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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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东面,工匠与抓来的民夫也都在东面,由张遇统一约束。”刘子羽即刻抬手一指。
  “如此说来,东面最弱?”吕好问捻须而言,似乎意识到了吕颐浩的意图。
  “非止如此。”刘子羽稍微一顿,继续言道。“好教两位相公知道,职方司讨论,东面白河畔的豫山大营既然空置,金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扔下如此好的据点,说不得便是在彼处做了后勤大营。而且,之前陈尚书也有言,说是护城河水虽然来源颇多,但主要还是从白河引来,这几日护城河水位下降明显,却不是填河所致,十之八九也是金军从东面做了截断之类的手脚。但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又显得太过明显了些。”赵玖也算是‘久历兵事’了,闻言不由负手一叹。“好像专门引诱我们去攻一般。”
  “不错。”刘子羽蹙眉相对。“东面有白河做阻拦,即便是能出城突袭胜一场,也会被金军骑兵瞬间左右兜住。”
  吕颐浩闻得此言,拢手一叹,也放弃了多余的心思,只是依然稍有不甘:“但护城河又该如何?”
  “护城河也不必管了。”因为视线缘故,赵玖远远往侧面看去,方才在视野内寻到一段护城河,只见彼处因为塞满了尸首、杂物、冰棱,颜色显得格外诡异,又在清晨阳光下微微反光,却是顿了一顿方才应声。“这几日宫中水缸冰结的越来越厚,本就撑不了几日,而完颜兀术如此姿态,根本就是发了狠,说不得再过两日便能看到正经攻势……”
  刘子羽欲言又止。
  “什么?”白气弥漫之中,吕颐浩蹙眉相对。“有话便说。”
  “今日应该便能见到正经攻城器械了。”刘子羽沉声相对。“城东那里,昨日眼见着有无数云梯和几座鹅车送到北面完颜兀术大营方向,而今日护城河就已经结冰深厚……”
  赵玖缓缓颔首。
  “还有。”刘子羽复又言道。“陈尚书要求今日后便拆除这最后几座望楼……”
  “这是什么荒唐言语?”吕颐浩茫然之余不由作色。
  “是为了防砲。”不待刘子羽开口,赵玖便从容相对。“过几日金军砲车一起,高墙高楼徒劳沦为靶子,一旦被砸碎,反而容易产生伤亡。”
  “陈尚书确是如此言语。”刘彦修颔首以对。
  “官家,”吕颐浩终于忍不住了。“臣方来数月,之前又多在豫山,未曾细看此城,今日见到反而不安……恕臣直言,陈规所行守城法式,闻所未闻,且此城行制,也……”
  “你所言闻所未闻,多是朕与他一起定下的。”赵玖直接打断对方言道。“他的法子和路数是绝对没问题的。而且事到如今,吕相公便是有言语,也请稍缓……切不可耽误守城。”
  吕颐浩登时气闷。
  而片刻之后,随着阳光普照,城内城外炊烟散去,引两位相公和一些重臣并排坐在瓮城望楼上的赵官家等人,自是第一次见到了金军的攻城军势。
  相对应而言,金军也是第一次与这个形制古怪的城池产生了亲密接触。
  城内必然有砲位,所以金军在距离城墙外足足三百步远的位置修筑了高大土台,而完颜兀术今日第一次出面来看,却也是引三位万户、几十位猛安在此排好座位,从容观看。
  照理说,应该没人指望大规模起砲之前便能攻破营建了大半年的一国陪都,实际上,金军此番攻城,依然是以张遇部驱赶民夫为主,不过投入了两个猛安的核心甲士罢了,目标也只是城北一处……显然是一个试探性的动作。
  但问题在于,不知道为何,从宋人高官那里来看,从金军将领那里来看,这座城池依然给人一种可以一鼓而下的感觉……
  “这南阳城的城墙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矮吧?”完颜拔离速在台后前后移动,上蹿下跳,伸手比划了许久方才上台,然后甫一开口便说出了心中疑惑。“咱们这个台子是一丈五高的,这么比划下来,这堂堂宋国陪都的城墙怎么看起来才四丈不到?莫说太原、东京,便是寻常宋国边郡大城也比不上吧?”
