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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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是他们抵靠在一起所结成的营盘,就足以沿着江岸绵延出十数里;然而,正所谓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所异见和纷争,更别说这些散布在江东江西两浙之间,各自来历的地方义军相互也不是一团和气,甚至是颇有宿怨的存在;然后再加上为了先来后到占下的次序、各自实力的大小多寡、在义军当中的新老资历和营盘所处位置的好歹,相应供给的优先次序,少不得又要牵扯出许许多多的是非和恩怨来。
  因此,光是每天就不知道诞生了多少起矛盾和冲突事端,乃至从拳脚的群体斗殴,上升到刀剑相向的全武行。然后又在各自回头想要动用弓箭甲械之前,被来自城中大将军府的巡禁队给弹压下去。
  而在江边大名鼎鼎的名胜——浔阳楼上,亦是很有些群魔乱舞的味道;楼上楼下的阶梯和露台、廊道之间,到处都是喝的醉醺醺或是面红耳赤、红眼粗嗓的身影;而原本镶嵌在堂上以为观揽的,白居易留下的《题浔阳楼》、韦应物的《登郡寄京师诸季淮南子弟》等历代名家的题刻,更是被喝昏头的人给从壁板上拆下来,而充做了酒菜狼藉的临时桌案。
  而在位置和视野最好的顶层所在,也已经被封锁起来而用来专门宴客。
  “什么太平不太平的,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枉费了黄王的一番心意……竟然还有脸还与黄王会盟。”
  身为义军副总管尚让举办的宴会上,自有人大声的嚷嚷着。
  “那虚和尚要是真敢来,我等三十九路兄弟,百八十号战将,一人一口沫子也把他给淹了才是啊。”
  “就是就是,那虚和尚又算是什么东西,俺听说他在广府时还只是个有上顿没下顿的流人,多亏了黄王的赏识才得以出头的,现在竟然忘恩负义如斯。”
  “尚总管在芽楂山替大军断后时候,他又在哪里……现在竟然人模狗样的自称一军之主,黄王请他来与总管比肩,就不怕寒了老兄弟们的心么。”
  “少说两句也好啊,好歹眼下的大将军府的粮草可是他赠给的……说不准日后,多少还要仰仗一二呢”也有人半真半假的劝说道。
  “那又是如何,就算是他来了我也敢当面这么说。这点钱粮比起岭外的偌大底盘和好处,又算得了什么……信我不唾他一脸沫子不。”
  “我算是看透了,这厮就是个只会跟在黄王大军后头捡便宜、捞好处的苟且之辈……君不见他手下官军可没有打过多少,却已经在后方抢了多少兄弟的地盘了。”
  “正是如此,凭什么我们在和官军拼死拼活的,他的人却可以在后路坐享其成……随便拿些钱粮布帛来,就能把我们拼命抢到的好东西,给换走了。”
  “够了够了,你已经醉的尽说糊涂话了。真所谓蠓虫飞过都有影,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话传到黄王耳里,还想得好过么。”
  这时候总算有人想起来其中的干系而连忙拦住话头道“岂不是白瞎了总管招待大伙儿的这番心意了。”
  然而对于这些胡吹海夸之言,居于上首的尚让也只是挑挑眉头,却没有按照自己往日的性子多说些什么。毕竟这一次信州大战下来,他麾下也是死伤的狠了,十几个老将头或死或残的,不得不靠拉这些地方上新起的人头来凑数。
  而他内心也是有所明白,在场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未曾见识过那位面善心黑手段的新进之辈;所以鼓起诶只是顺着他这个宴席的主人意思和气氛,跟着说上一些讨喜的话语而已。但他对于此间事态的心情同样也是复杂翻沉的。
  虽然他对于那个虚和尚居然能够与自己并列副总管的头衔,自然很有些忿然和不满;但是听到对方拒绝了黄王授予的好意之后,亦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庆幸释然;然而事后回味起来同样不免有些暗自杯葛和揣测。
