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1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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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淮安对着粮台官,兼辅助大队领队杨能的道。
  “又可支撑多久呢。”
  “回禀领军按照如今的耗用,军中粮秣存粮尚有二十日左右的余量。”
  因为脸上多处受伤,而看起来就是有些面瘫毫无表情的杨能答道:“此外,短时内还能陆续从地方筹措、采买到一些为补充……大可延时到一月左右。”
  “只是待到二十日之后,那些附从的军伍和夫役就要顾不上了。”
  “却也无妨了,有这段时间足以我等腾挪折冲,争取有所变局和突破了。”
  周淮安想了想反过来安抚和鼓舞道“不过地方正在安定下来,短时内不要使消息扩散就好了。”
  “所以我们不但不能随便消减人手,还要招募更多的人。”
  “这样吧,我会传令下去”周淮安顿了顿又继续道“以进一步整编为由,加强对那些附从军伍的控制,再以安排回乡耕作为由,遣散和裁汰那些用处不大的老弱……以”“下一步就是招募和武装起更多的青壮来……哪怕是充作场面也好……只要能够掌握住这些壮丁,其他地方想要乱起来,也乱不到哪里去了。”
  “得令。”
  在场的十数名部下皆齐齐振声道。然后,周淮安单独站在新制作的沙盘面前,用木杆轻轻敲打红河平原上被表示出来的各种地形。
  作为一只初成建制的军伍,早就拖出了过往那种无粮则散的传统农民军范畴;因此在有所预期的储备之下,哪怕在后方断绝的一个月内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更何况,他还有新开辟的海门镇及其海上运河,作为候补的输送路线;关键是那些外围势力由此而来的连锁反应。
  现在远有大举进犯的土蛮,近有城中顽抗到底的残敌,后方又有海寇作乱之下;因此只能根据握紧拳头打人的原理,集中全力来优先解决其中一路,才能够达成连环破局的结果。
  ……
  而在比景港,头顶这一口小铁锅的林深河蹲在房顶上,对着远处一名探头探脑佝偻着身体爬上来敌人,一箭射去顿然应声而到。然后重重叹了口气,而从腰上的葫芦里小心翼翼的含了一口水,权作滋润干裂焦渴的喉头。
  如今,他们之所以变成这副局面的缘故,却是因为外面那些贼人的缘故。
  据说,那个地下操持交州大港的帮会联合——“五老会”余孽之一,逃走的花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港区当中,并且串联了后方城区中坊曲的大户人家,骤然发起变乱而封死了他们撤过去的退路;然后大批海寇自海面上蜂拥而至,港区内更有人乘机作乱放火,里应外合之下顿时就沦陷了大部区域。
  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些聚集在溢出的残余留守人马,依托这片位于港区东角的货栈、仓房区域而坚持固守一时;又有就近停泊的广船上水夫、船工的支援,才一次次的打退了那些杂乱无章的海寇们的熟读进攻。
  但是现在天色近昏,显然他们也已经找到了新的对策,开始在仓库栈房外堆积起许多柴薪来,然后用运货的手推车为遮挡,一点点的向着仓房区的墙下靠拢和逼近过来,哪怕给陆续射杀当场却又前赴后继的尽然是一副要强行火攻的姿态。
  这时候后方又传来了警讯:“不好了,贼人从海面上划船潜渡过来了。”
  随着这些惊呼和叫喊声,只见一艘停泊在附近的广船已经在某种厮杀吼叫的动静当中迅速沦陷,而在甲板上被纵火烧成一片,又有许多惨叫的身影带着星火点点的跌坠下来。
  林深河的心思一下子沉了下去而陷入到某种恐惧和绝望当中,这可谓是前门进虎而后面来狼自顾不暇了。这些那些持刀据弓协助他们守御的水夫和船工们,也不由纷纷慌了手脚或是乱了阵势,而开始有人做不由自主的向着后方跑去,却是想要逃回到自己的海舶上去再说。
  然而骤变徒生而在惨叫声中霎那血光四溅开来。却都是起身脱逃的那几名水夫,被抢先一步跳下房顶来的林深河给射倒两个,又撞倒一个而砍下了脑袋了;顿时让剩下的人霍然一惊而停住了脚步和动作。
  “你等是猪油蒙了心么……竟然想要被敌而逃,这是嫌大伙死得不够快么。”
