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1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14/746

  “那我就明日再来好了。”
  杨师古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方才酒力上头之下有些孟浪和唐突了,不由有些黯然的转过身去。
  然而当他绕过府衙的围墙,打算回到街对面自己的临时居所时,却看见一连串满载这各种鸡鸭猪羊和其他食材的大车,在许多赭衣士卒的押送下径直前往府衙的偏门而去。
  而在风声送来的隐约叫喊中还可以听到“别拉下了”“这是黄王亲自交代的”“还得继续开宴。”,杨师古却是心头一冷,只觉得这府衙墙后的灯火璀璨变得有些迷离、怪诞起来,而脚步沉重的踏进了自己所居住的院落当中。
  当第二天正午,他再次带着随从和连夜写下的章略和建言,前往军府所在之地提出面见黄王之时。总算就被迎入了內院的左厢等候,而不用挤在门洞里受风吹雪落了,还有滚烫的茶汤不断续着。
  然而,与他一起在这里等候的还有七八个明显陌生的义军将领,他们都不免一边大口灌着茶汤,一边用好奇而敬而远之的目光,打量着明显与大多数人有些格格不入的杨师古。
  然后才有另一名杨师古认识的属官冲忙过来致歉道:“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怎么能杨军师安排在这处呢……还不赶快给我开了花厅好生招待。”
  然后他又宛声道“眼下可真是不巧了……黄王今个儿起得早,已经往城外去巡营了……保不准儿啥时回来……只怕要您久等了。”
  “无妨的,那我就且耐心等下来好了。”
  杨师古且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然而他在心中还是不免叹了口气。自从打了这场大胜战之后,军府之内各种繁文缛节的排场和不知所谓的体面,却是故态重萌的越发讲究起来了。
  结果他在花厅里翻着书册这一等,就是等到了天色泛黑也没有消息。然后是另一名与他相熟的属员送来了小案上的饭食,而悄声对他道:“军师啊,你没有必要再等了,黄王不久前已经传了话回来,要留在外驻的营中过夜了。”
  等到了第三天,他犹自有些执拗的前往大将军府等候,却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黄王已经带领部分所属引兵前往衢州了。
  杨师古的心情却是一下子当场黯然了下来,与黄王相关这些事情居然就没有任何人向他通报,也没有提及要招传得他跟随效力,就像是一下子把他给冷落和遗忘了一般。
  然后他满肚子心思走出来的时候,却又无意在花厅后的廊道里,听到了两个脸生的将校在抱怨着什么。
  “这姓杨的真是厚颜的很,亏他妄称个军师的名头,可曾在这场大胜当中有过出力的寸功么。”
  “据说先前局势危难时,也只会说些动摇军心的丧气话;现今却不死心的想要找黄王讨个说法,世上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黄王待他还真是仁至义尽了,这厮怎生还那么的不知趣呢……累的我们也不得消停啊。”
  “就是,就是,世上那有这么容易过去的便宜事情啊。”
  这一刻的杨师古,就像是被挑破了心中的某层坚持和执拗,当场情绪涌动如潮的重重叹了一口气;自己也许真就是那个多余的人。他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岁一般的,挺拔的腰背也有些佝偻下来,而转身慢腾腾的独自消失在雪花飞舞的灯火阑珊之中。
  而在府衙的鼓楼之上,曾经与他交好的掌书记黄睿黄睿也在叹息着“总算是走了啊……还真实令人困扰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军府都要有些非言和议论了。”
