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5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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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所谓国族与燕地大族,真到了这一刻,也没有那么利索……国族里不知道多少人不愿离开燕京,他们中甚至有人在更南的黄河沿岸生活了十几年,如何愿意忽然回到什么白山黑水之处?
  更不要说,女真权贵们走这么急,金珠、军械什么的根本带不完,只能与燕地大族进行分匀,拿财货和军械换取车辆牲畜,而这种分法与这种仓促下的交易,注定双方都会觉得不满。
  但话又说回来,在兀术、国主、希尹这个政治联盟的捏合下,左边牵着大太子,右边扯住纥石烈、挞懒等人,下面再拽住几位将军,女真人勉强维持住了一个行为整体,倒是让他们可以用快刀战乱麻的姿态强行开启撤离行动。
  而且,不撤也不行了。
  燕京城的动乱当日下午便被有心人传到了涿州……没办法的,这个时候,哪怕是封闭四门也会成为燕京动乱的‘证据’,何况前一晚的动静?
  得到消息后,原本就全线动摇的范阳新军大营直接开始了雪崩,彼处新军在士卒大量逃散的情况下,用尽全力在傍晚时分凑了一个局面,乃是汇集了七八个将领,写了一封请降书,集体向南面新城一带的韩世忠投降,并请求韩元帅前来接收部队。
  而夜间时分,恐怕前面范阳大营的投降书还没有送到新城呢,后面的良乡守将、出身燕地豪门的程穆程老将军在得知了前方大营消息后,便毅然决然以年近七十的身姿直接反正,将准备好的赵宋旗帜挂到了良乡城的城头上。
  然后主动向燕京告知了自己的‘易帜义举’。
  后半夜,良乡消息传到燕京……燕京高层虽然对前线崩坏早有预料,却还是心乱如麻起来,唯独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到底没有直接引发全城混乱。
  但也就是如此了,到了黎明时分,城中消息迅速不受控制的传播开来,本地大族重新开始了动员,披甲的新军重新鼓起勇气,毫无顾忌的占领和控制一些官府署衙,主干道以外的街口巷道,也多有本地新军巡视。
  然后,便是试探,便是冲突,而这一次,毫无战意的女真兵马反而多有溃散之态。
  很快,连最重要的武库都被燕京本地大族给夺走了,并且无人再尝试夺回。
  前一夜,数不清的人绞尽脑汁辛苦筹划,好像在争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只隔了一天,就为一面自顾自挂起来的旗子所轻易碾碎,也是可笑。
  不过说句良心话,女真人也实在是撑不住了,很快便有旨意传下各处……国主御驾下午就走,诸国族一并同行,汉地出身官吏,尽量随行,不愿走的也可以不走。
  郑修年选择留下,他不敢再尝试前一夜那种刺激了,但同样在前一夜逃出生天的秦桧却仓促收拾起了行礼,连同夫人王氏一起出门,俨然是准备随行出塞。
  “秦相公为何也要走?”
  出乎意料,甫一出巷口,秦桧夫妇便迎来了一个正值壮年的阻拦者。
  秦桧看了此人一眼,虽不记得具体来历,却隐约觉得似乎有些面熟,似乎是个靖康中被掳汉人,便在马上稍微一顿,继而幽幽一叹:“我若留下,必死无疑!”
  “真是因为做了金人相公获罪,便趁机改名易姓做个寻常人如何?”那壮年汉人当即大急。“秦相公,如今的局势,好好的宋人不做,难道要去做女真人?”
  秦桧还要言语,却不料身后马车内王氏直接催促起来:“走走走!你连逃难还要落于人后吗?真要做个穷困之人,整日吃栗子度日?”
  这个时候,秦会之终于想起阻拦自己的汉人是什么交往经历了,却只是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催动侍从前行……其人身后,光是车辆就有十七八驾,载满了这些年女真贵人们的赏赐与贿赂。
  而其人既行,身后那名被侍从撵开的汉人还在后面焦急呼喊:“秦相公,真去了塞外,怕也是十死无生!”
