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2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20/746

  “可是就算没有招安之事,这些前程和光景难道再太平军的如今局面和事态下,就没有实现和践诺的机会了么……最多要多费些功夫和周折而已,但胜在不用受制于人而大有纵横帷幄的施展空间啊。”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对犹自有些难以理解的赵警帆道:“难道彼辈以为朝廷的招安,是出自对义军的一片好心和善意么!若不是朝廷已然无力制约和攻讨之,又何须改弦更张一反斩尽杀绝之态,而动辄以名位安抚和优容之呢……就算是订立名分归属之后,难道不会进行削弱和抑制么”“但一旦受下了这个君臣从属的名分大义,日后义军想要在有作为和举动,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叛臣和篡逆之属……同时,却是把原本依仗为为根基的替天行道、代补平均、为民声张的诸多义理和主张,给弃之若彼了。”
  “如此下来,不但军中那些为了求活和自救才汇聚而来的将士们,会由此寒心和疏离甚至逃散和出奔之,就算是地方上依照《太平田亩制度》,好容易得以安生下来的军民百姓,也会惶乱和惊惑不安起来而自此开始离心离德。”
  “这时候只要派人加以蛊惑和煽动,就是一场自相残杀的大乱当前了……也许最后能够留下来的就只剩下残破不堪的地方,以及心存侥幸和苟且的投机之辈了;”“而义军的大好局面和基业,也自当是不战自乱而土崩瓦解而去了……而这一切只源于朝廷的一纸诏令和若干虚名官衔尔。”
  “因此,从根本道理上说,为了眼前一时的功利得失,而受制于朝廷的名分之下那才是实属不智者为之;可谓朝廷的招安之谋,由当是何其毒也。”
  “你不用这样看我。”
  眼见赵警帆已经是一副目瞪口呆而不明觉厉的表情,钟翼不由微有些赫然抿了口小酒才解释道。
  “这些道理和利害关系,都是我在內讲堂修习《资政论》和《历代尘烟记》中,所逐步体悟出来的一点心得而已。”
  “当然了,相应的道理和学识,你若是有心和兴趣的话,须得待到我这位阶上才有机会修习和见识呢。”
  “那我辈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赵警帆放下杯盏深吸了一口气,将无比复杂的心情重新平复下来后又道。
  “当然是去你所属的虞候司知会一声了。”
  钟翼毫不犹豫夹起一著煎得香酥的鱼松而回答道。
  “这,怕是不妥吧。”
  赵警帆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而停下了筷著。
  “都是亲近袍泽私下里的口口相传的无心之言,又何须弄到这一步去呢……我。”
  “我让你去出首和报备,就是为了他的将来做想,同样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啊……不过传这话的认识有形无形,当他话一出口就已然担上了相应的干系了。”
  钟翼不由放下倾倒的小酒壶,转有些苦口婆心的宛声道。
  “你以为你念着旧情不说什么,就能让他苟且一时了么;这种态度不正心怀摇摆的事情,难道迟早不会有人去举告么……而越迟被人发觉,其中所受的影响和干系就越严重啊。”
  “到时候,万一他受不了个中情形信口胡乱攀附起来,你作为知情不报而代为隐没的立场,又当以何勘呢……就算是义军之内乃是颇讲实据的地方,不会牵连太多最多只是粗粗申戒而已?”
