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1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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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
  一片士气高振的轰喊声中,被五花大绑倒按在囚车里的虚中,却是欲哭无泪的连祷求佛祖都不能了。
  ……
  而在长江北岸,一面募兵的义军旗帜之下,“你们都听好了,入了咱的营门,就是咱义军的人了,切莫不可在三心两意的别有想念了。”
  已经是一名义军队正,而身披半截褐色钉皮甲而头戴素白夹耳帽的前官军小校苏拉,亦是意气风发而口若悬河在一群本地聚附而来,明显才吃了几天饱饭犹自面有菜色的新卒面前,大声夸夸其谈道。
  “如今北边的朝廷宿州刺史刘汉宏,已经向大将军府请降而易帜为横波军,现在也算是咋们的人了了。”
  “所以,这一回打庐州怕又是十拿九稳了……你们就尽管把心思放到肚子里。”
  “我这一路过来攻城略地何止数十州县呢,还未见过义军攻打不了的城池呢。”
  “所以你们这番跟了我是有福了,明个儿随我下城之后,少不了顿顿吃肉管够管饱呢。”
  “须知晓,我可是人称幸运的苏拉呢,这一路过来多少刀枪箭雨都未尝伤得我分毫。”
  说道这里他不由有些遗憾的瘪瘪嘴,只可惜那位一贯很照顾他的赵子日赵大哥,却是另有前程和际遇;正因为他伤好之后,几次三番把功劳和斩获都让给了自己,这才得以升任为这只新扩充的别部义军一名队正。
  如今随着外出哨粮和傍附(裹挟人口和募兵)却是与之分道扬镳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舍不得呢。据说他已经随着另一只人马去打信州了。
  “你们看,江上便是我义军的水师。”
  虽然让心中做如此想但是她口中却没有停下;甚至为了加强说服力,苏拉还用手比划着江上的一些船影道。
  “只要水陆并进之下,这大江两岸又有什么官府可以抵挡得了呢。”
  然而当他话音方落没有多久,这些新卒当中就发出了某种低抑的惊呼和叫嚷声;却是有眼尖的人看见,这些正在靠近的义军水师船只,看起来的情形可都不怎么好;大多数帆幅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而船身上也满是钉插的箭只或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乃至在船首和船帮上出现明显残损部分;甚至有的船一边行驶一边就突然翻覆了,或又是在下饺子一般的跳水人影当中,缓缓的沉没在江中。
  于是还有的船只干脆就顺势斜斜偏离了江中航路,而向着岸边所在的位置搁浅冲摊而来,然后却又未能支持到岸边,就轰然解体而只剩下一片露在水面的人头和残片。
  “不就是水上的区区失利而已,稍加时日就可以重整旗鼓。”
  为了补救,苏拉又连忙抢声道。
  “我义军在陆上从来就是无往不利的,你们看,这不援军已然到来了。”
  他突然像是如获至宝一般的用手比划向远方,在沿着江边的大路那里有正在滚荡而来的漫天尘烟,显然是有大部队人马正在疾行而至。然而转过了一个山脚之后,就连苏拉也可以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了。
  这些“援军”简直是行色匆匆而灰头土脸的,也没有打出表明身份和归属的林立旗帜来,而就连那些长短兵器也是毫不顾惜得被倒拖在了尘泥当中;就像是后面有什么急迫的东西在追赶一般的,浩浩荡荡的宋卵形近之间的根本不管不顾其他东西,而径直穿过他们这小部人马的营地边上,头也不回的成群结队继续匆匆扬尘而去了。
  这明明就是一场战事不利败退下来的情形啊,这些苏拉也有些理屈词穷而转念想要在说些什么来挽回;突然他就看到路过的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惊喜的喊道:“赵大哥,我在这儿呢。”
  然后就见对方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然的加快脚步闯出大路去而又失足掉进了一个附近乡农涌来堆肥的沤池里,再也不见有人爬起来了。不由他惊呼起来,“快快,快去救我的赵大哥。”
