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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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任何与太平军有关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这些因为缺少管束或是闲余无事的关顾,或干脆是受命而来的围观人们,所津津乐道一时的话题……
  “瞧瞧,里头的士卒又在吃肉菜了,那炙烤过的香气顶风一里远都能闻到得到啊。”
  “乖乖,孙阿苟偷偷在里头捡了块草饼渣滓回来,里头居然有豆粕、苜蓿和干麦,他们的牲口咋吃地比俺们多数人还好啊。”
  “你没瞧见么,就算是营中打杂的也是穿着又厚又密的管桂布啊;我可是借机帮忙时给捏过了一把,这可比什么葛布和麻衣、褐衫都要体面和舒坦啊……那些太平士卒袍子下还穿着笼布和白叠的夹衣呢。”
  “更别说到了骑卒身上那明晃晃的锻铁甲子,人人还有粗绸衬子和粗毛披风拖在外头啊……个中这日子美的真是羡煞人等了。”
  然后他们就突然听到远远的歌声,却是岸边平整出来的空地上,操练完毕一阵的太平士卒唱起了相应的军歌来:“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领军兮,下救黔首。
  杀尽虎狼兮,觅个封侯。”
  (见明朝戚大帅的《凯歌》,搭配武警合唱团的版本味道更好)
  而当这么一阵又一阵的歌声传入到了浔阳城上之后,正在城头上遥遥窥探着太平军营盘的某个人,也脸色不由脸色大变禁不住厉声骂道:“岂有此理,这简直是一心想要谋逆的朝廷大患了。他以为他是谁么,吊民伐罪的兴亡之师、上古圣贤么,竟然敢妄言许予手下封侯之念。”
  他乃是当朝宰相豆卢瑑之养子,官拜侍御史的豆卢胜,也是这次潜入草贼之中联络从贼的崔缪,暗中行那劝降和招安之事的密使身份。因此出自宰相世宦门第的缘故,可谓最是“嫉恶如仇”而看不得太平贼的猖狂。
  “淡定、淡定,我们在这儿另有使命,自当时以眼前的大事为重,不要因为额外的节外生枝给自乱了方寸啊。”
  这时候,就有另一个人连忙劝说道,却是与他同行的选人郑隐。他虽然没有直接的官身,却代表的是另一位重臣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的崔沆。
  而且,与抱着万一的心思前往太平贼处再行招安的那位内使穆好古不同;他们这一路具有政事堂背景的招安代表,可是被赋予了相当程度的厚望和期许;也是为他们这些世系子弟冒险谋取资历和出身的机缘。
  更兼除了原本就是朝廷出身而暗自援引为内应的崔缪之外,在草贼内部也有不少意动和起了心思的存在,愿意为之遮护和说项于黄逆当前。故而已然有些十拿九稳水到渠成的趋向,断然不容任何的意外和变故。
  “真是便宜这些贼子了。”
  豆卢胜不由在明面上的恨声道,心中却是转过了另外一些断然不能让此辈好过下去的念头。
  而在另一边的浔阳北门边上的迎接人群当中,周淮安与前来接待的赵璋,却是一番把臂比肩相谈甚欢而走的情形。
  “昨夜的那些事情虚领军也无须放在心上,是这些别部的人马实在太不成样子了,设么样的成色都能往手下收揽,委实不能指望他们太多的。”
  赵璋笑语晏晏的宽声保证道,心思却是回到之前黄王召集內议的见闻上。
  “那好歹是的十万大军啊,就这么一夜散了啊……哪有这么便宜揭过的事情……还要贴脸上去示好,怎又对得起那些失去的兄弟啊”却是义军副总管尚让粗声瞪眼一副气不过的反对道。
  “如此丢人现眼的‘大军’不要也罢,这般一触即溃的货色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处,”然后却是身为西路水陆都统而须发灰白的老将盖洪,皱着眉头咬着字眼反驳道“就算是没有虚和尚来搅合这一把,难道就在日后继续给官狗送脑袋和斩获么。”
  “盖老统所言甚是,只要有粮食在手,此辈岂不闻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是大多折了也不见得可惜啊。”
  另一位疤脸大将费传古亦是开声道。
  “所以我觉得一定要暂且结好和稳住那虚和尚啊……能够从他那些多支应些粮草物用来也好啊……光靠各路人马自行哨粮就食,也不是个长久的章程啊……日子一长又怕生出什么是非和心思来了。”
  最后是别号蛇眼儿的前一率将季逵也帮腔道……
  “更莫说那那些江陵来得水军厉害,大伙儿也是有所眼见了;保不准咋们日后谋取江北还得继续仰仗人家哩……兄弟们可都巴望着黄王带着大伙儿打回到老家去还好扬眉吐气呢。”
  “小季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啊,咱们这么多的人马和辎重想要安然度将过去,若有这些江舶大船协力的话岂不是省时省心的舒坦了;也不用辛苦的去攻打京口的桥渡所在了,还能好好打那些官狗个出其不意呼?”
