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1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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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霎那间纹面的彪悍士卒冲进来,将堂上正在饮宴当中的头领当中,某些做唐人打扮的给不由分说拖出去,又变成托盘上血淋淋的首级奉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和他脸上似曾相识的表情,不由让某些人想起了多年前尚且年轻而粗壮的他,带着数十名随从赶回来闯入病重垂危的部领大人居所,然后将整个庄园变成血色的那一幕。
  “喜事啊,真是大喜事了。”
  然后,罗奉义才对者犹自表情各异而沉寂当场的洞主、峒将们,意犹未尽搓着油腻腻的粗短手掌朗声道。
  “是汉家的都护邀我去讨贼呢。”
  “祖神保佑,我罗氏大部入主安南的时机已经到了。”
  “凡大(红)河流经之地,汉家的田土,财帛子女尽管取用呢。”
  “大家都可以做刺史、将军,还有大罗城中的珍宝财货,等着我们去享用呢。”
  “大头领完赛(万胜),……罗王完赛。”
  当即堂下一片欢呼雀跃的叫喊起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各方2
  从交州城南迅速堆高起来的若干个土台,可以看到正在逐渐逼近城下的土木作业,而一时之间城头上也没有任何破解的措施和举动;转眼之间就已经被从东南面突破了原本河堤的范围,而逼近到了墙根下的百步范围之下;然后才见到城头上有稀稀拉拉的箭矢射过来,却又被挡在了预设糊泥的遮盖板上。
  但是攻城的进度也仅限于此了,一时之间城里的守军没法出来反击,而义军暂时攻不过去;因为,这是一座墙高城厚的大型城池;想要截断河流排干护城河的水,抱歉红河及其支流可不是什么小水沟,光是堆堤筑坝就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大工程。
  想要火攻,抱歉,这是一座河流环绕而城中水源遍布,可以说取水极为方便;想要水攻?,有能够把红河阻断起来在蓄水冲淹的功夫和人力,那交州城也差不多该被打下来了。
  至于穴地而攻,抱歉在红河边上挖地道那是嫌淹死的不够快啊。而在农业开发度很高的红河平原上找到合用建造各种器械的粗大树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当地的建材都来自红河上游流经的山区。
  要是这样的话到还好办,但光是想要把建造好得攻城器械推进到城下去发挥作用,就需要在守军的阻挠和反击之下,先克服河堤、河道、胸墙三道阻碍了。
  可以说,当年高骈修建这做大罗城的时候,就考虑到在无险可守的平原水网地带上,可能被长期围攻和困守的种种可能性,而一一在城防布局上进行了针对性的预防和反制了。
  而有了这座大城作为支撑和依托,在准备长期据守的物资充足之下,将会是任何想要占据和控制交州的势力,都无法忽略和绕过去的最大阻碍和麻烦;这里乃是红河平原所在安南北七州的水陆交通枢纽和心脏地带;一旦易手之后,就可以以此为支撑据点和后方的依托,很方便的依托水运优势分兵四出而攻略平定各地。
  当年早在高骈建造大罗城的时候,交州的军民百姓在前都护蔡袭的带领下,就凭一座子城而顶住了安南数万大军的几度围攻;最后是在中原爆发庞勋之乱而久候援军不至,城中将士死伤累累而士气低落的情况下,主动突围失败才被南诏军给得手的。
  所以,目前前的对策还是围困为主而攻心为上;真正的关键得落在城中的人心变化上了。想到这里,周淮安的眼神似乎已经透过了厚重的城墙,而落在了那些豪族大户聚居的内城之中。
  却是未想到还会有一天,自己需要和这些原本该被推翻和打到的对象,进行与虎谋皮式的交涉;要说是别人的话或许可以在这交州城里坚忍一时以期变化,但是他们大多数的田产庄园,乃至亲族、佃户都在义军的掌握当中;而在切身厉害的使然之下,需要做出相应的选择来才有可能保住这一切。
  不然的话就算日后成功守住了交州,却失去地方上这些世代积累下来基业的话,所谓的豪强大户的名头也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笑话了;至少,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实质威胁,周淮安是毫不介意将这些敢于对抗义军的悖逆之产,分给那些亲附自己的其他地方势力;并且将他们更进一步的训练和武装起来,去吞并和侵占更多不服教化、不知趣、不识大势的逆党基业。
  “禀告领军……鄙夫巡查外营中”一身披挂的曲承裕走了过来低声道。
  “发现先后有若干城中来人试图潜入,欲做那游说反戈之事呢。”
