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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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在这种朝夕不存姑且的欢的整体氛围下,他们就算是手中一时有些钱货,也是根本存留不下来,就被散尽在了那些鄂蒲搏戏或是土娼身上了。反正来日一旦身死沙场,身上剩下来也就是便宜了他人。
  而王审潮就是依仗能够替大伙儿计数和记录的笔头功夫,才在州军着做了这么名小军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小积蓄。但在朝廷治下诸多官军丰饶不均的时节里,他同样也是吃过饿肚皮而展转于道途,到处去寻找地方就食的苦头呢。
  所以一旦熟悉和习惯了这种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之后,王审潮所身在那些辅卒之中,时刻都可以感受到无处不在想要积累资历和勤务,或是谋取到破格立功表现之处,以便就此转为拿固定薪饷正卒的拳拳心意和想念所在。
  但是作为改造而来的前官兵,他身上至少还有一个固定的观察期,也只有通过这种阵前的服役表现,才有可能酌情进行缩减和改换。
  他一边回味和思量着,一边手中却是丝毫未见停顿的,将一盘盘事先备好的菜色,给轻轻拨扫着滚下沸油中去。
  最先下锅的是在涂油扁勺子糊上的一层蒜末、臊子调和的米浆,很快在沸油当中滚出了一个个焦黄喷香的美味炸饼来。
  用发面团上揪下来的扁皮和压条,所烹炸出来的酥条和脆饼;用江米团和豆面炸出来的金黄馃子;滚上面糊和茨粉的连骨小排,酸酒腌渍过的鱼肉块;随着软骨一起切碎的肉丁、水芹、香葱和米浆合成的大丸子;乃至是罐头里的代肉,纸包干粮和隔夜的面饼、饭团子、水发的粉条和面疙瘩;甚至是形形色色的茄干、菜瓜等果蔬……凡是他们所能想到过的食材,都给裹上芡糊下过去滚炸了一遍。
  直到油色渐渐的发暗泛黑,而沉淀下一层厚厚的渣滓,才恋恋不舍的放到一边去凉冷后再收起来,好继续作为日后炒菜和烹食的添加之用。
  在这春寒料峭依旧未能完全消退的晨间,就着一碗新磨的甜豆汁或是咸豆脑儿,嚼着这些酥脆喷香滚烫的炸菜、炸食,简直就是折寿也换不来的受用啊。只可惜堂弟王彦复不在他们这一队,未能够一起分享其中啊。
  然后,就像是某种心想事成一般的,远处赫然出现了王彦复,身后还跟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只是看起来情形很有些不怎么好。两人都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身上还有许多冻疮和伤疤的样子。
  虽然明显瘦脱了一大圈,但还是来自血缘上的干系还是让王审潮认出来,这就是他已经从潭州城外战场上逃走的两个弟弟王审之和王审邽。
  “大兄,可算是活着再度相见了。”
  “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见到了王审潮之后,这两人就像是突然情绪大爆发一般的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你……你们怎会在这儿啊。”
  王审潮亦是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涩,以及失而复得的惊喜和诧异道。
  然后,他一边看着这两位狼吞虎咽着自己那份炸食和攒下来的口粮,王彦复还拿来了一个比较稀罕的代肉罐头;一边听他们口齿不清的断断续续道来这段时日的遭遇。
  原来,自从他们从潭州城外战败逃离之后,就一路风餐露宿的向着北边逃归而去。只是他们未能遇到想象中的官军,反而是和许多人一起,被抢先抵达的草贼水军,给拦阻在了长江边上而无法渡过去。
  不得已转向东边想要前往朝廷控制下的江东诸道,结果在半路就被其他地方的草贼给裹挟了去;因为他两总是念念不忘要逃走,却又行事不密被人追上来逮住;不但当时很是吃了些苦头差点没丢了命,还被惩罚性的打发到了最苦最累的驮子队离去驱使。