  毕竟这是自己所看重的东西,对方居然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多少也是不会让人舒服的。更何况对方曾经是居于自己手下并不起眼的存在,甚至要仰仗过自己才得以提携才得以崭露头角;现在居然屡屡被拿来和自家相提并论,怎么也不会令人甘心和服气的啊。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只要对方继续混的风生水起,就会愈发凸显和做实了他这个曾经招揽过对方有放弃之的上官,在识人不明、错失良才方面的非议和口碑。所以面对执意邀请对方会盟的黄巢,他干脆眼不见为净的找个由头出来避开此事好了。
  毕竟,对于他这般的老义军高层来说,其他风闻和口碑都可暂时放在一边;唯有直接抓在手里的人马,才是最为稳妥和可靠的所在啊。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将视野飘放到了远方江面上去。
  而在远处的江口,刚刚重建起来的义军水军大大小小的江船,也在像模像样的操练着水上的阵行,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隐约的叫喊声来。
  “我就是苏拉,人称我幸运的苏拉。”
  而在其中一艘逐渐落后的老旧赤马船上,一个包着脑袋而裹着破旧皮袄的身影也在一边自夸,一边对着手下画大饼到。
  “因为怎样的困难与险境都死里逃生,所以你们跟了我有福气了……只要是乖乖听我吩咐,就算是日后想要喝酒吃肉,换条大船来操使也是没问题的。”
  “所以赶快给我用劲的划,跟本队上去今天才有足量的饭食吃的……不然就只能陪我喝洗锅底的粥水,连烤火的机会都没……几次三番下去,咱们只会越来越疲弱了。”
  “船……船……船……啊”然而,在船尾摇橹的一名瘦小士卒,却是禁不得结结巴巴的叫喊了起来“船甚么,还不赶紧快摇跟上去啊……日后想法子换条好船就是了。”
  身为本船队正的苏拉,却是忍不禁瞪了他一眼喊道……
  这时候,船上的其他人也禁不住叫嚷了起来,然后队正苏拉不禁转过身来,才见到来自东南方向的江面,出现了许多绰约的帆影。
  “船,好多船。”
  “不好了,那是官军来攻打了。”
  因为,在这些看起来颇为硕大的武装战船上,赫然飘摇着丹阳水师旗帜,船舷的挡板后面更是站满了披甲持弓握弩的士卒。
  此时此刻,慢慢和他们拉开距离的水军本阵船队,也此起彼伏的吹响了遇敌和对阵的号角,而正在无数帆缆转动和水花飞溅的划桨如林当中,缓缓的转过头来做出一副顺流而下的迎击之势。
  “苏头儿,我们当是怎么。”
  而在这艘落单的赤马船上,十几名船工兼做为士卒,都将目光聚在了这位号称出生入死无数回的苏拉身上了。
  “没关系的,我们水军的船多,又当是占据上流的顺势……我们只要让开航路跟着大队迎战好了。”
  心中七上八下的苏拉却是连声安慰道。
  于是在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因为手忙脚乱之下导致偏离了方向,好容易才兜转回来的苏拉,就只能看见那些纷纷越过他们的义军船只,已经迎面接战上了那些官军战船的先头。
  然后,这些民船和商船改造而来的水军船只,就在与官军战船的冲撞与错身当中,纷纷被毫不留情的冲散、撞断和掀翻开来;而带着船上大呼小叫的人群,如同开锅一般的跌坠江水之中,倦怠和扑腾起无数的浪花和白沫来。
  “不要慌,不要乱,这只是小挫而已,我们后头还有许多船可以拼一下呢。”
  这一刻苏拉已经是面如土色,但还是犹自鼓舞着手下道。
  “你看他们已经聚附在了一起,官军就再也冲不动了……”
  又过了一阵子之后,那些已经冲破义军水师乱糟糟前阵的官军战船上,再度飞射出了许多星星点点火箭来,有密密匝匝点燃了那些靠拢在一起的义军船只;还有挥舞的拍杆将那些试图靠近的小船,给扫翻、击碎在了波涛之中。
  “没关系,我们义军船上的人多,只要靠上船帮去……就有办法的。”
  而哭丧着脸的苏拉犹自安慰左右道。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那些聚附在一起犹自抗拒的义军船只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就像是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的,开始拼命划动船桨而四散奔逃起来。
  “话说,不知道你们的水性如何呢。”
  这些已经无话可说的苏拉,不禁冒出这么一句来。
  然后他的手下们再次大声的惊呼和惨叫起来,却是有一艘慌不择路的大江船,正向着他们这条只有十多人操使的小赤马船斜斜冲闯过来。
  ……
