许独目给制止了:“别慌,你们仔细听一听……可是本军的军哨声呢。”
  然后,庄子里的丁壮们才注意到,夹杂在这些奔走过来的贼众嘈杂声背后,赫然是往昔听过却又更加整齐的刺耳哨子响;漫山遍野的就像是溪流飞逝一般的动听和悦耳。
  其间还夹杂着零星的沉闷轰鸣声,然后又有点点的烟火的痕迹升腾而起。这一刻,邓疙瘩他们只觉得眼眶中都有热乎乎的东西奔涌出来了。
  听取着一路上流水一般传报回来的,多路出击之下各种阵斩和后续处决的数字,周淮安已经有些麻木了;不过稍微能够让他惊讶的是。
  在淮南和江东都没有机会派上用场的火器,在这里的讨平叛乱和镇压骚动当中,居然得以大发神威了;虽然未免有些大材小用的杀鸡牛刀之嫌。
  理由也很简单,当一支配备了相应投火队掷弹手的混编清剿部队,辛辛苦苦长途跋涉抵达目标所在的时候;只需要鼓起余力来架起火器对着敌人一轰就行了。
  基本上没有敌人祸首暴民,不被惊吓而溃散和混乱的,然后再稍加整队杀过去就显得格外简单了。就算是暴乱分子被占据了关卡和工事、建筑想要负隅顽抗,也会被投入的燃烧物和毒烟球,给烧死烧伤着驱逐出来。
  尤其是毒烟球,对付成群暴动的人群简直就是奇效;往人多的敌方投掷一个之后,就是各种炸了窝一般的四散奔逃;就算还能留在原地的也是被熏得七荤八素的丧失行动力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谁肯相为言
  涡水之畔,又一轮战斗和杀戮在持之以恒的上演着。只是作为主动出击进攻角色的官军,已然是不复当初的锐勇和生龙活虎了。
  唯一能够驰骋往来在这些,如同浑浊潮水一般义军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的,也就剩下了银白甲衣和雪色刀兵所构成的一抹亮色了。
  那是曾经的羽林甲骑,昔日北衙六军随着神策军一家独大,而逐渐被取代变成某种花架子的代名词后,仅剩下来的最后一点荣光了;当年还是曹全晸当任平卢军副使的时候,朝廷专门赐下禁兵三千,五百甲骑。
  只是当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虚报(阵斩王仙芝)军功在前,又截杀了王仙芝入朝请封的心腹,被论罪夺职之后;相应的禁兵被朝廷召回,这只甲骑却是辗转到了副手曹全晸的手上,而随他征战至今。
  然而,这些衣甲光鲜的具装骑士一遍遍的冲破、驱散那些草贼的阵容,将他们践踏碾压在马蹄之下的同时,也在慢慢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乏力和迟钝。
  因为这些衣衫褴褛的草贼实在是太多了;多的他们刀枪齐用弓弩射尽,也没有能够减少多少一般的;反而是这些人马具甲披着丝绸罩子的骑士,一旦呈现疲态和颓势稍加速度减缓下来,就会很快陷入那些潮水一般涌入的贼众包围之中。
  于是马蹄被绊倒、掀翻,身披甲胄的骑士被七手八脚的拖下或是摔滚在地上,然后还没等挣扎起来自卫,就在按住手脚沿着甲胄缝隙用锐器往复的捅杀,或者干脆就用石头砸扁了脑袋。
  当他们散开之后,地上就只剩下一具具扒光又被捣砸稀烂的尸体。然而,身处在被这些朝廷甲骑所追逐序列中的朱老三,就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和兴致了。
  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这些满身浴血,却不减丝毫凶残的铁人铁马的冲撞与踹踏之下的。
  他们甚至毋须动用刀枪和战技,只靠这身遮头露眼的铁壳子和人高马大,便就能把人给活活的从马上撞下来,或又是连人带马掀翻在地上再踩踏过去。
  而英勇迎战的义军马队士卒砍下的刀剑,却是大多数在这些官骑的甲胄上轻易滑落过去,或是反弹回来然后就被反手砍到、挑飞,就此丢了性命。
  所幸他胯下这匹黄王赐下的白鬃马还算给力,总算没有在关键时候失蹄或是脱力,而把他给落在了那些官骑的追逐之中。但是他带出来牵制和引诱敌骑的马队士卒,却是十停已经损去了七八停了。
  就在这时,他也总算是见到了了一片混乱奔走的人群当中,那面被举起来奋力摇曳的旗帜,不由的心中一松而对着身后厮声大吼道:“且快跟上我来。”