  周围金将闻言纷纷比出手指去量,唯独上首完颜兀术坐在那里微微蹙眉,好像又在甩脸色……没办法,他几何学有点差,莫说跟对面赵官家还有陈规比,跟自己的下属都有些差距,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量。
第四十六章
两层
  虽然四太子完颜兀术个人的军事几何学学的并不好,但他也没有阻止下属们的喧嚷,反而是紧锁眉头,坐等这阵喧嚷自己消殆,而眼见着主帅好不容易正常了几天,今日却又是那副表情,完颜拔离速等人也都没有放肆无度,很快也都重新入座观战。
  稍倾片刻,城下鼓声渐起,城上号角声也绵延不断,随着无数人马从金军阵前涌出,数以百计的云梯密集出现在视野内,战事旋即爆发。
  话说,因为少人能见识到什么叫千军万马,所以很少人能够理解成千上万人一起冲锋的气势……实际上,普通人遇到数百匹战马一起奔驰都可能会畏惧腿软,何况是真正的千军万马扛着器械呼喊冲锋呢?
  不过,面对着金人第一次大举正式攻城,城上宋军士卒,却全都噤声无言……一面是这么多年很多人都已经习惯这些场面,君不见,连在后方瓮城望楼上遥遥观战的赵官家都无动于衷了;另一面则是作为‘守臣’的兵部尚书陈规有军令,第一列城上,非得编制者不得擅自出声!
  故此,一时间号角声停下后,只有金军鼓声阵阵,然后数以万计的金军人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在后方呼喝喊杀,声势震天。
  冲在最前面的是,举着箩筐的民夫,他们的任务是继续担土填沟……而出乎意料,这一次他们一直冲到跟前也没有弓弩射出,却是让这些人大喜过望,将杂物冻土倒入干涸结冰的护城河后匆匆回转。
  由于视线关系,隔了其实很远的城内望楼之上,赵玖根本看不到正前方的景象,只能斜着身子从侧面观察,而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由于天气晴朗,赵官家甚至能看得到那些宋人打扮的民夫倒土成功后的喜悦面庞,然后自然蹙眉不止。
  “官家。”
  就在这时旁边一人忽然开口。“这种事情没办法的,臣当日在金人营中,便和他们一般,正是要负土填沟的。”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开封府少尹阎孝忠,也都各自喟叹,却无话可说。
  然而,斜躺在椅子上的赵官家闻得此言,反而多问了一句:“在金营中可吃得饱饭吗?”
  “平日里不好说吃得饱吃不饱。”不仅是其他人,身材矮小、瘦黑如侏儒的阎孝忠也微微一怔,然后连连摇头。“但总还是有吃的,金人军中纪律也还算严明的,极少有克扣之事……但遇到眼下这种战事,反而不一定吃的上了。”
  “怎么说?”赵玖一时不解。“是因为刀剑弓矢不长眼吗?”
  “不是。”阎孝忠板着脸,严肃答道。“遇到这种事,死了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但便是活着回营,也多半要挨饿……如臣记得不差,金人必然是折棍取土,这些民夫领一筐土,便可取一根手指长短的木棍,插入发中、耳后,等倒土成了,回去将空筐与木棍交上,金人督战者便会以匕首削棍上树皮,以成光棍,而民夫凭此光棍方能晚间取一碗饭,没光棍的,便活该挨饿。”
  日光下,赵玖微微眯了眯眼:“一棍汉,朕还以为是昔日北齐时的一钱汉呢?”