  “这杨子系终究还是要晾上一晾为好,”而在远方军营当中,黄巢对着提到他的左支使赵璋道“不然怎么能够明白我的一番苦衷和用心呢……可是有好些人在我面前提议过,要追究私自抗命和动摇军心之过呢,我至少还保全了他的军师职衔啊……所以还是让事情冷一冷,过些时日了再说吧。”
  然而赵璋虽然不再言语和继续劝说了,却是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黄王的这番用心和态度看起来挑不出毛病,但也要看底下人时怎么想怎么做的啊。
  尤其是以另一位军师李君儒为首的义军元老派,还有崔缪为首的新投附官吏群体,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推波助澜或是排挤打压对方的机会啊。他还打算拉杨师古一把作为自己的潜在盟助呢,现在显然也指望不上了。
  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激荡的欢呼声:“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张要命,张狗贼的首级了。”
  随即,一个烟熏火燎过却尤可看清楚依稀面容的头颅,被装在盘子呈现在了黄巢为首的义军高层面前。而让他们在各种激动的表情和神态之中,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哗然和喧声来。
  甚至有人当场嚎啕大哭起来,口中喃喃哭喊着那些曾经死在这位官军名将手中,许多亲朋故旧和同袍战友的名字;还有人难以置信的上前端详了又端详,反复就是不敢相信这位曾经把义军赶尽杀绝,或是逼入绝境的恶贼,就这么死得只剩个脑袋了。
  而作为其中最是从容淡定的黄巢,却是深喑这个首级的来源并非义军士卒直接所获。事实上以这位的雄勇善战和狡诈机变,就算是取胜之后的义军也未能成功的留下他来,而被打穿了至少十多道的拦截和警哨的人马突出而去。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杀机,却是来自那些不容他逃回去,而在高骈面前追究兵败之责的那些人。所以他们给设置了一个简单粗暴的陷阱,追随他的扈从当中有人暗自留下沿途的记号,出卖逃亡的路线和方位;然后,在张璘成功逃回到一处旧部占据的据点时意外就发生了。数千名不明来历的“义军”问询迅速包围了他所藏身的据点,而用事先准备好的火烧烟熏手段,将这位一代名将连同上百名的残余将校,以数倍的死伤为代价给活活的困死在其中。
  随后,这个首级就被以相应价值不菲的代价,通过某种渠道交付到了黄巢为首的义军手中,算是担下了这个斩杀张璘的偌大名声与干系。想到这里,黄巢亦有有些自矜的下令道“把这狗贼首级挂到旗杆上去,随我的大纛一起巡游各处。”
  又在数日之后,一直闭门不出的杨师古再次接到了来自外地军府的传令。
  籍着斩杀官军名将张璘的势头,让他以新任命的大将军府善后处置副使的身份,前往东面的湖南各州,收拢那些地方上的义军残余;并藉此将滞留在江陵的军库使刘塘给交涉回来。
  ……
  而在淮南扬州的江都城中,痛彻心扉的嚎哭声从淮南节度使兼使相、渤海君王高骈所修炼的紫云阁上爆发出来。
  “痛杀我也啊。”
  “梓铭(张璘字)你怎么会就此弃我而去了呢。”
  “十万大军就这么败了,数万本阵的行营精兵,怎么就随你顷刻覆亡了呢。”
  “真是失我肺腑,断我肝肠啊。”
  而许多具被暴怒之下肆意打杀的奴婢和道童的尸体,就这么横错散落在了廊道与阶梯之上,而哪怕四溅的血水和污物早已经冷风中凝固发黑,却根本没有人敢于上前去收拾。
