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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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富轼重重叩首,待抬起头来,已经是双目含泪,而王楷也感动一时。
  就这样,二月最后一日,早有准备的高丽执政金富轼在得到姗姗来迟的获鹿战报后,毫不犹豫,当日下午便以元帅姿态调集了开京周边早就准备妥当的两万余众,向西进发,不过六日便急行军抵达了西京(平壤),然后在此处亮出枢相领元帅的仪仗,接手了城防,并控制了西京这里的一万余众。
  随即,稍作安顿,三月初六这日上午,金富轼便于屯兵的城西北小城中大发文书,告知稍显警惕的西京(平壤)两班,宋国官家在获鹿大胜金军,金军十六个万户几乎匹马不得北返,朝廷已经决意以赵官家去年的旨意为本,突袭辽东,参与伐金之战,要求西京两班即刻去参与军中,准备接受职位,一同北伐。
  同时,还专门表示要郑知常前来受命,准备出使大宋,表达恭顺、讨论战后之事,要高丽国主特别宠信的妙淸和尚一并抵达,以将此处情形回报开京国主……说是国主点名要见后者。
  且说,西京本是高丽苦心经营的大城,在当日宫城被烧后更是屡屡有迁都之论,不然也不会有西京两班与开京两班上百年的派系斗争了。
  而这种派系斗争,从文化到外交政策,再到国家内部争权,再加上地域经济基础,几乎算是全方位的那种斗争,但偏偏因为首都在开京,所以西京一直处于下风。而今日能借的如此国外‘东风’一举逼得金富轼这个首开臣服金国之人对金开战,逼得他来到城下请宿敌郑知常赴宴,简直大快人心。
  于是乎,西京(平壤)两班原本因为金富轼忽然携旨意抵达显得猝不及防,但看到这番连续布告,却又一时大喜过望,随即各自乘坐轿厢、骡马,相约结队出城,往小城而去。
  中午时分,前后七八十人,一时毕至,而金富轼本人虽素来不饮酒,此时也只能板起脸来设宴招待,并按照资历、职衔,发布这些人在军中的职务……所谓言语中虽有不服之意,行动上却处处落了下风。
  消息传回,郑知常和妙淸和尚这两个还想装样子领袖人物再也按捺不住,终于一起姗姗来迟。
  “两位可算来了!”
  见得来人,小城中堂之上,金富轼气急败坏般站起身来。“尤其是你郑知常,这是老夫叫你来吗?国家要你出力的时候,你却在摆架子?”
  郑知常听到这话,非但不怒,反向前而笑指:“金立之(金富轼字),若早听我言,国家哪里有今天窘迫的地步?你这种人,也配做元帅吗?等我见到赵官家,妙淸法师去见了国主,必然说动官家与国主,重重治罪于你!”
  金富轼无奈一叹,继而点头:“若是这般讲,老夫一开始便不该有所期待的。”
  郑知常愈发大笑,笑声未落,便忽然闻得周围惊呼,四下一看才知,原来,金富轼随手一挥,自有亲信将领率甲士涌出,一面封住中堂大门,一面护住‘金元帅’。
  “老贼……你欲何为?”郑知常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周围什么和尚、将军全都慌乱失措之际,只有他脑子还算清醒。“我若有闪失,你怎么跟赵官家交代?”
  “你怎么到死都还把自己当一回事?!”金富轼也是无语。“郑知常……赵宋官家施恩于你,本意是要在高丽国中做牵扯,相当于施力于老夫,而施力于老夫,也相当于施恩于你……什么西京、开京,金富轼、郑知常,于他那种大人物,到底有什么干系?人家所图的不过是扯住咱们高丽,必要时逼我们出兵掏女真之后罢了!真以为自己诗才比得上大苏学士了,被赵官家给看上了?那位官家那种人,便是大苏学士还活着,你信不信也要被逼着去做原学宗师?”
  一言既罢,不待郑知常回话,金富轼回头相顾:“七十八人,一个不留,斩草除根后,便入城抄家,以作军资!”