  秦桧只做未闻。
  既然是逃难,便注定没有什么秩序了……秦桧上得街来,本想寻四太子的车架仪仗跟随,却根本没有寻到,又去寻希尹的家眷,却也没寻到,无奈何下,只能选择往北门道旁相侯,准备跟着国主的车架北返。
  而这一次秦桧倒是等来了完颜希尹以及完颜希尹与四太子的家眷,只是不见四太子本人而已。
  “四太子何在?”
  前夜时候侥幸得生,秦桧颇显小心,却还是忍不住疑窦丛生……这要是没了四太子-希尹-国主为何平衡核心的女真大联盟,怕是路上自己就要遭殃……于是主动来问完颜希尹。
  “到古北口便告诉秦相公。”完颜希尹面沉如水,平静做答。
  秦会之只觉得头皮发麻,偏偏又无可奈何。
  辛辛苦苦行了一路,不停有人逃散,走到傍晚,过了古北口,众人勉强歇息,秦桧却依然想着完颜兀术下落,稍微安顿好家人,又赶紧来问希尹。
  “昨夜良乡易帜消息传来后,四太子便即刻自缚向南,寻赵官家求和去了!”希尹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直接回复。“家眷都是我替他收拢的。”
  秦会之闻之,如遭雷击。
第二十九章
将死(续)
  完颜兀术后半夜出发,没有理会沿途崩溃、倒戈不断的燕云新军,而第二日傍晚,也就是金国权贵撤离到古北口的时候,他便遇到了火速进军中的韩世忠部背嵬军。
  盘问底细后,御营左军所属背嵬军统制成闵大喜过望,连北进范阳接手投降部队之事都不顾得,居然只让副将继续向北,自己亲自押送完颜兀术往保塞而来见韩世忠。
  又辛苦了行了一日半,抵达保塞,韩世忠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人了。
  其实,若按照当年心气与性情,韩元帅本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那柄都快生锈的匕首将此人亲手千刀万剐了再说,但是仗打到这份上,燕京都要拿下了,那个当年侵略周边一时无敌,将他韩世忠从滹沱河一路打到淮河的大金国,早在获鹿,实际上便已经从概念上消失了……所以,称不上出乎意料,韩世忠此时多少也都有些心气全无的感觉。
  再说了,从法理的角度来说,兀术如今到底还是女真两大执政亲王之一,而且谁都知道,一直以来就是他负责宋军之间的军政,对宋军而言,算得上是头号人物,所以也不好擅自处置。
  于是乎,韩世忠只将那柄差点不知道扔到哪里去的匕首寻来,又亲手写了一道札子,便让成闵带队押送对方往东面去寻赵官家,让官家亲自来做决断,至于他本人反而直接向北进发,准备接收燕京,为后方吕颐浩吕相公的入驻稍作清扫。
  且说,赵玖如今不在河间,而在沧州。
  赵官家不随大军进发燕京而去沧州,下面人猜测不同,但有两个主流说法。
  有人说官家很早便缪称自己是沧州赵玖而不是赵氏祖籍涿州,而且从白马到武林,多有言立新宋绍旧宋之论,恐怕早存了某种路人皆知的更立祭祀之意,今日便是要乘此大胜,将这事定下来。
  甚至有人恶意揣测,很快少林寺和洞霄宫就要有什么惊喜过度之类的消息传出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猜度,官家是为了给吕相公让路,让这位对燕京有耿耿之态的相公得偿所愿,先行进入燕京,然后肆意一番……乃是不想抢了吕相公风头的意思。
  两种说法都很有道理,实际上,赵玖的确有这两种考量,但与此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明确而直接,简单又平凡的理由……这位官家只是想顺流而下,看看这个时代的黄河入海口到底什么样子罢了。
  黄河北流三条支道在河间府重新归一,继而先向北再向东从沧州北面边界入海。而这最后一段入海河道,因为强烈的人工因素,实际上是从之前宋辽两国的交界处而过的,所以又被称为界河。
  赵玖就是在这个所谓界河尽头的沧州这一侧等到的完颜兀术。
  具体一点好了,其实是距离入海口还有十几里地的泥沽寨里见到了那位金国四太子。