  无论是在场的诸多高氏子弟,或又是一众幕府属僚、行营将帅,地方官吏,都是一副噤若寒蝉而最后,还是被共推出来与高骈最为亲近的方士吕用之,在众目所望之下举步维艰的踏上了阁楼之中。然后又在漫长等待当中过了许久之后,声嘶力竭的嚎哭声终于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年轻方士吕用之所带下来的,关于这位高使君要就此闭阁不出好些日子,为阵没的张讨击超度和祈祷的手令。因此所有事情,都将通过这位年轻的“吕先生”来转呈和递送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十几个相应的委任和一连串人事变动;比如吕用之就此当任幕府筹办使,一应所需淮南上下皆须仰供之不得有误;左右莫邪都就此大举扩军马为左右厢各五千人,而以名不见经传的裨将张处一等人,为左右四厢中郎将,其他高骈麾下的大将除在外任事的梁缵外,陈珙、冯绶、董瑾、俞公楚、姚归礼等人,以备敌为由皆有相应的新任命和安排;府中的十多位高氏子弟或是族人,也都得到了外放各州的职位……
  然而在此种情形之下,在场竟然未有人能对此提出异议和反对,或者说是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刚刚出炉的新贵,自然在身边聚附起来的人群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这可不行,我须得面见令公陈情”这时候才有一个声音响起来,却是在幕府当中充为记室的新罗人崔致远。
  “正巧我有消息禀告,且随你一同前去。”
  新从外地赶回来的梁载谋,亦是出声附和道。
  “同去”“同去。”
  “断然不能让人蒙蔽了令公啊。”
  其他人也像是恍然大悟过来,而附和着叫嚣起来。
  然而,第二天扬州城中就流传着新的消息,以记室崔致远为首的一批幕属触怒了高令公、高郡王,自此被下狱戴罪又经筹办使吕用之的额求情,才得以免于刑罚而贬斥他地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清操厉冰雪
  已经停歇的小雪之后,荆南节度使宋浩的脸色已然是霜雪一样的颜色,冰冷而十分的令人心中发咻。因为自从他在章门镇外遭到夜袭开始,他所率领的这只大军就开始受到频繁的骚扰和偷袭。
  而这些敌人数目并不多,却出没的甚为频繁,且甲械颇为精良而深喑地利;因此他们不但在夜里屡屡出来偷袭;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大白天,也敢乘着风雪而来做那虚张声势攻打之态。
  哪怕是戒备森严的夜间宿营和中途开伙之时,也有他们准时冒头出来射箭、放火,尽管造成杀伤和破坏寥寥而乐此不疲一般的就是不让人消停和安生片刻;尽管他也几次三番暗伏兵马和派出马队在外游曳待机,想要带着这些贼寇的尾巴;并且也成功击败了好几支颇为可疑的武装人等,但是除了收获百十具衣衫褴褛的尸体和破烂装备之外,就再也别无所获了。
  而零星被俘获的对象也是只是甚少,只知道自己是被人用粮食征募而来的;只要尾随着官军的行程,躲在山林里装模作样的鼓噪一番即可。至于袭扰之事依旧如故而令人烦不胜烦起来。
  而这种有事没事都来鼓噪一番,真真假假参杂的袭扰之下,他的部伍当中却是迅速积累其大量的疲惫和怨言来。除了那些装备和供给相对优良,且征战经验较丰的陈州兵和泰宁军外,其他追随而来的人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掉队和逃亡的现象。
  然后,首先出现问题的那些素质堪忧而成份不齐的土团、乡兵。经过了多次的一夜数惊、寝食难安的遭遇之后,他们在一次营地取食的优先次序上爆发了冲突,然后就变成了一场毫无征兆的哗变。
  虽然很快就被严阵以待的本队陈州兵和泰宁军骑兵,给镇压下去;但是一口气砍了上百个杀鸡儆猴式的人头,依旧没有阻止这些对方土团、乡兵,迅速下滑到底线的士气和斗志。
  然后,他在这里有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宿营的时候让那些州下地方的团结子弟和守捉兵,与本阵的陈州兵混搭在一起,以方便监督和杜绝后续逃亡迹象。
  结果就是这些陈州来的老军伍,很快就被这些良秀不齐士气低落的地方武装,及其悲观情绪和消极态度所影响和感染;结果在临阵应变和对敌反应上无形间消弱了不少。
