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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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连日下雨,道路泥泞,城中这残余的万把降金叛军固然是被所有人抛弃,根本看不到生路,然而宋军上下,连着数千民夫,也都早就疲惫不堪,数日前争先的各部将领,更是心气全无。
  故此,此时闻得此人如此恳切,帐中周围将领,自王渊以下,皆有意动,便是刘子羽也忍不住去看赵官家姿态。
  “不许。”赵玖束手于案后,板着脸看着身前之人,却是干脆直接。
  “官家!”此人悲愤抬头。“当日情形,谁都以为国家要亡了……”
  “亡了吗?”赵玖冷冷相对。
  “便是不说当日,只说眼下,为何范琼那里都只诛首恶,臣等这里却连谈都不许谈?”
  “范琼也没降金!”
  “降金与否有这么重要吗?”此人愤然起身,却被两名甲士死死按住。“若论作为与缘由,我等比范琼无辜多了……须知当日是赵氏无能,先弃国家!”
  “大胆!”王渊一声呵斥,周围诸将一起拔刀。
  “让他说。”赵玖不以为意。
  “如何不敢说?”此人站起身来,抬头相对,只见须发皆为泥污所染,却目眦欲裂。“天下须是你赵氏的,而我等京西子民先为你赵氏所弃,金人兵临城下,你这个官家又不知在何处,父母子女却正在身边,不去降金谁来保全自家亲眷周全?”
  “你说的极有道理,朕有错,二圣亦有错,此战若真酿成伤亡无数,战后朕自可下罪己诏,亦可代父兄下罪己诏……而且,朕也知道你们中有人确实委屈,确实无辜。”赵玖平静答道,俨然早就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朕就是不能与降金叛贼谈条件!还是那话,你们若来降,便开城束手,然后任朕处置,唯此而已。”
  “官家。”
  此人忽然又平静起来。“你须知道,城中尚有数千户百姓……”
  “看你样子,似乎是个读过书的。”赵玖并无畏惧。“那便该晓得,从汉时便有了类似规矩,胁迫人质者,攻杀不论,你们真要如此作为,只会让朕事后处置你们的时候更加严重罢了!”
  此人怔怔相对,片刻后方才再问:“官家确实不愿给我们留活路?”
  “朕只要你们无条件降服,任朕处置。”赵玖干脆相对。“便是此言,你若无事,便回去转达吧!”
  使者长叹一声,不再留恋,直接转身离去,却也显得干脆。
  而人一走,王渊便俯身相对:“官家,此人最后只是虚言恫吓,须知当日战事急促,他们随完颜银术可来邓州,家眷却都留在本处……有此缘故,他们又如何敢做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事?”
  赵玖点头,却不愿多言此事。
  但周围有的是不开眼之人,刘子羽便忍耐不下,拱手相询:“官家,如此逼迫,难道还真要将满城上万人坑了吗?这不是明君所为!”
  “朕何时说要坑杀万人了?”赵玖冷冷相对。“便是处置,也最多将为首者斩首,其余有罪责者发为劳役,去江上当几年纤夫。至于其余底下无辜士卒,怎么会无端加罪?说不得直接挑拣体格出众的就用了。若有年少者,怕是当场还要给钱给粮让他们回家呢。”
  “臣也以为如此。”刘子羽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为何不稍作暗示呢?只要他们会意,以眼下情态,怕是会即刻降服。”
  “就是不能谈罢了。”赵玖一声叹气,继续低头去看案上札子。“这件事不在于罪责如何,恰恰就在于不能谈本身……因为今日谈了,明日怎么办?邓州谈了,将来两河、中原、关西,数百军州又怎么办?这是宋金国战的规矩,一旦动摇,便会让无数人临战时存了侥幸之心。朕,何尝不是在强为此事?”