  “什么草贼水军,离了岸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而已。”
  而在一艘船首彩绘着斑斓猛虎踏浪吞云图的官军战船上,浙西水军讨击使兼丹阳军使李宝振,亦在船楼上大声呼号着“儿郎们都给我戮力用命,杀贼建功,报效朝廷,给这些土贼瞧瞧厉害啊。”
  “只消有丹阳水师在一日,草贼就寸板莫想过江。”
第三百五十五章
红旗捲日鏖水战(上)
  江州所在的大江之畔,已经飘满了沉浮起伏的尸体和船只的碎片。
  那些肆意逞行于江上的官军战船,甚至追逐这溃败之后慌不择路而纷纷搁浅、冲滩在岸边的水军船只,落下部分的风帆而减速抵靠道岸边来;继续用弓箭和投射的砲石、抛竿,轰打和袭击着视野当中所能见到的一切活物。
  浔阳城外沿江分布的营盘中被惊动起来的大多数人,只能在岸上一边退避和躲闪着,一边大声的叫骂和怒吼着,甚至拿起弓箭对射都有所不及;只有少数稍有略有勇气与血性之人,顶着船上飞射的矢雨冲到江边的滩涂中,将那些犹自挣扎上岸的残余幸存士卒,给连拖带曳的接应回来。
  只是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而愿意就此响应和附和他们的人亦是寥寥无几;而在官军战船的打击和袭扰之下,大多无头苍蝇一般的乱作一团,或是远远退离险地而且做壁上观望,任凭怎么呼号和叫喊也不肯过来。
  因此,还是有更多条船入水逃生的残余水军士卒,才堪堪游到江边或是在江水里回游了一段就被射杀,而变成一抹殷红的血迹随波逐流的缓缓冲刷而去。
  而正巧站在城头上的黄巢,亦是脸色铁青的打量着这一幕。哪怕这么多年来他历经无数挫折,而屡败屡战、屡覆屡起磨炼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城府和胸怀;亦是好一会才放下几乎被捏成数段的马鞭,而在牙缝中基础一个声音来:“义军新成的水师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么……,难道就真任凭这些狗贼,肆意残横我士卒弟兄么”左右却是一片哑然无声而面面相觎,要说阵上的厮杀称雄,这些义军将领们倒也未必自认怕过谁人去;但是想要在这水上与官军争雄逞强,就实在未免有些勉为其难了。
  尤其是原本还算擅长水上争战的几位率将、军主,都相继战死、失踪、出走和投降了官军之后,义军在这方面的短板和缺处,却是一直没有能够弥补回来的;虽然之前他们也大量征募了许多,长年生活在鄱阳湖和沿江一代的鱼户、船民为义军水师的补充。但是支使他们为义军提供输运和协力是一回事;想要将他们训练和编列成一直合格的军伍,却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这一次官军水师来袭的场面和结果,无疑就是关于他们具体战力的最好写照;“且让我前去一试好了……断不能就这么让官狗肆虐残害下去。”
  出声的却是缠着膀子别号“飞山虎”的左军使孟楷,他毅然和决绝的出列道。
  “好,我许你拆下城上的器械和调用一应人手,不管多少代价,一定要给我打下那些官狗气焰来。”
  黄巢顿然脸色一缓而宽声道。
  “诺。”
  “那个冒死奔走在江边救人的,又是那一部麾下的健儿。”
  待到孟楷带人飞奔而去之后,他又对着左右道。
  “回黄王,乃是已故项(先)左统领旧属的前探将朱老三,如今暂在盖(洪)都统麾下以别将听校呢。”
  随即就有人回答道。
  “真是又有勇有义的好汉子,区区一个别将未免太过屈材了罢……马上将他明籍调到我的前军马队来,可为副郎将衔听用。”
  “回禀黄王,这其中别有内情呼。”
  这时又有另一名属官硬着头皮道。
  “这朱老三的兄长,乃是率部出走复州又投了江陵的朱(存)大可啊。”
  “那又当如何,难不成他眼下不是在为我义军冒死奔走出力么”黄巢却是挑眉微沉下嘴角来,不怒自威看得他不禁骇然而退了数步才道。
  “莫以为我就不晓得你们私底下的勾当,莫说他有个兄长脱离在外就要事事提防;难道军府之中与那边往来就见得少了么……怎么就不见的你们避嫌了。”
  “黄王明鉴,黄王恕罪则个。”
  这名属官顿然脸色大变的跪倒在地上顿首不起,而暗自对着不远处的右长史黄瑞露出个求助眼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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