  结果在一次夜间的骚扰当中实在忍不住贼寇的撩拨,而一时冲动的相互裹挟在一起追了出去。然后,由此露出的破绽,让另外一小股伪装成官军的贼寇潜袭进来,就近点燃了畜棚和马厩,还差点就把粮草给烧掉了。
  若不是宋浩其余的部下还算经验老道且见机得快,就近铲雪以布包竞相投掷灭火,那就不是仅仅损失数百头惊奔逃散的畜力,而是大军就此乏食无以为继的问题了。
  为此,他不得不忍痛斩杀了自己麾下,包括一名身为看重的族人兼校尉在内的十数人,以正军法以儆效尤。然而,在这些层出不穷的贼寇袭扰和意外状况的拖阻之下,他原本想要师法前代名将李愬雪夜袭蔡州,一举擒获叛乱藩帅吴元济的故事;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的笑话和泡影了。
  因为从乐乡县境内走到这里的路程,居然让他的人马足足走了三天。有这三天时间作为准备和动员,他可以预期到自己将遇上的是整好以瑕,据城严阵以待的荆门贼军。
  因此,虽然他们前进的方位依旧不变,麾下依旧还有八九千人马听用,但是在宋浩的心中胜负天平上,已经越来越变得有些进退两难和举步维艰起来了。就像是再次变得纷纷扬扬起来的雪花一般的迷迷蒙蒙。
  ……
  而在远处一处平淡无奇的雪丘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儿慢慢从白茫茫一片的背景当中蠕动起来,最终露出一张饱经沧桑而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孔,却是一名披着素白色大氅而戴着连兜白色毡帽的义军士卒。
  而在他的手中还端持着一只白布包裹的水磨黄铜管子,正用这粗头那边在打量和窥探着远处,泛白斑驳的原野大道当中,正当蜿蜒而行的官军行列。
  这也是他们这些探报队和游弋队的成员,所新得到的神奇装备之一;通过里头夹着的两块圆凸磨光的水琉璃精,可以将甚远处的情景和动静,纤毫毕现的拉到眼前一般清楚。
  也正是凭借这种被戏称做“千里眼”的神奇玩意,还有那些方便穿梭往来于水上的轻便快船,他们这些探报队的成员和习于冰天雪地的北地老卒,所组成的袭扰小队才能游刃有余的和这些外来官军周旋下来。
  在雪地里呆看的久了,他不免觉得眼睛有些酸张起来,而连忙用一块熏黑的琉璃片遮挡住眼睛,重新看着有些扭曲而黯淡起来的万物,才顿然觉得好过了不少。
  然后,他又忍不住想起了早年在北地的生涯和岁月;那个冬天里雪下的可真是大啊,都能把人给深陷进去了半身的大小雪窝子,可不是这南方半尺厚的小雪花可以比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在义军当中,北地格外冻人的冬天之下,大伙儿因为没有足够的衣物保暖,而是有什么就用什么,遇到什么们就拿什么,甚至是用稻草、树皮和土块来裹身;又许多人因为太过疲累和孱弱,一旦睡下了就再也醒不管来,只留下相互抱团取暖成一团硬邦邦的尸体;还很多人在跟着奔走当中一不小心就浑然不觉冻烂了手脚,然后等到天气转暖后就这么一块块发黑发紫溃烂着慢慢死掉了。
  他也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也许是靠捡破烂和剥那些敌人、同袍或是不知来历尸体上的衣物吧。后来到了广州后又发了痢症,不得不留下来休养了大半年,也由此在广府那场变乱之中,稀里糊涂的就变成了易帜改号的太平军一员了。
  然而他并不觉得有所后悔,甚至觉得相对那些已经北上的老兄弟而言,自己走了一辈子的背字而终于时来运转到了。因为在现今在太平军中,有田有饷有前程过的既是舒心又有盼头。
  就算是被派到这雪地里来行事,不由有足够分量的油脂和口粮维持力气,还有防雪水的厚布披风、毡毯和加绒睡袋什么的在雪地里保暖;简直就像是提前了好几辈子在享福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14/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