  “只是多被巡禁查获,或又是所在营帐给捆拿了出来了……正在讯问之中。”
  “你做的不错。”
  周淮安微微点头肯定到。
  “此辈竟想故技重施,却是打错了盘算了……把人给绑到旗杆上去对示众把。”
  “然后,我会安排那些守军士卒相关的亲族,到阵前去轮番喊话算是回礼了。”
  “此外,你在樊绰那儿劝说的如何了”周淮安又继续询问道。
  “鄙夫晓以利害之后,已经有所态度松动了。”
  曲承裕却是又言欲止的道。
  “只是那厮提出,有话想要面见领军问明。”
  “是么。”
  周淮安略微惊讶下就不以为意道。
  “那就姑且见他一见好了。”
  只是随后他就被另一个突发的消息给转移了关注力了。因为在围城的军营中已经出现数十例染病的报告;但不是上吐下泻式的肠道传染病,而是发冷发热盗汗脱力的典型热带疾病征兆。这也正中了周淮安一直以来的担心和预料了;自古以来中原军队在南疆莽荒地区作战,遭到挫败和减员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当地所流行的各种热带疾病了;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可以通过严格遵守的卫生习惯和努力保持环境整洁的细节上,比如高温灭菌和火烤、醋熏、撒石灰等消毒手段,来杜绝和防范其中的大部分(比如霍乱、痢疾);但是对于蚊蝇所携带的疟疾类传染病还是有些令人防不胜防了。
  要知道,虽然原产欧洲的除虫菊直到20世纪才引入中国的;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有类似蚊香的制品;就是把艾草和黄篙搓成绳,而在夜间引燃慢慢烟熏来驱蚊,相比大多数人所配备不起的幔帐或又是大户人家才能用的起的熏香,可谓是穷人家庭的廉价解决方案;因此类似的药用草绳制品,在广府其间也被大量制作出来广泛应用在了远征安南的军中。尽管如此,还是还是免不了在日常勤务和劳役活动当中,被当地的蚊虫叮咬的机会,而有一定概率染上当地的亚热带疾病。
  然而这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目前只能靠身体素质去熬过去,然后进一步加强环境卫生的管理,比如焚烧营地附近的苇荡和远离污水坑之类容易滋生蚊蝇的所在,来减少相应感染的概率了。
  虽然周淮安也知道作为疟疾特效药的替代物,青蒿素和黄花蒿的原理;但是在眼下简陋的条件下,想要提取出有效的成分并且制成药品,显然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至于原产于美洲的金鸡纳树,现在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目前直到打到交州城下才发现了这几十例的病情,也已经算是某种不幸中的万幸了;主要还是尽量选取了来自南方地区的士卒,又以那些新附的长征戍卒和官健,为大军的前驱和导向、斥候,以及搭配在外出巡哨、筹粮的队伍当中,这才避免了那种最坏的结果。
  因为他们这些戍卒、官健在当地漫长的戍防过程当中,已经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抗体和免疫能力了(相对那些没能熬过去的人而言)。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各方3
  作为阶下囚的樊倬,如今已经是四十七岁的不惑之年了。然而风霜岁月给他留下了满头灰白和脸上深削的沟壑,以及手足上深厚的老茧和跛裂;但却磨灭不了他眼中坚毅硕然的精神与光彩。
  哪怕是被监押在营帐当中,依旧无损他眼神奕奕的探究之情;说实话,他对这只突然出现在安南的“贼军”,充满了某种困惑和不解的探询之心;因为他们表现的实在太过兵甲齐全而准备充裕,太过进退有序而章法严明了。
  简直不像是传说中的只会率兽食人的贼寇,而更像是一只堂堂正正的老牌经制之师。反倒是自己这边所效从的军伍,更接近贼寇作风的乌合之众居多。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很是失落,也很是迷茫。
  还有沿途那些争相前来投奔的青壮和劳军的地方百姓,见到对方而发自由心的欢喜和激动;那些自发前来请师和会兵一处的土团乡兵,都在一步步的冲击和动摇着,他身为官军一方和朝廷所属的立场和心态。到底谁才是官军,谁又是贼寇的界限也越发混淆起来。
  难道自己这边真的就是如此的不得人心么,以至于士民百姓都宁愿去投奔和襄助这些,明明是朝廷叛逆的外来贼军。也不愿来到大罗城为巩固朝廷的法度和治理,多出上一分气力么。
  因为,对方并没有刻意的虐待他,也没有进行特别的限制,而任由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过程和变化;但也让他更加的疑惑和困顿了。这些草贼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是从自己身上达成什么目的呢。当然了,大多数情况下其实是他想多了。