  钟翼顿了顿又肃然道。
  “但日后一旦有所选任和调遣的机会,还有人敢于放心叙用这么个立场不够坚定而昧于私情的人选么;只怕是在这军中相应的前程也就彻底断了啊……那怕是义军再有远大志向和更多长远前程,都是与你再无多少干系了。”
  “这个中厉害干系……真是多谢都将的提点了,险些就令我自误到底了。”
  听到这里,赵警帆不由背后冷汗沉沉的浸透了衣衫,而惶然大悟的举手拜礼行谢道:“我这就马上去虞候司交代上一声。”
  “回过头来的时候,你尽管去告诉那些心有犹疑之人……正因为我辈在官军中呆过的干系,越是这时候,越要拿出坚定的态度和信心来证明自己啊。”
  在这里钟翼又紧接着叫住他吩咐道。
  “就说于情于理而言:难道重重屈居于等闲人臣之下的区区末微官身,难道还能比得过日后开创新朝局面的元从之臣机会么;这简直是舍大前程而就于莞尔小利了……”
  ……
  而在已经重整旗鼓而气象大兴的饶州城中,大将军府礼仪使崔缪,也私下见到了一个访客。
  “如今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么,最多念在旧识份上,送你上路须得痛快些尔。”
  崔缪却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若是我能让郎君重归门第,并阖家引以为荣呢。”
  来人不以为意的开门见山道。
  “说不定我辈日后又有机会同殿为臣,也知之未可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中)
  依旧是歌舞升平而在冬日里不减多少繁华似景的扬州城中,满身污秽与恶臭的高越,步履蹒跚的随着人流来到了节衙之前,望着熟悉的邸门卫士,不由有些情之所至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逃过那些草贼过筛一般的搜杀,以及对方上自发举起起来的各色草头武装,所乘火打劫摆下来的关卡;他可谓是绞尽心思而险死还生了好几次,才得以一路蒙混过来最终逃到了尚未沦陷的润州地界。
  然而,沿江这些敌我难辨的地方官军们,他也都是在不敢去找和寻求帮助了。因此严寒的天气下,他只能混在那些污臭冲天的流民当中,且行且走的用沿途搜罗来的一切东西包裹身体。
  为了逃避流民当中那些强梁、恶霸之辈的掳掠,以及沿途冒出劫夺他们的乡土匪类,他只能装疯卖傻一般用牛马遗落的秽物,将自己从头到脚涂抹的全身都是,以挨上几下打为代价换取对方的嫌恶和厌弃之。
  然后在丹徒的时候,他也曾一度想过要求见驻所当地的镇海军(浙西)节度使周宝。毕竟,此公乃是高令公的早年结义兄弟兼做直至盟友;作为令公的信使他也曾经数度往来府上。然而还没等他上前有开口表明身份的机会,就差点儿被节衙栏栅前那些不耐的卫士,给活活的打死当场。
  最后高越从废弃的沟渠当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丢到了三颗门牙而变成了破相的豁嘴儿,手臂也被打折了。最后他只能身上仅存的两片银扣带之一,贿赂了看守京口江上浮桥的守吏,得以步履蹒跚的回到了江北的扬州地界。
  高越情不自禁的哭声,也终于引来了出入节衙的某位书办小吏的注意,只见他停下脚步来不由有些吃惊的喊道:“这莫不是高三郎君么……你怎么变作了这副模样了啊。”
  “正是在下,个中真是一言难尽啊。”
  听到这句问候,高越有不免悲上心头想要再度嚎啕大哭一场,却又强忍眼泪回应道。然后他仔细打量了对方不禁咦了下。
  “你不是崔(致远)纪史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打扮的了。”
  “却是我多嘴冒犯了王上,已被贬为门下吏以赎过了。”
  有着一口地道洛音的崔致远却是无奈叹然道。
  继而有这位作保和证明身份,高越也如愿以偿的从偏门被带回到了熟悉的节衙后宅当中。而在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半边的耳朵,好几根脚趾连同小半脚掌被冻坏溃烂起来,全身上下也长上了许多青紫发黑的冻疮。
  因此,当他重新洗梳干净又吃饱喝足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在暖床的婢女怀抱中被给人重新唤醒过来,却是觉得全身无处不酸无处不痛的起不了身来。然而对方的一句话却让他马上浑身激灵着挣扎起来。
  “令公想要见你。”
  然而,在雪后的天光下他一路被引着行来,只见正当大兴土木的淮南节衙之中,已经很有些物是人非的味道了;至少原本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见了;但是他毕竟还是高骈曾经所看重的子侄之一,所以在一番苦等久候了大半天之后,他终于被有过数面之交的吕用之,给引上了高令公停居修身的紫云阁。
