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5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51/746

  “其中不乏为官府所欺蒙,假以守土安民之故而奋勇敢战之士;又颇得熟悉乡土的地利之便,百姓为之闻风而动的人和。是以此番除了盖老都统的本部之外,其余几路义军这才皆遭了败绩。”
  周淮安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就是传统义军在宣传和发动百姓上,目光短浅或是只顾眼前的短板所在了。而太平军对付那些地方势力来,不但残酷而坚决的镇压那些上层及其附庸,也注重对于相应根源和土壤的后续挖掘、摧毁。
  并且能够用散发带不走浮财、物资的后续手段,来争取和团结那些沉默的大多数,而将其变相的捆绑在太平军阵营的战车上。毕竟大多数人的眼光都相当有限而抱有相当的侥幸心理。
  然而他们一旦拿了义军分发的东西之后,来自官府和豪强大户重新得势的后续清算,就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他们了。于是那些原本不愿意和义军一起走的,也会在环境和行事的逼迫下纷纷倒投过来。
  另一方面显然还有葛从周不便直接说出来的讳言之处,也就是这些短时间内大肆扩充起来而良莠不齐的别部义军,各种控制不力的纪律败坏和滥杀滥抢行为,所造成地方伤害的扩大化和人心上的迅速疏远。
  这就不是自己可以控制得了的因素和结果了。
  还有第三个原因,则是周淮安通过外派地方的普查、探报、工作三支队,给收集的数据当中隐约判断出来的;就是相比灾荒连年兵火不断的其他地方;江东两浙之地毕竟是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哪怕在朝廷的盘剥重赋之下逃亡之民,也能够依靠野外相对丰富鱼货水产瓜菜澄,得以相互抱团的勉强苟活下去。
  因此,在这里真正成规模流民还只是少数例子;哪怕又跳出来举旗呼应的,也很快就被扫平和扑灭下来了。反倒是那些掌握大部分社会资源的地方豪强大族,得以变相截留赋税和徭役自肥,然后以备寇为名迅速壮大起来。
  更兼上前些年闹的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之乱,让地方豪强大族在保护自己身家的前提下,多少放松和减轻了对乡里的盘剥;也造成了这几年底层乡民某种只要顺从和听话,熬一熬就能挺过去的虚假希望。
  这就大大削弱了义军得以打下一地,就鼓动和募集起一地百姓来壮大和充实自己的基础;毕竟是人离乡贱、故土难离的情节还是社会的主流。
  而当这些底层民众的基础,也被迫或是主动站在义军对立面上的时候,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乃至处处受挫的局面,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这一点从那些派出去三支队的进度和遭遇,就可以十分明显的体现出来了。当然了,这就不是太平军眼下派出的这只军力,所可以一鼓作气代为解决的问题了。
  但不管怎么说只有先打垮当前的敌人,才有将来更多纵横帷幄的余地和空间。周淮安正在思量着重重的得失之处,就见得一骑飞驰而至喊道:“报,前出的先手团在西北向古屏寺遇敌。”
第三百八十四章
政乱人思变(下)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江南春》作者:杜牧……
  古屏寺银所在的古屏镇而得名,便就是这南朝四百八十寺中的遗存之一;前身又名做报身寺、萧寺。
  因为南朝梁武帝萧衍崇佛最甚,动辄舍身佛门而令王公大臣以亿万供奉赎之,遂以供奉为营造之资广造丛林以为报身。又见《杜阳杂编》:“梁武帝好佛,造浮图,命萧子云飞白大书曰萧寺。”。
  历经五代而硕果仅存沿袭下来的古代从林之一,至武宗灭佛时也短暂的毁禁一时,而庐舍地产皆充公;直到顺宗时才在敕令下被重新规复起来。尽管如此,依旧占据了古屏镇大半数的地产。
  而在如今乾符年间的乱世之期,历代增筑和修缮起来灰砖青墙、河沟环绕的寺院建筑本身,也是这处几乎无险可守的水乡原野上,屈指可数的利于据守的所在之一了。
  当然了,再怎么险固之所也需要人来扼守;平时对抗一下毫无组织可言的大队流民,或是流匪乱寇乃至地方土团、乡丁也就罢了。然而在汹涌而至的农民军面前,并不会比碰石头的鸡蛋更加强大多少。
  因此,在这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占据了古屏老镇腹心位置的寺院所在,已经被不同势力的归属给数度易手过多次了;里面的僧众也早已经死伤逃亡殆尽,只留下满地狼藉又烟熏火燎的山门、庭院,被抢掠的空空如也、徒然四壁的殿宇佛堂僧舍。