  “官家思虑严密。”刘彦修这才肃然,却又微微赧然。“也是臣眼界太低。”
  赵玖懒得理会对方,但既然说到此处,这位官家却不免放下札子,复又环顾帐中颇显狼狈的诸将,趁势兜开:
  “卿等刚刚听明白了吗?朕今日不赦邓州,不是因为他们降金两月做下多少不端事来,而是要借他们来警醒你们这些尚存的武将……军中事千千万万,最根底上一件事情便是降金,这件事比刘光世望风而逃还不能忍!不听指挥,望风而逃,是使军队空置无用,朕最多只杀大将,其部还可整理使用,而且若真不能战,事先汇报后,撤退、转进皆是寻常事,中间出了差错,咱们君臣也总可以论一论的,刘光世死前也曾在御前与朕言语;可一旦降金,便是敌非友,朕与他们就连说话都不能说了!望诸卿牢记!”
  王德、呼延通几人还好,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选项,闻言只是随意拱手表示受命,然后感慨那刘光世旧事罢了,倒是傅庆往下,颇多凛然。
  一夜无话,翌日,四月十二,出乎意料,邓州城忽然四门大开,叛军尽弃兵甲,出城降服。
  “之前两次出城的使者是谁,在何处?”仓促出帐的赵玖望着身前泥淖中跪倒的一片军官,不免想起一人。
  “好教官家知道,那人是蔡州巡检李尚,也是银术可任命的大将,引我们投奔范琼的首领。”有人勉力抬头相对。“他昨日回来后,自知不能免罪,便在城中汇集各部将领,先将他们围杀了,然后召集我们让我们降服,最后自己也自杀了。今日出城的,最高不过队将。”
  赵玖束手而立,默然相对……他有心想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却不知从何开口。
第二十一章
失控
  邓州既破,雨水又断断续续起来了。
  没办法,这个时节的江汉一带,本就是这个天气。而想要在这种天气下强行渡过汉江,然后孤军面对襄阳城,就显得有些吃力了。
  不过好在赵官家此次出来虽然多次脸黑,让王德以下一众御营中军将领全程提心吊胆的,但终究是没有瞎指挥,要求各部强行出战。
  当然了,即便如此,随着朝廷官军主力迅速夺取邓州城,然后高大的龙纛出现在汉江北岸,汉江南岸的襄阳城也是陷入到了一种高度紧张下的惶恐状态……因为说一千,道一万,那毕竟是官家。
  话说,官家这个词汇,上到宰相、太后,下到市井小民,人人都在使用,这个词汇的广泛应用本身似乎就代表了宋代的某种宽松政治环境,也说明了在人口爆炸的情况下市井文化的生命力。
  然而,这终究是公元1128年,终究是大宋建炎二年,距离清朝灭亡和新文化运动差了近八百年……毫无疑问,这个时代依然是家天下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所谓‘官家’依然是上承汉唐,下比明清的独夫天子。
  儒臣们还是视这个个体为君父,百姓们还是视这个个体为整个大宋的法理拥有者。
  故此,这两个字和那面龙纛,足以震动人心。
  尤其是此时,金人刚刚退去,而对面那位官家也通过一系列的对金防御胜利和对内主动清洗,展示出了一定的能耐,告诉天下人他最起码是个有能力坐稳半壁江山的官家,不是什么废物……最起码看起来比之前那两个要强一点。
  而之前大宋要亡,现在看来,也只是个表象罢了。
  当然了,靖康之后,不是没有人起了野心想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人开始怀疑赵宋官家的法理性,但最起码不是襄阳城内的这批人,也不是之前邓州城的那些人。
  这也是为什么,襄州这里的叛军兵力明明那么多,却随着赵官家一道旨意变得沮丧困顿,从南阳方面到路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仅凭自己是毫无出路的了。
  邓州之后,赵玖甚至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荒诞想法……也确实够荒诞的,说到底,那些人毕竟是降金的汉奸,最多说其中首领称得上是有担当而已,若是因此敬重,却是让阎孝忠、刘汲这种奋起抵抗的放到何处?
  不过,只是一想到此时家国难分,绝大多数人眼中的国家民族便是赵氏二字,也着实怒不起来罢了。
  而这,也正说明有些人前路漫漫,注定孤单了。
  “林学士,这官家准备等到什么时候?”一江之隔的襄阳城内,某处宅邸后院中,阴沉的天气下,范琼麾下的右军统制的王俊踱步不停,渐渐难安。“官家莫非还在疑咱们不成?便是疑俺,也不会疑林学士吧?”
  “疑你我什么?”