  直到前些日子义军得了粮食的补充开始增扩,还没有死掉的兄弟两才被重新提举出来,成为别部义军当中的新卒之一;然后这才遇上了随队前去交通的王彦复,当场相认了回来。
  然而似饿死鬼般狼吞虎咽吃着吃着,这两位眼泪忍不住又蹦了出来;“哥啊,咱这何苦又是为了什么啊。”
  “家里活不了跑出来拿命去博,不就是为了这种日子。”
  “之前咱们都白瞎混了日子啊。”
  “好了好了,现在咋们不是又都在一起了么。”
  这一刻,同样有所感触的王审潮反倒是宽慰他们道“一起出来讨活的一家人,最要紧的岂不是求个整整齐齐的。”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王彦复露出期盼的表情道。
  “小五啊,现在就是你在这儿厮混的最好了,能够对上官求个恩德和人情,把他两从别部讨过来一起……哪怕是先做个杂使的夫役也好”“大兄还请宽心一二,我自当是竭尽全力求请此事好了。”
  王彦复亦是连声答应道。
  ……
  而与此同时,在浔阳城中一处院落当中的私宴上。
  “真是活见了怪了,我只是信口多劝说了几句,那马大耳朵还真当做一回事了。”
  放下杯盏的孔目官黄揆,对着族兄右长史黄瑞,有些不满的连声抱怨道“这番却是累得我里外难做人了,军中的那些老兄弟可都在说怪话,都说是我把马大耳朵给逼走的缘故了……老子不过是奉命在他的押后军抽走些坐骑和人手而已……这倔老马又何苦闹到这一步”“可这虚和尚居然应承下来了,还公然为这事求情到了王上面前,这又是几个意思啊;他连这班老东西都肯收还给报偿呢;我实在看不懂他这么做的意思,难道江陵那边就那么缺人屯田么;只怕是居心叵测、所图非小的啊。”
  “不管他图大图小又有什么用心,眼下正是军府要有所依仗他的时候,如今更是要与大兄结亲;这些旁枝末节也就不好与之计较了。”
  黄瑞却是慢条斯理的挑起一筷著的爆三丝,而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大兄那儿不是私下里放下话来了,只要他不是直接拉走五使七率的本部人马,那些杂编的人头就随他去好了……人家又不是不给补偿的……咋们还能少些负累不是。”
  “你没见城外这些营盘已然空了许多,好些部帅头领干脆把麾下部众都折价转给人家,然后自个儿带着财货去南边享福了。”听到这里黄揆不由露出悻然的表情来。
  “那又如何,你且听我一句好了。”
  黄瑞端起了银丝掐花的酒壶为他斟满,进而叹声道。
  “除了一心想要随王上打回老家去风光体面和出人头地一番的兄弟们;这般三心二意风附而来的货色,本来就不是与咋们一路心思的;就算是现在不走日后也有散伙分道的一天啊……虚和尚这个傻大头愿意拿钱粮拉走他们倒是一桩好事了。”
  “是以你且宽下心又如何,似做马大耳朵这般的憨货,世上还能有几个呢……”
第三百七十章
人心苦未平(上)
  大江之畔,作为被议论的对象,周淮安也在巡视和打量着自己费了一番功夫和代价,才收拢到手的这只人马。虽然对方是主动投过来的,但是在黄巢那边他还是亲自进行了相应的沟通,并拿出了数千石的粮食作为象征性的代价。
  当然了,这么做的结果也不免让他一时口碑和风评,在粮食多得无处用的傻瓜和财大气粗的阔手笔之间两极分化起来;毕竟,按照义军的惯例和眼下的乱世行情,这些粮食给散了出去之后,最少也能招揽到数倍于这些老家伙的青壮人手来。
  而且最后到手的也不是马祥所在押后军的全部人手;约莫只有四个不满编的营头在内的大半数人头跟了过来。包括另外两个营头在内的其他得人,则是跟着马祥的副手董权转投了总管尚让的麾下。
  “可真是对不住了,分明都说好了的事情;这群鳖孙子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所以只有眼下这些了。”
  马祥老脸郝然的道。
  “无妨的,正可谓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他们还非是我所属,自然有去留自便的选择权宜。”
  周淮安反倒是宽慰他道。
  “可是随了我太平军之后,就不能再反复和后悔无常了……一切行事都有相应的章法和规矩……若是还想不通的,此刻还有放弃的机会。”
  “俺自然会省的,也早已经与他们一一交代清楚了……既然蒙得领军收留和安置,自当然一切都听凭处分了。”