  然而就在这喊出声的瞬息之间,落在队伍尾端的十数骑卒,就被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追逐其后的官骑,给掀翻下来或又是刀枪齐举的戳穿了后背、砍断了臂膀;然后,他就在前端再次看到如退潮一般四散开来的义军士卒,以及从中露出来的成排事物了在读的厉声大喊起来。
  “都快随我跳起来啊。”
  随着他的叫喊声,那些紧随身后的残余义军骑卒纷纷的勒马策鞭,突地从原地扬蹄飞跳了起来;却是浙西诶逃散的义军之中,赫然已经被人为用各种杂七杂八推车和打车,给布下了一条用作战场拦阻的障碍线。
  而在这条简陋的障碍线后,数月前从扬州城下得大水中,侥幸的得以脱身出来的头目苏拉,也在大声的鼓舞左右蹲伏的士卒道:“你们尽管放一万个心,这便是咱们头儿从太平军那儿学来的联车战法……对付骑兵可是有奇效的。”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争相控马从他们头顶上飞跃而过的义军骑卒,就突然哀呼惨叫者跌滚摔落下来;却是来自身后的官骑发射的弓矢,投掷的物件给击中当下;鲜血淋漓的当即泼洒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别慌,我们的马轻,他们的马重,没那么轻易过来的。”
  苏拉有连忙补救式的喊道。
  然后,就相继有后续奔踏而过的义军骑卒,或因为脱力或因为起步的位置太低,或因为错估了自己的余力,而接二连三的绊倒在这条简陋的车阵之上,又连人带马的摔滚在了另一侧。
  “我们一定能拦住官军的。”
  这下苏拉努力蠕动了下嘴皮,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霎那间就听得砰砰连胜震动和巨响,却是这条仓促成型的车阵防线,已然被那些收拾不住官军甲骑给撞开和掀翻了数处。那些埋伏的士卒还没来得及反应和出手,就被连人带着车辆一齐卷压在了下面,而鲜血淋漓的惨叫起来。
  好在这时候,飞驰而过的残余义军骑卒终于在不远处停步下来重整,又在朱老旦的号令和引领之下,将那些退散的士卒重新聚拢起来,而将这些不得不减速下来,又堆聚在几处的官骑重新包围了起来。
  只见密密匝匝挺举上去的刀矛和挠钩,不停的在染血的硬实甲片滑脱开来,而发出刺耳的刮镲声;但是这些官骑的小腿和马匹遮不到的四蹄,就完全无法躲避和防护了。
  在不计牺牲的包围和突进之下,很快的就有相互掩护不及的官骑,接二连三的被斩断了马蹄而摔滚下来,又被合力摁住身子对着脖子大腿的缝隙蒙扎猛砍下去,惨叫着化作了地上淡开的大团血色。
  最终,在另一股官骑赶来冲击解围之前,已经足有六七十名官骑给留了下来,而让朱老三的部伍靠这缴获,当场就武装了一半团人。
  ……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望着乱哄哄退下的贼势,刚从马上落下来的天平军都虞候曹翔拄着横刀,只觉自己下一步就会倒在地上了;连续没日没夜战斗下来,已经让他们这些官军将士身心俱疲了;他们睁开眼睛就是满地的横尸枕籍,开口吃食喝水都掩盖不住那浓重的血腥与腐臭味。然后就坐在同袍与贼人的尸体上休息,乃至相互搀扶着退回到营盘中。
  仅凭他这只势单力孤的天平军在这里已然支撑了足足好几天光景了,无论是南方的淮南军,还是河南境内的平卢、泰宁、宣武、感化、义成诸军,都没有任何来援的动静和反应。
  他很想对着自己的父帅曹全晸说上一声:您想效法张中丞(张巡),可这世间也没有了郭汾阳和李临淮,只怕朝廷就连颜鲁公一般的忠烈人物都容不得了,然而在他回到中军,见到父帅那张刚毅执着,却又形容消瘦下来的面孔之后;却又是无法将这番的诛心之言给说出来了。
  “父帅,虽说粮械暂时不缺,但我们的儿郎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曹翔声音嘶哑的恳求道。
  “我晓得……是以我命你带人突出去求援。”
  浓眉阔脸而随着消瘦下来,而愈发眼神犀利的曹全晸难得附和道。
  “父帅!!!!我愿代您。”
  曹翔这一刻忽然有所明而切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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