  现在,继上一伙打跑了其中盘踞乱兵的近乡土团之后,打着青旗的太平军的先手人马踩着地面上的血迹和尸体,入主到这所方圆十数里内,唯一具有现成防御设施的据点当中。
  只是在他们所插的太平青旗上,又在下端绣有“跳荡”“选锋”“先登”的较小字样。
  作为太平军中拿着双倍薪饷,并且还有正常勤务外的特殊津贴和优先供应待遇的精锐士卒;也是按照用途和场合分为跳荡、选锋和先登的不同序列。
  跳荡之士最简单,就是通常意义上披坚持锐冲锋陷阵,负责打开局面的战场突击队所在;与集中起来使用的骑兵不同,直接向下配备到营团两级单位中,于正规战兵维持在十比一的规模上。
  相比正规战兵身上的头盔、前胸、护肩和蔽膝等制式四件套,多出了颈项、披膊、护胫而更加完善的全身披挂;以及人人都有复数的备换长短兵器,在阵前武装到牙齿;既擅长阵列也能够单打独斗的小股浪战,就是他们最大的特征。
  然后在跳荡之士基础上选拔出来的健儿,又分为选锋和先登两种单独编列的特殊兵种。
  前者就是广泛意义上为大军的开路清障、拔除妨碍、武力侦察的先锋序列。强调的是适量的防护和足够的越野机动性,方便在多种突发情况下应变手段和经验的通用性。
  必要的时候能够以爆发性的强行军和不计代价的武装突破,来占据战略要点或是折冲关要,为后续跟进的大军提供战场支撑点之类的需要……
  而后者则是专门用来满足攻城拔寨的攻坚任务;因此需要更加强壮的体魄和耐力,可以披坚甲持大刀阔斧等长短兵械,在诸多投射器写的掩护下登城破敌于先。
  因此强调的是短时间内的爆发力和血战不退的韧性;可以熟敛的使用多种武器和战技,以便在打开缺口的突袭后坚据下来,或是进一步的犁庭扫穴之需。
  而现如今太平军所有的先手队,差不多就是上述三种按照一定比例搭配,再加强一些车马、装备、器械或是技术兵种所组成的混成团队。
  站在只剩半截的佛塔之上,初初入选跳荡士一员的鲁漂泊,也在向着四下里眺望着。因为在这视野开阔而一望无垠的旷达之处,任何偷袭和奇取的手段基本都派不上用场的。唯有硬碰硬的正面强攻而已。
  因此他们占据了这处之后,就轻而易举了击败了好几股相继杀过来,想要夺回这一处的敌人;累计杀伤和斩获至少两三百人有余。因此此刻都在抓紧间隙整备器械,清点物资和斩获,并且用就地取材的物料。重新加固一些薄弱和残缺之处。
  因为身形够轻够灵活,眼神也好,所以以跳荡士身份第一次上战场的鲁漂泊,就得到了负责西面瞭望哨位的职责。
  他虽然是广州街市上混混儿的出身,但是好歹替姐姐看过摊子卖过鱼,也能够读几句官府张贴牓子的;因此,这个加成最终让他入选成为了拿拼命换取更好的待遇条件,而有资格天天吃罐头的跳荡士一员;因为他早年实在是饿怕了、苦怕了,尤其是加入到太平军中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之后,更是觉得割舍不下而只觉得能够多吃上一天,便就是多受用上一天了。
  他也想挣上一份体面的家业,到那个粗文不名的姐夫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番;要是刀剑无眼不幸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但至少还有一份东西可以指给姐姐受用余生呢。
  他本想去得是号称军种新锐的投火队,只可惜在臂力上距离合格线逊色了一筹落选;而只能以还算是灵活的身体素质底子,以舍弃转为十长的代价,换取到了这个入选待遇更好跳荡队的资格。
  而在他不远处,已经从小胖身形缩水了一大圈的王秋,也在一边坐立不安龇牙咧嘴一边拼命大口吞吃着罐头里的豆子炖肉,仿佛是想要将股上挨过的这一刀给一口气吃回来一般的。
  作为阵战团队中刀牌手的位置,能够后股上受伤的概率实在太小,尤其是在己方占据上风的强攻掩杀之下,他居然能够被一只射在身后圆牌上的流矢,又折断迸溅正中在他没有防护的后股上,简直就是太过诡异的事情了。
  结果在乱战的时候没有什么中箭感觉,反倒是时候开刀取箭疗伤的时候,因为客串救护兵的粗糙手艺,像是杀猪一般的嚎叫了好几声,而成为这支队伍当中的一时笑谈;所以抓紧这轮番歇息的片刻时间,用狠吃一通来缓解尴尬和羞耻了。
  而作为随队虞侯出身学徒队的李果儿,正在用特制的炭笔和册子,速记着这一轮战斗下来的各种细节和值得注意之处,甚至还有一些对于敌势身份归属之类的情报和临时判断。
  接踵而至的四次战斗中虽然有些乏善可陈,但是他还是一丝不苟的隔着领队检查尸体和盘点俘获,走访和询问了大多数还能够说话和喘气的战斗人员,将他们的感想和体会,甚至是抱怨和牢骚给记录下来。
  从理论上说当重大危险来临的时候,他会是这个支队伍当中最后一个战死的人。
  因为在此之前他要确保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能够及时的埋藏起来而有落到本军手中的机会,然后通过相应的密文字(简体)给太平军的本阵,提供相应敌人的情况和对应经验。