  实在抱歉发布晚了,因为国庆期间的亲戚往来较多,再加上两只小猫外出游玩的安排,所以可能会有个别跟新不及时的情况出现了,还望大家原谅一二。
第三百五十九章
因思利弊难(中)
  饱经战患之后的浔阳城,已经是看不到多少本来居民存在的痕迹了,满大街都是各种或站或立盘聚成一团,或是三五成群在游荡的义军士卒;沿街的店铺倒是的大多开着呢,可是其中却是一片乱糟糟和满地狼藉的情形,只有一些义军士卒出入或是占据在期间。
  当即稍加询问了一下赵璋,才知道居然是效法了太平军早期的男女分营制度,将城中剩余的士民百姓都给别处圈禁和编管起来了。好吧,这一刻的周淮安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吐槽了。
  要知道太平军早期的军事编管下的男女分营制度,主要是为了在算时间内迅速控制和动用,新占领城邑地方上的人力资源,而牺牲一定的效率和流动性所搞出来的权宜之策。
  这样在太平军前方进行攻战的时候,男人都被集结起来提供相应的劳役转输,而女人则留在后方城邑里接受集体安排或是按户分派的工作任务,以换取定量配给的粮食物资;这样在有限的资源投入和管理成本下,后方就没有多少被人煽动起来作乱的余地,而在前方提供辅助的青壮也是心有牵绊,而为了家室着想能够忍受辛苦而繁重的劳役,不会轻易发生逃亡或是起来反乱。
  但随着后期太平军可以调动的资源逐渐增多,底层管理的人手相继补充上来和诸多职业分工的细化之后,这种编管的对象就逐渐缩小到特定的职业专长和门类上去了。
  因此,如今虽然还有女营的存在,但主要是编列在后勤部门。专门用来安置那些新旧收编义军的家眷,以及容留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寡女子;乃至招募一些地方上的女性出来工作,以长期或是短期的劳作来赚钱补贴家用。
  不过,稍加回想一下的话,这种初成的简陋制度,还真的比较适合黄巢这般流动很强的农民起义军风格。最起码在后世的太平天国运动当中,那个原版的太平军就是籍此从金田村的一隅之地,迅速国学求一般做大转战大半个江南,而最终进取定都南京的重要凭仗之一。
  此外在如今的黄巢本阵人马当中,其实还有另外一些明显或是不明显效法自太平军的痕迹。比如大将军府明显相对集中而分工细化的后勤系统,其中就不乏周淮安在岭外亲手开创,又沿袭下来改头换面之后的东西;其中就有专门管理各色工匠、筹集物料和简单修造甲械的器做所;以及集中所有伤员统一救治和疗养的善后营。
  又比如他们虽然没有直接照搬,太平军已经层级分明到队的圣库制度;但也在度支使名下模仿类似的模式和原理,搞了一个对麾下所有人马的缴获进行抽成,再进行重新分配和支取、调剂的所谓“钧补法”。
  而在大将军府右支使赵璋的手下,甚至还有一个常平司和平准院的编制。前者一看就是当初周淮安所立下的那套,在义军各部之间互通有无,而定期举办跳蚤市场的余泽和惯例;而后者则是专门做义军内部的生意,明显近似太平军各级供销体系的路数;但是在门类上更加繁多得多。除了传统的茶酒盐醋酱米布的售卖之外,也囊括了一些服务行当的兼职手艺人;甚至还有效法官军的公娼、官伎之流,专门跟在军中给做皮肉生意的。
  显然黄巢率领的农民军在北上之后屡败屡起的艰险环境下,也不是不知道变通和寻找捷径的所在。