  溅得满身是血的林深河,瞪着满是血丝的红眼厉声道。
  “若是岸上这点存身之地不保,就凭你们几艘来不及升帆的海船,又能躲到什么对方去呢。”
  “唯有随我杀退了贼人才有活路啊。”
  ……
  而在港区内的一处哨楼之上,作为这次事变的始作俑者,曾经长期掌握交州大港乃至沿海地下势力,“五老会“领头人之一的“花老”,也正在打量着这一幕,而不断的催促和调前者人手,加入到对这些残余势力的攻打中去。
  这位“花老”虽然有个老字,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得老,反倒是位风韵犹存而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动人风姿的中年美妇人;很难让人想象到就是这么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却曾经掌握着以比景港为中心的交州沿海,数以百计的娼馆、伎寨,而利用海上中转的优势长期垄断和把持着着当地大宗人口买卖的生意。
  因此也藏污纳垢式的豢养和收纳了许多被通缉、流放的罪徒和亡命,作为维持自身权势与地位的羽翼和爪牙;手下由此造成无数人的家破人亡与妻离子散,更是血泪斑斑罄竹难书。由此还与许多海寇、流匪、私贩之流缔结下深厚的关系网和难以动摇的利益纽带;因此,得以区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之身,在这些弱肉强食而惟奉武力为尊的地下世界当中,与那些好狠斗勇的帮会,并列为会首五老之一。故而在与其他会首之间勾心斗角的侵扎与算计的同时,在平日里也是充当着某种智囊和消息灵通的角色;是以,在这些草贼登陆交州大港而痛下狠手开始整顿之后,她能够先别人一步逃出生天;并且最终联系上强有力的背景和靠山,籍着自己留下的人脉和暗线,重新卷土重来而坐那反攻倒算之事。甚至还能说服后方城区坊曲内那些大户人家坐视不管,而变相断绝了这些草贼向外求助和突围的渠道。
  但正所谓是但凡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本名蕾珠乃是破产胡商的妾生子。因此很小就被辗转贩卖多处,最后才在交州城以“绿婠儿”的花名成为当红一时的头牌;但是也不出意外的遭遇到了许多行院女子的套路和结局;先是被穷苦出身而不得不对现实妥协的爱郎所辜负而自暴自弃;然后又被刻意设计的连环骗局所针对而人财两失,就连嫁做商人妇的从良机会都没有,而被迫欠下所在行院的巨额欠债,多年含羞忍辱的努力和期望一朝成空。
  虽然最后恍然醒悟过来,通过刻意结好的帮会头领从对方身上一点点的报仇雪恨找回来,尔多去了所在行院的控制权;但她也为此付出了身体到精神上的不菲代价。然后她就大彻大悟了,自己可凭据的皮肉色相终将要消逝,但一些东西却是永远不变的;于是她就此开始不择手段的追逐和寻求着一切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是可以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的权势、财赋之类的事物。比如通过妓馆所获得消息,并将其折变成财富与权势等影响力的渠道。直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敢称呼她过往那个“绿婠儿”花名,而要例行恭恭敬敬拜礼的“花老”。
  当初交州地方大乱,而一直暗中掌握着五老会想要乘机走上台面的策划,也是出自与她之手的产物;然后就有了海路和陆上相继泛滥的盗匪,又有税丁与团结兵矛盾激化而两败俱伤的虚耗;但是还没有等到五老会全力发动起来的人脉和资源,进行到下一步;携大势逼迫城区中那些当地海商大户妥协和退让,进而承认他们在交州大港的公开主导和控制权。
  来自海上强势介入交州大港的草贼,却是彻底粉碎了他们的计划和打算。五老会所发动起来的权势和武力,在这些训练有素的善战军伍面前,也像是梦幻泡影一般的迅速烟消云散。
  因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想要起复和报仇的她,很容易就依靠交州城里的内线,而搭上新的靠山和背景;对方甚至允诺她如果能成功断掉这外来贼军后路的话;不要说重新站到台面上来,甚至想要一个官方认可的身份和相应职位也完全不再是问题;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投入了自己所能够联系到的一切。