  而此时五体投地身陷在一片污秽中的赵子日,也有些悲愤无比的望着青天白日,而在心中暗自哀叹自己的流年不利,为什么在刚刚吃了败战之后,又会遇上这号没心没肺道让人无语的货色呢。
  这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轰然的叫嚣声。
  “张无敌,张要命又追上来了。”
  霎那间这些正在匆匆行进的散乱队伍,就像是突然炸了窝一般的没命狂奔乱跑起来;而周围那些上千试图搭把手把赵子日给拉出来的同袍们,也不由脸色大变的丢下他而作鸟兽散去了。
  赵子日也只能再度像是一条直挺挺咸鱼一般的,继续躺在池子里而自生自灭起来;说实话他宁愿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也不愿意再去面对那个活宝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作为大将军府攻略信州和宣州的先头人马之一,先后足足又数万人都相继兵败在了突然渡江,又阵列而击的淮南精兵手中了。
  正所谓是人的名树的影,他亲眼所见那些原本趾高气昂而信心满涨的义军别将、都尉、郎将们,见了对方的旗号就各种相顾骇然、慌了手脚而不战自乱起来,甚至还有当场不管不顾的率部脱逃的。
  然后出身岭外的赵子日才得以知道,在义军转战大半个天下的途中,就从来没有在这位手中讨得好过去。然后就是我消彼长的气势大衰之下,几个照面就抵挡不住变成全面的大溃败。
  然而这只是他们厄运和梦魇的开始,没有可以停驻的据点,也难以重整部伍队进行反击,更没法进行补充和休息,却要不停遭受伤亡……古往今来,大撤退演变成大逃亡、大溃决的事情多如牛毛,显然也不差这回。
  而在中途那些义军将领和老卒们不是没尝试过据地反抗,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曾经在一些犹有悍勇和血性的头领召唤下,尝试聚拢成密集的阵列进行阻击,却被迎面而来淮南骑兵一次大规模冲击给冲垮杀散;然后到了傍晚,他们又没法埋锅造饭;只能在暮色下饿着肚子奔逃,最后到了晚上,他们也没法找到安全和暖和的地方休息!而只能在远处追兵惊起的此起彼伏声嚣下,在黑灯瞎火中盲目的乱窜。
  又累又饿又冷,还不停的死人……所以,哪怕官军只是在第一次接阵时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突袭而已,但仅仅一个晚上之后,义军残存下来的建制就彻底消失了。没人敢于打出旗帜,因为那会引来官军的追砍和杀戮。
  渐渐的,首先是一些山野出身的士卒,仗着自己有些野外活动经验,三五成群的丢下旗帜枪仗,带着身上的弓箭和匕首,义无反顾的钻入道路两侧的山林中;还有一些明显是乡村出身的士卒、军官,他们觉得回到自己家乡所在躲藏起来才是唯一的希望,便也是纷纷脱了号服和皮帽,然后直接往脱离大部队从各种分叉小路中转进而去;因而最终剩下来的,反而是赵子日这种远离家乡又无处可去的士卒,只能沿着道路不停的奔逃,直到遇到一个可以阻挡追兵和收容他们的义军驻防所在。
  ……
  “XX乃是农民军队伍中最典型的野心家和投机分子,他一方面与起义军主动分割,另一方面却又假惺惺的以支援为名,派兵紧随起义军主力身后掠夺土地和人口……显然是早有预谋,想要窃取黄巢为代表农民战争的成果。”
  人共运所查禁的地下刊物之《你所不知道的一百零八个历史真相/海外版》
第三百零四章
前路各用心(上)
  信州(今江西上饶)沿江的转运重镇——大云仓外,刚刚结束不久的战场之中,犹自是尸横遍野而残兵错横。一群群挺刀持枪的官军游曳而过,监督着许多民夫清理着满地的狼藉。
  淮南先锋讨击使兼行营都兵马使张璘,顾盼自若的看着黑压压跪倒在地上的草贼俘虏;虽然时不时有被指认出来的头目和首领,又被拖到一边斩首再抛尸在旁,但是余下的草贼却是更加毫无抗拒而纷纷在地上畏缩成一团。
  他是一位古铜肤色国脸粗眉的魁伟男儿,流于寻常的形貌之下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峙若渊停和峻拔如山的意味;而当他踏上了战场之后,则又是另一种风貌和气度了;纵横帷幄挥指方酋的健硕身躯之内,仿佛是时刻在蕴含着令人畏怖的山崩城催之力。
  因此哪怕是他稍加颜色之下,别说是那些从属的军将们,就算是他直领的部下和亲信,也是不敢与之正对和大声说话。