  当然了按照后世太平天国的发展轨迹,一旦上层开始贪图安逸繁华而停留下来不思进取,又在相互的大兴土木奢事攀比当中,自上而下的相继将缴获入公、按需取用的圣库制度和各尽其力的男女分营等,当初赖以发展壮大的宝贵经验教训和成例都给破坏掉了之后;也就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最终衰亡的死循环了。
  就不知道这个错位的时空里,黄巢凭据这些东西又能够走出多远呢;最起码也不至于在日后打进长安后的数载时光里;明明具有京城数十万的户口在手,却陷入到少人可用乃至满城皆敌的困境当中吧。
  在穿过了至少六座新扎起来的竹棚彩楼,和三道刻意翻新和加强装饰过,又站满了甲兵和巡哨不绝的城门之后;周淮安也终于抵达了位于浔阳城西北角,号称阖城最大的一所园林处。
  这里也是前代著名大诗人白乐天所做的名句——《琵琶行》,个中背景故事的主人家,号称“重利轻别离”的大茶商陈志范,所置办下的园子——“广乐园”。
  据说在《琵琶行》逐渐风闻天下之后,他没在乎自己的妾侍与之私下交接的故事,反倒是介意起来这青衫司马白乐天,关于“浔阳地僻无音乐”的评价;而专门翻修和扩建了这座园子。又广置歌姬美伎于其中,而相邀文人雅士曲乐大家行游府上,唱词作曲以为扬名这才有这处广乐园的一时名声。
  园林的乌头大门之前,已经远远延伸出了数行高举着五方五色的旗幡、牦节、苫盖、枪戟、斧钺、瓜锤等诸般仪仗;相互之间还间杂着披帛挂彩之健马,而做黑甲黄杉的枭卫。据说这就是模仿长安大内的天子,内外数重皆以“仗班舞马”夹道的故事。
  而在门边两侧的围墙位置,又有新搭盖起来的大棚子;透过彩绸的帷幕可以见到里头坐着竖排穿着绯衫的乐工,正在轮番卖力吹奏着某种不知名高亢、欢快的曲调。
  在见到骑在马上的周淮安一行队伍到来之后,才忙不迭停下缭绕其上的热闹丝竹之声,而换成了某种更加厚重、昂然而起的钟鼎金石之声。就仿若是让人一下子进入了某种富华殿堂之中一般的错觉。
  到了这里之后,周淮安才在下马之间给同行的亲直将许毅将一个眼色;他亦是不动声色领命而去,招呼着一起前来的亲军们停留在大门对街的临时休息场所里,围绕着几辆特制的马车,正对着那些枭卫仪仗团团端坐下来。
  在四面畅阔通透的水畔厅堂中,一众新旧面孔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之下,周淮安也再度见到了黄巢这位海内百万义军大统领,冲天大将军兼一代反王,大唐王朝末代的掘墓人。
  当初那个粗手大脚的老农一般沉厚朴实气度,已经被身上穿绸戴锦的富贵气息,给消磨和取代去了许多,看起来有些苍老和消瘦下去。
  只是在那明显有些操劳过甚,而如沟眉梢和抬头纹日渐慎重的沧桑面庞上,透露出来的眼神依旧犀利、明锐而愈发的深沉、严峻;而在不经意的轻轻转动顾盼之间,而充满了某种似乎可以洞彻人心的迫人意味。
  显然这一次的重大挫折与转机之后,又让他更进一步的有所蜕变和成熟起来;而变得愈发有所传统上位者恩威莫测的气度和难以揣摩的深厚城府来。
  只见那黄巢缓缓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态,抢在唱报的门官出生之前当众遥然招呼道:“是虚兄弟来了,真乃我义军大业的幸事所在。”
  这话一出却是再度掀起了在场的一片低声暄然,而又变成低抑不住的议论纷纷起来。
  毕竟,随着麾下人马益众而权位日渐深重,能够让黄王当众口称“x兄弟”的老人,可是越发的屈指可数起来;却没有想到会落在这个出头尚晚,却已然很有些后来者居上之势的虚和尚身上。