  比如与他们交手过的这些敌人,虽然都是号称浙东十三州所属义营军,可相互之间真是差别大了去了。有的只是乡土自募的土团乡兵,有的是得到告身的镇戍兵,有的干脆就是地方流民或是流匪乱寇,甚至是被打散收编的前义军……
  事实上就算是那些助战的外围义军,同样也是五花八门的来历和从属;其中不乏前来投机的地方武装,甚至有好些是官军战败溃散后沦为盗匪流贼,又被重新收编而来的义军。
  甚至有个别人可以运气甚好的,在其中顺势而动多次转换阵营和身份,而左右逢源式的保全自身而逐步壮大起来。这也就给太平军所属,甄别敌我阵营和身份带来了相当的困难和和妨碍了。
  “这都是他娘的什么玩意啊……以乱对乱也不是这个打法啊。”
  站在他身边的领队校尉之一李欲远,更是毫不客气的暴起粗口来。
  “正牌子的官军都死到哪儿去了,难道指望这些货色就能挡得住我军么。”
  虽然他也曾经是被收编的土团小头目,属于家道还算殷实的小姓田主出身;但是丝毫不妨碍他鄙视和贬低以往曾经颇为在意和珍惜的过往。
  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显然已经看不上原本乡里那区区几十亩地的厉害得失了。因为从太平军这儿能够得到的东西和前程,事实上已经远胜过他家世世代代从田土里扣巴下来的收益;况且,只要这个乱世继续存续下去,他就算是还算能够勉强维持下去的小富身家,又能够坚持多久呢;也许只要再来一场灾荒或是兵火,甚至只是流民过境,就足以令他从小富跌倒中人甚至是贫户水准。
  就算是侥幸没有这些外祸,面对日益艰难的时局和整体环境;既无足够实力也没有族人做官从吏的便利,他们也无可避免的要受到那些,来自真正豪强大户的挤珀和兼并,最终发展下去的结果也并不会好多少。
  故而用他十分认同的那位大人的道理说,与其人人都把眼光死盯这土地里的那点出息,而争的死去活来几乎走到了治乱循环的死路;还不如想办法精益工艺和寻求门路,多多去开山冶矿、兴办工场作坊、行商通贸于海内和域外之地;待到把世上产出规模和流通盘子都做大起来之后,又有自上而下的善加调剂,自然就能养活和泽及到更多的人,真正追溯上古三代的太平之世也就自然而然到来了。
  然而就像是应验了他的乌鸦嘴一般的,很快从鲁漂泊负责的西面塔顶上,传来了告警的哨子声。
  “有大队官军的旗号,正在接近。”
第三百八十五章
血洒阵云飞
  古屛寺外,镇海都将丁从实也在打量着墙头上的青旗,然后举着鞭柄对着左右道。
  “这就是号称贼中最为骁勇,也最似官军的太平贼么……这些布阵行营的手段,看起来也的确甚有些章法。”
  “据说此番贼中乃是乘着土蛮之乱,得了桂管和安南之地的长征健儿遗泽……遂得以捻熟了官军的战阵、操行,而在众贼之中始以别树一帜呢。”
  当即就有人根据残缺不全的传闻和消息回答道。
  “此番奉令公之命数路击贼,首当可虑一为拥贼甚众的盖氏大部者,再则便是这窃据江宁的太平贼势了。”
  丁从实微微点头继续道。
  “如今盖氏贼首已为张(全)金吾所困,如釜底游鱼而存亡旦夕;太平贼也倾巢而出了。却不知谁人可为我拿下这太平贼的头阵呢……据说之前往夺的数只土团,都已经受挫铩羽而归了。”
  “某家愿为都将前往,拔此头阵。”
  却是一名长相粗豪而眼神精明的军将,乃是来自常州新设的京山镇将卢冠峰。
  “还请都将稍加慎重一二,之前。”
  又有人开口劝谏道,却被丁从实从马上转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随后在呜呜的螺号声中,五六百名身穿短跨皮甲,手持柳条牌和短梭镖、铁叉、板斧的京山镇兵,整列成前尖、中方、后宽的三道横阵。缓步踏进又徐徐欣然变成小跑加速起来,继续保持着松散的阵势向着古屛寺的所在猛扑而去了。
  “这便是京山兵赖以成名的角迭阵啊……号称是抵角如浪迭的战法。一旦对敌挡得前锋,则为中队所扑击如雨下,后队亦以掩杀之。”
  顿时有人给丁从实当场介绍起来。
  “是以屡败贼势而及无可当,此番是又见建功了。”
  然后就见这只京山镇兵的先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喧哗声,纷纷矮了一截似的丢下手中的柳条排,抱着脚痛呼起来;似乎是猝不及防踩上敌人布设在外围的地签。剩下的人也连忙上前去帮忙和救助。
  然而他们这一停顿,却被后方隔开十多步距离的手持梭镖欲投的中队,给完全暴露了出来;只见原本毫无动静的墙头上人影一闪,短而急促的飞矢如雨就抢先一步掠过前队的头顶,而密密匝匝的贯入了他们之中。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51/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