  经过了朝堂上亢长的博弈和斗争、妥协之后,眼见暮气深重的大唐中枢,也像是一个重症缠身而反应迟钝的病人;终于对已经从湖南糜烂到江西,又从江西糜烂到江东、两浙;各地都有群盗蜂起响应或是豪姓、奸民自称草贼别部,而令官吏军民竞相疲于奔命的东南板荡之势,做出了足够的反应和全力以赴的对策、部署来。
  因此,据称朝廷新委任的浙东观察使柳瑫,并已经通过海路到任而开始整军备战了。虽然依旧无法阻止草贼大军四下肆虐的糜烂蔓延之势;但是至少也确保了浙东余下的城池不再继续陷落下去了。
  另一方面,除了加紧催促山南节度使刘巨容、江西招讨曹全晸两路大军,加紧进剿和收复失地之外;朝廷已经加征钱粮而倾尽中枢拨给“出界粮”和“行装钱”,从北地征发来了昭义(泽潞)、感化(徐泗)、义成(镇滑)等诸道数路兵马,以协助淮南方面共剿草贼;然而,来自高令公的授命和意思却是,如此破贼平乱的首功怎么能够轻易让于外人了,最好能够让淮南军中独自领受下来就好了;毕竟,朝堂诸公在讨贼定乱的立场上是基本一致,但在究竟由谁来主导这个过程和大局,却是各有争执和后手的;而首当其冲的淮南无疑占据了先手之利。
  最不济也要确保相应克复定难的功劳,大多数落在与令公有所渊源和盟好的义兄弟——刘巨容、曹全晸、周宝之流的手中。却是万万不可以便宜了,素来亲近令公重要的朝廷内援——卢相公的政敌,诸如前宰相王铎、崔安潜那一边的北地军镇,而成为对方乘机重返朝堂的籍口和凭据。
  另一方面,则是将这淮南之下名目繁多,而与地方关系盘根错节的镇戍兵、守捉兵、团练子弟,给名正言顺的带出来在讨贼当中多消耗掉一些;如今令公麾下虽然编练有土、客军七万之众,但是合用的不过是转战多年而得以带到任上左右莫邪都,和就地新募丹阳子弟而成的行营兵而已。剩下的大半数是收降纳叛而来的前草贼部伍;在裁汰掉老弱不堪之后虽然还算精壮和悍勇。
  但是在以富贵权势来拢结、驾驭下,指望借助他们这些前草贼之力,来对付、挤兑和排挤那些淮南镇中土生势力的同时;也要警惕和防范其乘机坐大难治;而事事给予暗中压制和明面上扶持并举,令其与土生镇戍兵长期相恶有相互制约,才有令公安然稳坐东南总枢(扬州)而总持局面的偌大权柄。
  因此这一次出兵,能够假藉草贼之手而将这两大心中隐患,给有效的削弱和消耗掉,又能博取到足够的功劳和资历,那便是两全其美甚至一举数得的大好事了。为此他这次带来的淮南大军之中,除了本阵的上万行营兵和来自天平、平卢两只客军骑兵之外,其他都是各地的守捉、团练、镇戍兵,属于可以损失和消耗掉的存在。
  另一方面,还有籍着追缴草贼的过程,伺机将令公麾下和幕属的人等,给顺势安插到那些沦陷光复州县的缺位上去;以便形成令公主导之下整个东南联结自保的一盘大棋,故而,最终掌握具体的尺度很重要,既不能草贼一鼓作气的打垮,而少了吊着朝堂诸公和那些急于立功的地方军伍,从容布局的缓冲和余地;又要保持足够的强势和上风,以便名正言顺的将其他可能插手进来的势力排除在外,而成为令公与朝廷交涉更多利弊权柄的重要依据和凭仗。
  所以他必需狠狠的打击草贼之势,以保持足够的压力和上风以为功绩、名声;又要在适当的时机宽放对方苟延残喘的片刻,以免草贼自此星散而走,让自己陷入到无贼可讨的窘境中去;那可真又是得不偿失了。
  张璘他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只是个出身在军营的遗孤,却早早年蒙得初出茅庐的令公看重,自此一路走上了波澜壮阔的戎马一生。可以说,从当初尚且少壮之年的令公,将进帐偷食而被逮个正着的他自此带在身边开始,令公与他而言就是再造父母和当世最可信重之人。
  因此,哪怕他现今已经官拜护军将军,检校兵部侍郎、淮南(镇)先锋讨击使,东南行营都兵马使,受海门子(爵)三百户的爵禄;但是朝廷的大义名分对他而言,甚至还不如令公的一时好恶取向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最大执着和弱点所在。
  话说令公戎马一生,在其麾下效命过的将领数以百计,但是最为信重的还是一直追随左右,而被称为左膀右臂一文一武“高门双骏”的张磷和梁赞,所以他也自觉任重道远而决然不敢辜负之。
  因此,在这一片高歌猛进之势当中,就算稍有私下不协和异样的声音,也很快被压制下去而变成张璘说一不二,令行禁止的一言堂。
  “报,有草贼常宏部引兵大举来攻。”