  马祥却是涨红了脸再度大声保证道。
  尽管如此,周淮安还是觉得自己有所赚到了,理由无他。
  因为这些人虽然说是一班老兄弟,其实里面正当壮年的比例委实不小,只是因为受的伤多了或是早年操劳过甚,人人都疤痕遍布或是多少有所残缺之处,也普遍显得格外老态而已;但是真要那他们去种田那就太过浪费了;因为他们光是成群的站在那里,就自然有一种出生入死磨练下来的悍然与凛冽之气;至少在举手投足那种淡漠生死的气势上,更胜多数那些训练有余而临阵经验有限的太平军士卒一筹。
  在周淮安看来这些人只要还不是伤病缠身或是老得走不动,就完全可以充实到日常新兵训练、或是预备役的教员编制当中去啊。至少在他手下竭力物尽其用的运营体制当中,就只又不够努力不够勤奋的人,而不存在有人派不上用场的情况。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而在浔阳城头上久违露面的黄巢,亦是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远处齐声呼唤的这一幕,眼神当中却是闪过了回忆、缅怀、感伤之类的复杂意味。却是想起来当初那个带人来投的昂昂大汉,以及他热切的话语:“听说你要带大伙儿,找公道讨均平么。”
  然而,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却是赖为臂膀的从弟掌书记黄睿。
  “大兄,您交付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老四啊,这件事情上我可还是做错了什么呼。”
  黄巢却是难得有些真情流露叹道。
  “他看起来似乎真寒了心。”
  “那老马只是眼窝子浅,一时不明白您的一番苦心。”
  掌书记黄睿却是胸有成竹的劝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义军的大业和兄弟们的前程啊,日后自然就会见得真正分晓了。”
  “不过,大兄啊。”
  黄睿有些犹豫的又道:“真就这么任他去了么,许多老兄弟可都在看着呢……要是开了这由头。”
  “不然又当如何呢,难道按照某些人的心意与他破脸拼上一场么。”
  黄巢却是突然转身过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黄睿不由低头下来。
  “你们也晓得有许多老兄弟在看着啊,当初又何苦做事那么不讲究呢;我只是让三郎(孔目官黄揆)收聚人手甲械,又何苦专拿老马的押后军来出头呢”“难道咱们号称五军七翼的人马,就养不起区区数营上年纪的老卒么……现在和我说什么丢脸不丢脸,计较不计较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出了这般事情之后再说什么补救也已经晚了;面子上都已经丢了干净了,难不成还要把里子也一起丢了么。”
  “我若是强行不让老马投过去,难道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说毫无容人之量,乃至更多人暗自寒心么;那就连最后一点儿情份和故义都别想指望下去了。”
  “该是我们的还是我们的,那些一心想要随我打回老家去,或是藉此出人头地的人,是没那么轻易给人拉走的;至于那些心思不齐的攀附之流,就算都留给虚和尚卖个人情又当如何呢。”
  “难不成你在短时之内可以给我拉出一支还算堪用的水师来么……回头告诉他们一声以眼下的大局为重,不要有那么多的小心思……不然,莫怪我率先做些表态给人看了。”
  “我省的了,这就前去与他们分说。”
  黄睿却是额头隐隐见汗;却是感觉道这位大兄越发得权威深重,而在平淡言语之间自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慑力。
  随后行走在有些年久失修的江堤之上。
  “好一群老而不死的悍贼、勇徒啊……无怪能让家翁在河南履破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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