  二人的会面异常平静,甚至平静的过了头。
  赵玖接到讯息从入海口折返,回到泥沽寨中以后,完颜兀术早已经被捆缚到了军寨中心的夯土将台上,搜身完毕,直接跪在了将台的尽头。而此人随身携带的一把宝剑一把匕首,连着韩世忠的札子、以及随行侍从太师奴对宝剑来历的叙述,早已经摆在了将台另一头那面龙纛下的几案上。
  然后,赵玖也坐到了龙纛下的几案后。
  他翻了翻身前韩世忠的札子,看了看关于侍从自太师奴处获悉的岳飞-完颜兀术草坡面理的剧情,然后便直接放在一旁,扭头去看一侧的黄河河道去了,并无一声言语,甚至都没有去看完颜兀术。
  平心而论,如果赵玖想说话,他当然有无数可以说的话,想看的话,也可以走上前去好好打量。
  毕竟嘛,对面是完颜兀术,是那位金国四太子。
  岳飞、完颜兀术、秦桧,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
  这不仅仅是什么传奇所导致……还是说回兀术……无论是赵玖亲身经历的十年,还是另一个时空中,这位金国四太子都是女真建国宿将凋零后,实际上的顶梁柱外加军政统帅。所有宋金之间的战争、所有宋金之间的外交、所以宋金之间的对抗战略,都避不开此人,或者说此人根本就是金国一方对宋的军政主导者。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甚至就可以被称之为赵玖这十年间的主要对手,哪怕曾经有粘罕,有娄室,有吴乞买。
  但没有一个人,像完颜兀术那样具有强烈的代表性与存在感。
  赵官家本可以去问问对方,当日淮上八公山景色如何,可曾细看?
  南阳撤兵时,你完颜兀术对完颜挞懒又是个什么想法?
  尧山崩溃时,有没有看清楚完颜娄室的那场冲锋?
  还记不记得韩常?
  忘没忘掉蒲卢浑?
  知不知道张永珍与侯丹?
  有没有后悔当日在阴山下的退却?
  晓不晓得完颜斡论想装小卒逃生,结果在路上被人举报出来了,获鹿之战最后一个万户的结果也已经清晰无误了?
  只要他这个官家,或者说他这个胜利者想,完全可以摆上一桌酒席,给对方一个体面,来个温酒论英雄,好好的装一装,也完全可以让人揪着对方的头发,论罪数典,刀斧俱下……来个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饥餐胡虏肉。
  所谓要俗得俗,要雅得雅,要戏得戏,要剐得剐。
  但是,赵玖根本没有动弹,也没有去看对方,只是扭头去看那显得有些平静却又滔滔不绝的‘界河’。
  出乎意料,完颜兀术也没有说话。
  这名承担着自家族裔甚至部落、国家存续重任的金国执政亲王,当然也有无数的理由开口,有无数的政治诉求表达,也必然有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比如畏惧,比如悲凉,比如愤怒,比如哀伤。
  但不知道为何,同样充满着倾诉欲的兀术同样没有说话。
  一身白衣,被捆缚着双手的他只是低着头,跪在夯土将台的另一头,看着膝盖下的夯土一声不吭,似乎是在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宣判。
  可这个宣判迟迟未来。
  完颜兀术是这日中午送达的,赵玖是一个时辰后折返的,然后两人就这么一坐一跪,一个扭头侧观黄河,一个低头静待宣判,相互对峙了下去……一直到日暮穷途,夕阳西下,二人都没有半点动作。
  且说,因为分道的缘故,黄河的界河段并没有那么急促的水流,但北流诸道外加桑干河等在此汇合为一,终究在夕阳下展示出了一副波光粼粼的景色。
  可随着时间流逝,即便是这幅景色,也渐渐暗淡下来。
  另一边,胡寅随吕颐浩北进去了,杨沂中奉命北返往东京筹备一件事情,赵官家身侧尚有刘晏、邵成章,以及田师中、张子盖、成闵诸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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