  然后又有人恍然侧目的看着这一切,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暗自坦然道;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的虚和尚,居然已经一跃大多数人其上,而成为就连黄王也要当众以礼相待的地步了么。
  “黄王实在过誉了,相对王上兴起义师涤荡天下,为生民代补平均的赫赫功业,我还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而周淮安亦是转念过数闪,而恳切不失热忱的回应道。
  “是以这次我带来米谷五万石、布帛三万段,愿同为义军大势绵尽一份薄力好了。”
  然后在一片意味不明的惊呼和议论声中,他目光却是打量向在场的众多生熟面孔;这一次怕是黄巢麾下各方军将和部属、幕僚,得以聚集最全的一次场合了吧,其中又不知道会卧虎藏龙下一些怎样的存在呢。
  他这次不惜冒险亲自前来的作用和意义之一,除了宣威和示好已转移主要矛盾之外;就是借机挥起锄头挖一下黄巢的墙角什么的。毕竟如今既有地盘也有军队的自己,也已经足以成为通常意义上择良木而栖的候选对象之一。
  而根据子周淮安之前的遭遇结合后世的历史记录来看,黄巢前期的农民起义军当中简直就是后来的五代十国争霸,那些帝王将相们所潜隐和蛰伏的土壤和苗床所在啊。
  而眼下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机会和关口。要是再早一些话,可能不是对方对自己这边认识不足而看不上,就是有拉义军本阵的后腿而更进一步反目成仇之嫌,乃至导致其事业功败垂成而翻车掉的风险。
  而要是再晚一些的话,一旦等到黄巢势如破竹一般的北伐开始之后,那还有多少人愿意放弃看起来一片大好的进军势头,留下来或是转而投奔太平军就完全不好说了。
  相比之下眼下这个节点上就比较合适了。黄巢的主力刚刚经过一场惨烈大战的损耗之后,能够存活下来的多少都是有所本事和运气的人。然后又在短时间进行了急剧的扩张,而重新变得“人马众多”“声势浩大”起来。
  这时候在其中挖角和拉走一些个别人来,就会显得比较隐蔽和不起眼;或者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意识到相应人等的价值所在;这样就算是被人察觉和发现了,所遭遇的反弹和质疑也不是那么的明显,或者说容易让人忌惮。
  而具体的甄别和拉拢未来可能出头的人才俊杰什么,乃至市恩与对方的这种事情,显然不可以随便的假手他人。
  而听到周淮安的这句回应,黄巢身边上有些提领着心思,或是绷紧了身体的几个腹心之人,也不由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一口气而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既然对方可以当面顺势放低身段和姿态,那也意味着在这种初步奠定的基调之下,可以进一步交涉和结好的余地所在。且不论将来的事态如何的变化和发展,至少眼下的好处和利益大可先抓住了再说。
  “虚兄弟真是有心了……且代众多儿郎们谢过了。”
  黄巢亦是形容不变而略见满意的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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