  这时候一名背旗的小校飞驰而至道。
  “正与前出的庐州刺史杨行愍所部接战。”
  ……
  当周淮安率领的水陆并进援军,从潭州的长沙城再度出发,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也是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许多善后事宜和遗留的手尾,并且同时还完成相应的补给和整备工作;最后按照1:3:5的比例安排下相应的驻队营、暂编营和新募营的驻防力量之后;他麾下出征的力量也再次壮大到了两万八千多人;主要是收编和重整了潭州城内残余义军武装力量的缘故。
  要知道原本潭州城中的三个军序,加起来就有一万七千多人的员额;再加上那些过来就食和募兵、修整的五只别部人马;从账面上看至少有三万多人马;但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内乱和官军突然来袭的惨重损失;最后十不存三四而其中除掉老弱伤病之后,就只剩下四五千人还算合用的精壮;而且周淮安还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原驻地了,需要硬着头皮将他们全部带上路去。不然在没有足够外力压制和监管之下,因为这场动乱在他们之中造成的嫌隙和积怨,还有可能在外来的影响和煽动,变成新的仇杀根源而继续在当地循环下去。
  那周淮安的这一番奠定一个相对安稳后方和补给线,的一应努力与苦心就做了白用功了。
  至少在江陵方面还有他们共同的敌人——官军,来转移内部的矛盾和整体仇恨的方向。这样只要打上几战之后,就可以有效冲淡掉原本弊端颇多的老式义军体制内,所遗留下来的色彩和传统烙印了。也是内部问题外部解决的老生常谈了。
  不过这就需要相应战场节奏和行军建制的掌控能力了。不过在出发之前,周淮安刚刚接到岭外送来的一个好消息。
  却是带人前往海南大岛崖州境内招徕当地的俚寮屯田,并进行农业开发和生产实践的前广州司马,如今的农学院负责人刘洵,在当地推广种植棉花取得了成功了。要说这位身为老派官僚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在他所专注的领域上,还是有着一种务求结果的执拗劲头。
  当然了目前岭南或者说广州能够弄到的棉花品种,主要还是来自海外昆仑国/非洲的草棉、来自天竺/印度的短绒棉,还有海南岛本地土生品种的木棉。至于后世占据全世界主要棉花品种的陆地棉,则是要靠从西域传进来;而品质最好的另一种原产美洲的长绒棉,这会还鞭长莫及呢。
  至于相应棉纺工业的人手倒是现成的,一方面无论是在闽地逃过来的流民,还是岭西桂管一代的百姓当中,就有不少擅长纺织白叠(棉布)的民间好手;另一方面则是在海南俚寮聚居所在地区,同样出产另一种叫吉贝布的棉织品;要知道后世的黄道婆就是在这里学了制棉工艺,并将搅车(轧棉机)、弹棉弓、纺车、织机等器具在江南地区的松江等地推广开来。
  所以再加上兴建水利工坊所提供的天然动力加成,只要有足够的原料来源的话,爆发产能起来也是相当轻松的事情。
  要知道棉花种植及其衍生产品的棉纺工业等可是好东西,不但是可以提供大量优质纺织品满足民生需求,并作为对内、对外贸易的拳头产品和新经济作物的利益增长点;在工业原料上也是颇多用处的,比如在经过不同程度的硝化处理后,就可以得到从硝化棉发射药道消化炸药之类的军工产品。
  所以说,早期的火器工业又一个奠基石给解决了,这无疑让人欣慰和振奋的事情,可惜周淮安暂时也早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而只能憋在心里。
  但他在离开长沙之前,还是抽空到湘水中长满橘树的某处沙洲上,专门留下来一块碑和一首词子,算是到此一游的留念和题记。
第三百零五章
前路各用心(中)
  “仅仅是阵前现身,就当众惊散了贼军,还逼降了一个贼军的右翼大将啊……当世大丈夫莫过于此啊。”
  刚刚被朝廷封为为庐州(安徽合肥)刺史,而急于表现和建功别号的杨行憨,亦是有些羡慕和叹息的看着,成群结队在舒州城下解除武装的草贼,以及正在收降的淮南行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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