  金富轼做枢相多年,军中威望卓著,所以言语一出,堂中即刻白刃翻转不停,继而血光满室,不过片刻,便将七十八名西京两班先行砍翻在地,然后复又挨个补刀。
  不过,眼看到郑知常被砍了两刀,血流满身,哀嚎之余,却还在那里硬抬头来看自己,金元帅心中多年淤积怨气一时涌来,复又不顾年长,亲自提刀向前,准备了结对方。
  然而,金富轼毕竟六十多的人了,哪里真能砍人,临到跟前,一时挥刀都不知道怎么挥,正在折腾之间,反倒是自家胯下忽然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才发现郑知常居然借着一口怨气,奋力一扑,隔着官服摆子,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金元帅的一只卵蛋。
  当此局面,周围甲士都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老匹夫,今日尚未饮酒,为何这般面红?”郑知常借着最后一口气,狰狞嘲讽。
  “身前血光照面红!”面色涨红的金富轼一面强撑着做答,一面以刀奋力去捣对方脊背。
  然而,郑知常早知道自己将死,只是死前要老对头难堪而已,自然是死不松手。
  非但不松手,反而奋力抬起头来咬牙嘲讽:“乃公背硬吗?”
  “不如乃公卵子硬。”被揪得生疼的金富轼咬牙忍耐,死活不愿意在老对头四千最后一刻落了面子,乃是一面坚持站着不动,一面奋力拿刀去捅对方面门双目。
  数十刀下,郑知常不知何时便一命呜呼去了,唯独那只手却是数名甲士都奋力掰扯不下,只能直接以匕首切断的。
  此事既过去,连着两日无言,金富轼自是在小城中修养了两日,而另一边西京大城中仓促抄家后,诸军官也终于再度前来请示。
  “回师开京。”养了两日卵子的金富轼盘腿坐在那里,平静相对。“此次过来固然是平西京叛乱,但伐金也不是虚言……唯独征伐金国,免不了要与大宋诸名王相对,区区元帅之身,品级不合,怕是要被人看轻的……须先回开京,请王上赐我斧钺,让我代王上专行伐金之事,方可妥当。”
  诸将面面相觑,但西京抄家两日,全军上下早已经与这位枢相加元帅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能如何呢?
  于是,诸将纷纷下拜,口称听令。
  金富轼情知这些武人在想什么,却懒得解释,只是微微叹气,然后勉力站起,唯独胯下一扯,复又蛋疼起来,继而不免一叹……在小国想为国家做一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非但名声保不住,连卵子居然也保不住。
第二十三章
保全(续)
  金富轼带着七十八颗人头与三万军队回到开京,请求高丽国主王楷赐予斧钺专征之权,人生一多半在李资谦时代渡过的高丽国主王楷没有任何多余反应,乃是一面下旨追认西京诸贵族为乱党,一面直接应允了金富轼的请求,堪称应对妥当。
  旋即,双方在殿中举行了正式的斧钺仪式,全程没有任何乱子,君臣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就好像金富轼真的是奉了王楷之命往西京平乱归来,再行征伐女真一般。
  甚至连下面的军队和两班贵族,乃至于民间也没有过多的表达。
  原因很简单,高丽之前二十年,有十多年是李资谦专权的时代……那个时代的存在,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国主知道隐忍,知道顺水推舟;贵族知道依附与站队,知道撰取利益;百姓知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实际上,这也是金富轼敢这么干的原因,这个阶段的高丽是有这个权臣传统的,而且因为两班相互勾连,几为一体,便是权臣铲除也很难追究家小……比如说,李资谦的侄子现在也还是国家重臣,而且是参与推翻李资谦的金富轼派系重要人物。
  但是,等到金元帅了结开京事宜(安插私人,布置后手),随即率高丽主力大军三万出京后,却又不禁有些后怕……虽说他自己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也知道成功概率很高,可还是心有惴惴。
  因为,高丽国内他自然有把握,但外面的形势却风起云涌,他根本无法控制,而且他本就是因为外在形势改变,而发动这场近乎于政变的事端的。
  权小国之柄,真的是难!