  “一棍汉也不是轻易能为的。”阎孝忠不顾周围相公大臣们面色越来越黑,继续自顾自给赵官家讲解道。“臣在金人军中,知道的清楚……那些晚间能吃上饭的,都是民夫中的痞子、混混,他们的光棍多半都是战后抢来的,而金人又不是什么秉公执法之辈,只管削棍、发粮,何论其他?所以眼下这些填沟的民夫,倒了一筐土,自以为得生,其实回去后金人还会驱赶他们再来,而便是累日侥幸活了下来,晚间疲惫不堪,手中光棍却还要被那些三五成群的光棍汉夺走,平白饥饿一宿,第二日无力,死的就更快了。”
  赵玖默然不语,只是斜着身子,拢手观战,原本还有些议论的望台之上,经此一番‘讲解’,也都索然无声。
  “敌云梯距‘黄’字出台一百步!”就在这时,忽然间,前方安静的城墙上陡然响起一声嘹亮的报数,登时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很显然,这正是那些填沟民夫们今日得以活下来的真正原因所在,他们身后便是无数扛着云梯的‘健壮民夫’……这些人应该是负责统帅金军民夫大营的一窝蜂张遇专门精心挑选的,从编制上算是仆从军,而非是光棍汉了,最起码其中很多人手上都有一块木板之类的东西重做木盾,以遮护侧面;而且很多人腰间都还有一把刀,这是寸铁难寻的一棍汉难以想象的。
  若非如此,金人何必用光棍来当信物?
  回到眼前,城上一声既响,紧随其后的便是宛如炒豆子一般的连续不断类似报数:
  “敌云梯距‘洪’字出台一百步!”
  “敌云梯距‘列’字出台一百步!”
  “敌云梯距‘宇’字出台一百步!”
  而随着这些出台(城墙凸出台地)上指挥官们的报数,身后对应城墙段上的弓弩手几乎是立即上弦预备,进入了临战状态。
  紧接着,当大量金军攻城器械进入城墙打击范围后,城墙上的弓弩复又在出台的旗帜指挥下朝着指挥官指定的特定方位有序发射……扛着云梯飞速前行的‘张遇军’多数只有一块木板,只有极少数头目才有一身皮甲,所以各个出台只是一轮密集攒射,便有不少云梯直接被抛落在地,刚刚成军的健壮民夫更是迅速逃散。
  但见此形状,督战的张遇部亲兵与北面大营主管完颜拔离速部的直属猛安却纵马上前,用砍刀和马蹄逼迫这些人重新上前,并要求举着盾牌、列着阵势、且有一定披甲率的张遇部的主力士卒也不要再犹豫,而是即刻跟上……因为还是有部分云梯靠着数量优势逼近了沦为冰壕沟的护城河,正准备翻过这道冰壕沟。
  而按照绝大多数城池的防御设计,壕沟、或者说护城河后面应该便只有一人高的羊马墙(城墙外、护城河内的矮墙,以战时城外居民存放牲畜得名,是中古东亚城池标配),只要翻越这道矮墙防线,便能进入城墙前的最后一段约三十步到五十步宽的平坦区域,并从这里尝试用云梯攻城了。
  相对应而言,面对着装备严整的敌军主力部队出动,城头上的出台立即有所警觉,而在各个出台上队将们的指挥下,城墙上的弓弩也开始集中攒射这些装备更优的士卒。
  克敌弓、神臂弓,甚至小型床弩,都不再吝啬箭矢,张遇部主力迅速遭遇到了大面积伤亡。
  非只如此,完颜拔离速的亲卫猛安,也由于督战过切,驰入射程之内,被宋军忽然一阵密集攒射,当场射杀数十人。
  见此形状,望楼之上,不少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便是吕颐浩也有些悻悻然。然而,城北不远处,完颜兀术以下,数十金将冷冷看着这一幕,却都无动于衷。
  实际上,这些金人的所有注意力几乎都还在那些云梯上,都还在留心到底有多少云梯成功抵达冰冻的护城河,又有多少能成功翻过羊马墙?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估算,需要一次性投入多少云梯,才能确保整个羊马墙沦陷,然后被推到,最后发动鹅车驶过去撞城门?