  只可惜驻留在港区内的那些草贼太谨慎了,对于她派出去勾搭和拉拢的手段,短时之内基本没有什么成果。而在事情发动起来之后,居然还有小部分能够聚集起来且战且走的,退守到了广船停泊的区域里坚守起来。
  只可惜的是,她负责联络来的这些海寇、盗匪、私贩,也是各有来路而并不是一条心行事;等到上岸入港之后都在忙着烧杀女干银虏掠,根本没有多少心思合力起来去对付那些残余草贼,所盘踞区域所代表的“硬骨头”,所以竟然让他们又陆陆续续的汇集和逃过去了好些人。
  甚至还有人刻意打破他和城区那些大户的约定和默契,而想要冲过围墙去好好的肆虐一番,只是都被打退了回来;尽管如此还是对她与那些人的关系造成了难以忽略的影响。或者说时候她必需付出更多的利益划分和让步,才能重新稳住这些骑墙之流。
  但是现在,在她竭尽全力的威逼利诱,允诺和鼓动以及往复的利益交换之下,这一切也该彻底结束了吧,她看着从海上和陆地上相继逐渐被淹没在撕杀声中的仓房区域,不由再度露出某种智珠在握的表情来。
  只要能够解决掉这些草贼的残余,获得他们所手尾的军资物用,就可以将这些人命微贱的贼寇们进一步武装起来,而稍加引导和鼓动就可让他们转而对付,后方城区里那些临时的盟友;虽然他们各有家丁和护卫据守的宅院做凭据,能够自保一时;但是在形成规模的寇盗疯狂面前,也不过是被各个击破的冢中枯骨而已。难道这些墙头草以为隔岸观火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这时候,突然又手下急忙过来通报道,在港外的海上发现了一只不明船队……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乱变2
  一只船队正接近交州大港,站在船首上已经恢复了圆头圆脑一身肥膘的孔利落,也正在眺目远望着其中的动静,而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当中。
  “东主,是否要暂避一时呢。”
  一名主事不由请示道。
  “反正以我们的食水尚可支撑到广府去……让小的们坚持一下就好了”“不妥。”
  别号“肥孔”的孔利落这些当即反应过来。
  “我们要如期进港……让船上能动的都拿起兵器。”
  “准备好杀上岸去支援一番。”
  毕竟,在海外行商的船上怎么可能没有自保的兵器甲械呢,尤其还是得到“官方”变相支持的情况下,船上有好些护卫本身就是上过战阵见过血的士卒所充任的;就算是临时改行做点做兼职都足以力压“同行”的,只是在于值不值得浮出这个代价而已。
  “再告诉底仓那些骠奴和天竺人,想要在东土好好的安身,就给我豁出性命来卖力了……”
  随着不计代价的冲如港中,有接二连三触底和抢滩靠岸海船上放下的搭板,同样举起一面青旗的水夫和护卫们也挥舞着兵器,在旗帜的招摇下冲进了正在海寇抢劫下一片混乱的港区,而爆发出更多更大的厮杀声来。
  “来人给我披甲,我要亲自上岸指挥。”
  孔利落努力扭动着身上的厚膘,做出大义凛然的慨然道“何至于此呢,东主没有必要亲身犯险啊……交给手下小的们就好了”一名帐房连忙劝阻到。
  “混账,这可是最基本的态度问题啊。”
  “再说了,老子最恨这些海寇了,若不是有这些狗东西,我怎么一步步的沦落到这个境地。”
  “不要拦我,就让我好好表现上这么一把好了。”……
  安南九月的骄阳依旧灼热似火,而在一处废弃的村子当中的木篱笆下,已经是火长的壮汉石牛摸着自己锥头六棱锤;感受这沉甸甸的冰冷让自己蹲伏的久了,有些烦躁的心思慢慢平复下来一些;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这一火剩下的七名士卒身上;其中只有三个是随他一起来到这湿热的安南之地老人,其他两个都是战损后是从别部调拨过来,还有两个补充营里粗粗训练过的当地人。因此他们各自的配备也是各不相同,三个老人都是刀牌手,而两名调拨来的是披甲的弓手,本地新卒则是拿着短矛和小巧的梭镖。
  从原本清一色的编列变成这种混搭,也是作战环境使然的缘故。这种组合的小队对于那些毫无建制和次序可言的盗匪、蛮人之流,最是适合灵机应变了。