  出来晒太阳却没晒成的小林学士坐在院中一把太师椅上,望着头顶阴沉云层,似乎也有些烦躁,但闻得此言,却是不屑一顾。“官家昔日能在淮上孤身渡河去下蔡见张太尉,能在汝阳出城去见翟统制,如今只是遣一军渡江来攻而已……何须疑虑?你我再加上范琼捆在一起,可也值得他疑虑?”
  “那……”
  “必然是官家另有安排。”小林学士深呼吸数下,然后再度打开了手边那本他几乎已经快会背下来的书本。“且那番安排并不在这汉江当面。”
  “俺也是这么想的。”
  不等小林学士翻开书,王俊便赶紧来到对方身前,面带惶急之色。“林学士,你想过没有,自从官家龙纛来到江畔后,范琼那贼厮又渐渐失措,只是每日杀人喝酒……城中上下早已经人心浮动,有路子的聪明人恐怕不止你我吧?”
  “未曾闻其他大臣来到襄州。”小林学士微微蹙眉。“但襄州这里距离南阳太近,有人见机的快也属寻常……不过,那又如何?”
  “不是如何,俺这不是怕有人捷足先登吗?”王俊难掩忧色,一双豁牙顺势展露出来。
  “捷足先登又如何?”小林学士继续蹙额追问。“你莫非以为我不能履约保你性命?”
  “这个自然信得过林学士。”王俊抿着包牙唇勉力言道。“但正所谓江湖有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俺既然握着城中三一之数的兵马,又如何愿意真的只保性命?俺也想在官家身前立个功劳!”
  林景默愈发觉得此人险恶,也愈发不想理会此人,干脆冷冷一眼,便直接摊开书本。
  王俊见状,也是彻底懊丧。
  然而,就在小林学士刚刚拿起书本的时候,随着头顶一声轻雷,他复又一声叹气。
  话说,林景默这次出来,真的是感慨良多。
  回顾他的宦途生涯,丰亨豫大的时代不说,便是靖康中他也远在寿州那种安乐窝,躲过了那些尸山血海,而寿州一有动静,他又因缘际会成为了官家身侧最高档的侍从近臣,玉堂学士,所谓优养词臣之属。
  而这个职务做起来,哪怕是随着行在颠沛流离吧,也向来是很轻松的,因为身上真的没有任何责任和压力。
  等到之前,他即便是因为一些想法,决心要出来做一点事,也不过是觉得只要按照古文中那些名臣风流姿态,壮起胆来,思虑妥当,再打着官家的招牌说几句话便能在乱世存身立业。
  然而,前两次的失败,和这一次的成功却渐渐让这位玉堂学士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尤其是这一次的成功,反而让他彻底明白了责任二字的艰难。
  要知道,自从官家龙纛出现在汉江北岸,襄阳城便已经不稳,以至于渐渐暗流涌动。而范琼在两日前冒险出城亲眼去看了一次龙纛,确定官家御驾亲征后,也基本上丧失了精神气和行动力,整日躲在府中不出,而这进一步助涨了城中的乱象。
  不然,小林学士也没资格出来‘晒太阳’的。
  那么此时,面对着如此混乱的局势,身为官家遣到襄州的近臣要员,难道要放任不管吗?万一闹出乱子,全城火拼,造成杀伤无数,还要连累周边无辜,他林景默于心何忍?
  再说了,身侧一个如此卑劣的‘队友’,难道不需要约束吗?可约束就能约束的住?
  一旦约束不住,让这个军头肆意作为起来,他林景默须不止是于心不忍的问题了,要一起担责任的?
  区区一城,都这么艰难,那官家对上事实上陷入到混乱形态的整个天下又该多难?
  “你且过来。”
  想到这里,小林学士按下对官家感慨与敬服,却是决心要担起责任来了。“若让你去做,你准备如何去做?”
  王俊原准备跺脚离去的,此时闻言却是不由大喜,转身过来说了一番计较。
  小林学士听完之后,也是一时不解,却并不做遮掩,反而只学着官家腔调说了几句话:“我须不懂军事,也无意干涉,但有两事你须与我,才能去做!”
  “愿听学士吩咐!”王俊惊喜之下干脆就在院中不顾地湿,直接叩首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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