  而片刻之后,眼见着一架云梯轻松借着河岸与羊马墙的遮护,从护城河底轻上岸,又被张遇军士卒轻松从矮小的羊马墙上掷过去,而养马墙内却居然没有宋军露面迎战,金军将领几乎是齐齐望向了四太子完颜兀术……无他,护城河与羊马墙身后、城墙身前,这一段距离由于上方有交叉火力支援,所以素来是背城而守的最佳地段,而派兵出城作战,本是守城常规手段,甚至是最有效手段。
  实际上,便是当日靖康之变,东京城内也屡屡兵马从羊马墙后出击,可南阳明明士卒粮秣俱全,却居然没有派兵出城作战!
  天底下哪有守城而不出城的?
  四太子完颜兀术明显怔了一下,似乎也有些难以理解,但几乎是立即,此人便朝身侧左手第一的完颜拔离速努嘴示意。
  而完颜拔离速得到示意,也是即刻挥手,让自己麾下两个正在候命的猛安立即上前参战,那两个在高台前列阵的女真猛安得到军令,也丝毫没有犹豫,即刻弃马,朝着弓弩密集的南阳城墙发动步战,准备参与攀城。
  “这宋人的羊马墙有些不妥。”
  两个猛安的部队一走,眼见着又有数架云梯被架过了羊马墙,而城墙上的宋军依旧保持着某种过分的从容与秩序,万户韩常第一个表达了质疑。
  “确实不妥。”
  年长一些的赤盏晖也捻须下了定语。“却不只是羊马墙……一开始便有些不对劲,城中准备的这么早,必然有砲,但从第一日到现在,却未见有砲石飞出。”
  “不错。”韩常眯着眼睛接口道。“便是想省石弹,或是不愿太早露出砲车位置,以便以砲制砲,可城上出台处那些个砲车为何不用?先是砲车不动,复又坐视我军填河翻过羊马墙,必然是有其他倚仗。”
  “为何不能是城内宋国文官又犯糊涂了?”完颜拔离速似笑非笑。“听说当日在东京,城墙上有人放砲砸二太子军营,却被自家当众处斩……宋人军中的不妥,那还算是不妥吗?”
  “那是之前的赵宋官家畏缩如鼠,一意媾和的缘故。”完颜兀术终于开口,却是直接否决了拔离速的猜度。“南阳这个赵宋官家,不是那种蠢货!”
  完颜拔离速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而是即刻闭嘴……他反正是想明白了,自己在这位四太子身前是讨不了好的,偏偏人家又是四太子,又是都元帅府的元帅左监军,那不如非暴力合作就是了。
  而拔离速既然闭嘴,其他人也多无趣,只是静静待前方战况变化。
  但是,问题就出在此处,随着金军根据所谓进展不断投入部队,前方战况居然毫无变化……
  民夫们为了活到今晚吃一口饭,继续豁出性命向前奔跑,或是背着土筐与尸体去填沟,或是顶着木板去抗云梯,最多因为张遇的主力部队与两个猛安的金人主动参战减少了相当的伤亡,其余却依旧如常;
  张遇部的士卒为了赏赐,也为了躲避督战队,鼓起勇气冲向护城河,顺着民夫成功架上云梯的方位一拥而上,往往走到羊马墙前便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而金军的两个猛安俱皆披铁甲出战,端是悍勇无畏,临到结冰的护城河前甚至主动仰射城头,并要求自家猛安内的汉儿军也在城下结阵回射,故此,虽然因为头上箭矢不断,屡有死伤,却碍不住他们翻越干涸结冰的护城河,翻过矮小的羊马墙。
  然而,无论是战力的差距,还是战场地位的差距,却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好不容易有人成功翻越那道狭窄的羊马墙,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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