  毕竟,在这遍地是河网的平原地区上,根本没有多少可以埋伏和据守的地势,也没有多少机会获得出其不意的突然性;因此大多数的战斗就是在发现、遭遇敌人,然后列阵、击破之的循环中度过的;至少这些天他已经随队参加了近二十次大小战斗,也让这一火几乎换了好几茬人。
  (所以后世的对越反击战中,被PLA拿下的北部山区的要点凉山等地之后,接下来河内所在的平原地带,就基本是无险可守的一马平川了,根本挡不住机械化大兵团的推进,而不得不准备迁都了……)
  “让俺再强调一遍,”为了缓解紧张和焦虑,石牛习惯性的按照夜校上的教导,对着手下几名士卒教导道。
  “不准喝生水。渴死了也不准喝……东西都得烧熟了吃。”
  “不管人畜的尸体,都得想法子埋了……垃圾污物不得乱丢,须集中起来处置。”
  “不想害自个儿和他人不明不白得上时疫丢了性命,就要严格照做……做不到就得吃军法了。”
  “来了来了。”
  披着插满草枝的披风站在一颗老树盯梢上的望哨,也不禁大声叫了出来。
  “做好准备。”
  就见在尘烟滚滚当中一群狼狈不堪的土团,在数量更多的土蛮部众嘶吼叫嚣之下没命的夺路奔逃而来。并且越过了预定埋伏的地点之后依旧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而不是按照计划停下来稍作抵抗和纠缠才是。显然这所谓的前出诱敌之计,估计被人给变成真正的溃败而逃,且已经停不下来了。
  在呼啸的哨子声中,一时之间这座死气沉沉的废弃村庄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霎那间探出许多弯弓搭箭斜直向上的身影;而在长短间隔的口令声声中,哗哗如风声吹过树梢响动的射出许多箭矢来,又像是密密匝匝的飞蝗一般瓢泼而下,铺盖在那些被拉长之后大步向前土蛮之中,霎那间就清空出一片稀稀拉拉的范围来。
  就连他们所抬举的铜鼓都随着一起跌坠在了地上而摔滚出老远来;然后是第二波齐射覆盖其他的区域,第三波攒射清理集中的人堆;待到第四次上弦张弓而自由选射的口令响起之后,那些瘫倒一地的尸体和伤员的土蛮们已经散了开来;而剩下的土蛮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的哇哇大叫着,一部分当场溃逃而走,余下的则杂乱无章向着这边冲杀过来,然后又被接二连三的被射倒在路上。最后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人冲到了村子前,然后又在他们翻阅的篱笆和土围子上,给藏在后头的矛手和梭镖戳翻,刺穿,挑倒下去。
  转眼这一波数百名土蛮的冲击,就被地势轻易的拦阻在了低矮的木篱笆和土墙之下,而拥挤推踏着始终不得寸进丝毫;而在村子里的另一边,负责接敌的刀牌手们完成了集结和整队,沿着边沿突然冲了出来,顿时就将这些数倍于己的土蛮拦腰截断给冲的七零八落;因此这场不怎么完美的伏击战,很快就在仓惶而逃的身影当中结束了,而那些跑走的土团也陆陆续续的相互搀扶着走了回来,加入到打扫战场和补刀的行列中去。
  “也就是三流土团的路数,连见过的那些官军都不如呢。”
  作为队头的石牛用力在沙土里抹干净锤头上的沾染之物,心中默念道;那是在他身当其冲敲死砸倒了三个蛮兵,又捣破一个带着简陋羽冠的头目脑袋之后,给留下的战绩。
  至少他已经从当初那个懦弱到只会在沉默中爆发的懵懵石匠,蜕变成一名有心为天下穷苦人奋战而初步适应了血腥场面的义军士卒了。只是他的手下又少了一个人,却是运气不好的中了土蛮吹射的药箭,而半边膀子子都肿起来,放了大半盆子血才保下性命来。
  不过战果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们也以区区一团之兵加上同样数量的土团,以百余人伤亡的代价,至少击破了一个小洞的千余名蛮兵而杀获过半;除了不知所踪的洞主之外,还擒杀了洞将、寨头、都老二十余人,缴获了至少十余面的大小铜鼓。这样,他们这一团北上拖阻敌势和武装侦探敌方战力的任务,也算是初步完成了。
  只是老天似乎不让他们遂心一般的,很快就着水壶里预灌的冷茶刚吃完一份便携口粮,石牛就见到了从远方再次奔逃回来的烟尘;这一次不但有那些前去追杀残敌的土团、乡兵们,甚至还有同样是义军服色的存在,而三五成群满身尘泥相互搀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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