  然而,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出来,因为忧伤劳心之故,高令公原有的宿疾——风痹之症突然加重;而刚从覆灭的军中逃回来,却又因为不明因由触怒了高使相的子侄高越,更是失宠之下给赶出了扬州城,放逐到了楚州去做了一名州下镇扼使。
  ……
  而在江陵城中,撇去招安事件的后续影响,周淮安依旧在按步就帮的听取,来自广府的例行政务报告:“岭西境内新收得稻麦四万一千又五十六石,豆薯瓜菜两百九十一万斤有余,主要源自桂、环、融、柳、富、贺几个较大的州辖。”
  “其中,大概可以腾换出五万石的陈仓旧粮,正在发动冬季的人役进行加工和炮制。”
  “柴主簿已经再度平定了南桂州的述昆土蛮之乱,毁平地方大小城寨二十二处,所获男女蛮口约六千有余。”。
  “桂阳监山外地区的陈賊残党作乱已经消弭,只是在矿区的筑路和矿石转运进度,不免要有所延迟了。”
  “那就取消这部分的供应计划和连带生产目标;将人手和产地转到其他项目上去。”
  随即周淮安就张开眼睛出声指示道:“随后我会下令桂阳监在山北的矿坑所出不用在转运到岭內去了。湘潭当地已经在筹建新的水力工坊和生产区,以利用湘中和江汉两大地域的河流水运便利,将各种矿产较为廉价的汇聚当地……因此,可以先把各处矿产提前输送过去堆积起来备用好了。”
  就周淮安掌握的常识而言,后世的湖南可算是南方当中的矿业大省。
  比如位于娄底、邵阳、郴州的大型浅层煤矿,盛产锡、铅、锌、石墨的郴州和衡阳;此外,衡阳、怀化、岳阳、郴州都有相应金银矿的产出;而在衡阳和常德两地还有盐卤、石膏和钙芒硝的天然产出。
  虽然这些矿产放在后世大都属于中小规模,并且选冶性较差的类型居多;但是只要能够将其中开发出很小一部分来,在这个时代普遍落后水准下,也是一种颇为可观的资源加成了。
  如今的太平军治下,实际已经控制了珠江流域、红河平原、湘中平原和大半数的江汉平原,都是古代重要的粮食产区所在。
  虽然相对于人口富集的北方地区,在这个时代开发度普遍不高;但是有了这些产粮区域作为相互的缓冲和调剂,再加上水路交通和通讯上的加成,就算是遇到严重的灾荒和变乱,也有相对意义上的风险抵御能力了。
  再加上多山地貌的岭西(广西)和湖南中南部矿产资源,完全有能力再开一个原始的工业生产中心,来作为产能上的升级和备份;实际上一个相应自足的跨地区经济循环体系,已经在太平军的经营之下有所成型了。
  “这是最新留司名下的乡官名录,算上候补和调遣过的人手,在册约莫达到了四千六百一十五员。”
  交代完矿冶和工场生产方面的事物,又有另一名年轻参军走上前来。
  “不过其中大半数都集中在岭南道境内,约有三千五百七十一员;其间又以珠江流域的岭东十三州最众,前后相继委派了约两千八百五十七员。”
  “其中大多反馈正常而运作尚好。其间仅有六十七人弃职潜逃,又有八十九人因为意外而失踪、身死或是伤病而退。”
  “以上例子在岭东之地甚少,主要还集中在新打开局面的湖南、岭西等地……尤其以湖南境内为甚。”
  “倒是在还有二十三人因为不同程度的违规行事,或是犯了作奸犯科之事事,被巡查的三支队发现上报后,夺职问罪论处当中。”
  周淮安微微点点头,这些逃亡和死伤、失踪的数字,无疑也代表着地方上大多数人所难以关注到的细节和基层当中,各种新旧势力更替斗争中无可妥协的残酷性与黑暗面。
  不过,在初步安定下来的岭东十三州当中,居然会出现类似占便宜和贪没之类的职务犯罪,倒也不在周淮安的意料之外;这是任何一个新生政权都要面对的问题。就看有没有足够给力的内部监督机制,以及优胜劣汰式的持久外在新血补充渠道,和唯能者上的良性竞争循环了。
  按照《太平田亩制度简说》颁布下去的大致内容;如今在太平军控制区内所掌握的土地,在初步的清丈和勘界之后,都被比较详细划分为水、旱、坡、草、沙等五大类约十二等成色;每种成色所征收的田赋种类和数额、比例,也都是不尽相同的。
  而目前太平军通过接管其中抛荒闲置的无主之地,征收和抄没那些罪恶昭彰或是敢于反抗义军的豪强大族田产,基本上掌握了其中的小半数;而得以收聚流民和贫户建立起来一个个大小片区的屯田所来。
  至于剩下的其他地方田土宅产,则是在“三支队”初步清理和摧毁了地方乡村的豪强大户等上层,以及胥吏无赖闲子等旧有残余,让余下的乡民百姓重建起自治自决的新秩序之后;又在乡里、市镇一级委任名为“乡官”的基层职务,对其进行间接治理和履行定期征收调发的职能。
  因此,除了那些直接在户曹军事化管制之下的屯所和营田区之外;这些大大小小的乡官可说就是太平政权在最基层执行力的保证了,差不多相当于基层组织下限的小头头。而他们则带领着若干治安、户籍、税赋等想干的办事人员,掌握着乡里一层的行政职能,并间接影响和控制着更下一级那些乡村所在。
  而且,与过往官府胥吏们可以自行招募编外人员的做法和传统不同,基层的办事人都是经过短期速成被统一培训出来,再通过不同的部门所属分别指派到他们手下下的。因此,倒没有那么多的旧日弊端和陋习的残留,反而是在日常里构成隐隐然相互监督制约的局面。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20/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