  在这个古代,只要能够令行禁止的维持和约束住士兵,基本不去放纵扰民或是行那强取豪夺之事,就堪称得上是秋毫无犯的评价了;如果再加上公平买卖有偿征用,以及替地方剿匪和解围等因素的加成,那简直就是一支堂堂正正仁义之师的样板了。
  他早年屡试不第而对报效国家的仕途心灰意懒,然后怀着某种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心思和宏愿,开始行游天下而走过了南荒的许多地方,跋涉了许多的艰难险阻,见识了形形色色的风物人情;才起了心思将自己见闻汇聚起来,为后人留下一本《南蛮书》的手稿。
  最后被故交蔡袭所邀,才得以幕僚的身份在这偏远的交州之地初定下来;但是好景不长南诏入寇,交州沦陷,礼遇和看重他的蔡袭也为国死难,只有他护印出逃得以苟全。然而,他也第一次对于自己的所学和追求,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后来高令公重新光复安南,他毅然投献军中而以熟悉地方事务风土贡献甚多;乃在战后被保荐为交州长史,辅佐才具有限的刺史髙鄩继续为地方乡梓出力。在任上期间,他努力教化地方而鼓励耕织,又行走于山夷、土蛮寨中,为战后交州民间的休养生息也是出了不少气力。
  他虽然身为副将却却没有多少军中的权柄,只是权宜之计下作为地方代表的一个招牌而已,负责的也就是招徕丁壮和筹集物用之类的杂事。他不觉得自己对那些草贼有什么大用处,对于这种异于他人的礼遇和优待,更是心中惶惑不安起来。
  要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相比之下,真正领军作战的悍将安友权被砍了脑袋,孚有众望的大德景仙也是幽禁起来不见天日;而同样在军中用命却主动降伏了草贼的峰州大豪张彪,却是还在为获得这些贼军的进一步信任,而努力奔走前后而在地方杀的土蛮、盗匪人头滚滚,作为投献之阶。
  正在一架组装完毕的石砲大架之下,樊倬远远见到了这只军队的主将;那个被称为“鬼和尚”,“僧修罗”一般的人物,正在亲自教导相应的操使人手,在进行着什么“测量”“数据收集”的行举。
  而在樊绰等候的片刻之后,这架足有三丈高的硕大石砲,就在汗发如雨的呼喝与号令声中,轰然向后骤然一跷一挺而风声咆哮着投出了第一枚硕大的石块;带着燃烧的烟迹在空中短促的呼啸而过之后,才轰然击坠在护城河的内侧,激溅起一道又密又高的水花和泥浆来。
  然后就在这接二连三轰击开来的石砲附近,那名草贼的主将也转身对他露出了真容来。只是让樊倬惊讶对方年轻的有些过分,而全身打理的十分清楚整齐,除了一件大氅和缒着樱子的帽盔之外,就与大多数人穿戴无异;虽然青灰色色调的衣袍袖胯上已经被沾上泥泞和尘土点点,却丝毫无损他在一众或是沧桑,或是沉厚,或是悍然、或是凶戾、或是雄壮、或是枭骏的部属当中,比同鹤立鸡群一般的个头和形貌,还有那种让人耳目一新的精神备至,与自然令人油然安心的气度悠长。
  只是对方的帽盔下所露出来,被剃得只剩下些许薄薄发茬和紧致细密的肤色留白,在提醒着对方曾经身为佛门中人的经历和过往;很难想象,率领这么只阵容鼎盛之师的,回师意味如此之多难以形容特质集于一身的年轻人物。
  “不知将军欲以何为。”
  然而身为朝廷命官的矜持和体面,还是让他忍不住主动开口道。
  “我想将樊生的学问发扬光大,流芳传世。”
  周淮安却是拍了拍手中的尘土无暇思索的道。
  “我在广府办了一处讲习所,专向各色人等传业授道,以为造福民生之资和谋生技艺。”
  “什么。”
  这下樊倬有些不淡定了,不是想要借助自己去城下劝降或是号召那些乡里么,怎么自己好容易下定了决心画风就彻底变了。
  “难道不是使我劝降于城中么。”
  于是他一下子想好的话语也不由卡壳在了口中,然后又鬼使神差一般的脱口而出。
  “那就实在太过屈才了。”
  周淮安却是有些半真半假的道。
  “樊生的学问,可比区区一座交州大罗城的得失,更要紧的多啊……我有怎么会做这种暴敛天物之事呢。”
  “怎……怎会这样……仆安敢当此品评呼?。”
  这下樊倬的心思彻底有些乱了。他原本还有点要与对方较劲,乃至藉此好好进行一番义利之辨的念头。
  “你做的南蛮书我可是看过了,”周淮安却是露出一种相当认真而诚挚的表情来。
  “除却那些利于攻战和经略的兵家之言;可还有更多是大可造福黎庶百姓的事物啊”“无论是通商货殖,还是各地的物产风土,民生利弊,都是大有可为之处啊……只要善加经营和运用,或许就是可至富足安康的良策。”
  “仆可是朝廷的命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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