  不过,即便如此,金富轼也还是继续穿着宽袍、乘着车子,咬牙督军向西,往鸭渌江而去。
  建炎十年三月初,高丽正式对金发动作战,进取辽东。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婆速路(鸭绿江两岸),这一路居住着大量的渤海部落,也有很多高丽人,女真得手之后,一直以女真核心部落仆散部驻守于此,在获鹿身死的仆散背鲁转任万户之前,便常年担任此路经略使……那么此时的仆散部处于一个什么状态,也是不言自明的。
  完全可以想见,接下来,高丽人很可能会直接推进威胁到辽东腹地,而东蒙古合不勒汗也将出兵攻击中京道,威胁辽西通道,赵官家渴望看到的那种不再耗费兵马就逼迫女真前后失据,主动露出破绽的戏码即将上演。
  不过,在看这场大戏之前,河间府便先出现了一本小说,而小说的主角正是赵官家本人。
  “这是什么?”
  景城之内,刚刚在所居小院中用完早饭,正准备出城钓鱼的赵玖对着来访的工部尚书胡寅愕然相询,因为胡明仲一进来便要求赵官家摒除左右,连今日当值的刘晏与邵成章都出去了,但摒除他人后居然只有一沓文稿递上。
  “这是官家要臣写的‘官家文’。”胡寅这次严肃了许多。“臣文采不足,但速度还是有的,又抄了许多故事桥段,这第一篇就已经完成了。”
  赵玖心中无语,却还是当即展颜相对:“胡卿辛苦。”
  “官家不妨先一看。”胡寅忽然一笑。“给个评价。”
  见到平素严肃的胡明仲上次与这日忽然连续失笑,赵官家反而一时心惊肉跳起来,却又只能硬着头皮来看……而赵玖看小说是何等速度,一目十行之下,不过半炷香时间便已经看完这个故事,然后整个院子便已经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无他,这篇‘官家文’的剧情太简单太直白了。
  说的是,某位官家得胜之后,全据天下,四夷宾服,但忧心功臣居功生乱,常做敲打,于是写文讽喻,结果讽刺到一个在太行上立八字军的郡王的时候,这名郡王性情刚烈,直接服毒自尽,以证清白。
  而郡王旧部又有个姓范的统制官,也是个忠心之人,一怒之下干脆再上太行山,接下来就是什么薛刚反唐的套路了,逼死忠良的老官家前来征伐,大意之下被一箭射死,一命呜呼,随即诸子各引元帅、亲王争位,天下分崩,然后范统制一路开挂,趁机保了一位真龙,继而为那位八字军统帅郡王索回了名誉。
  这文章是在嘲讽什么,赵玖当然心知肚明,但沉默许久后,他还是有些不服气,所以终究开口:
  “明仲为何当日不言?”
  “官家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胡寅终于也重新肃然。
  “假话如何?”赵玖强表戏谑之态笑对。
  “假话便是,臣当日便了然于心,只是想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特意等到这篇戏谑之文写完再来。”胡寅拢手而立,面不改色。
  “真话呢?”
  “真话便是,臣当日被官家绕进去了。”胡寅依然平静。“后来虽然即刻醒悟,却想到如今大胜之下,海内沸腾,而官家心高气傲之下,直接再谏,说不得会有什么不好结果,这才借舟刻剑,待官家心绪稍平,奉文以作讽喻。”
  “你这等聪明人如何被朕那种轻佻误国之举给糊弄掉?”赵玖听了半晌,方才强压住情绪笑道,但心中俨然还是觉得胡寅有些欺压上头。
  “官家……”胡寅同样面不改色。“臣被官家糊弄,原因颇多……首先一个,便是当日赵相公差点被秦王部属射死在水沟中,曲端下属将臣打了几十鞭,鲁王那里也有包庇食菜魔教的过往,这些事情历历在目,须做不得假,再加上官家那日言语说到不能再忍之前十年所忍之事,臣便一度以为,官家那些要写的故事不仅是要毖后,还有惩前之心……换言之,臣一度以为,这些事迹都是真的有所指,且已经发了,官家隐忍下来罢了。”
  赵玖微微一怔,到底是承认下来:“惩前之心是有的,但主要是毖后……故事也没有那么真。”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胡寅也不禁喟然。“若为惩前而叙此文,自然算教,可为毖后而做此文,算是教还是诛?”
  赵玖座中挪动了一下身子,以掩饰自己的心中深藏的烦躁之意,当然,他也知道在胡明仲面前自己怎么装都没用:“朕以为依着韩良臣的豁达,以及朕与他的君臣之谊不至于此……毕竟只是故事。”
  “韩良臣确实不止于此,便是私下发火,想起官家的文章,说不得也不敢再寻仆从。”胡寅点头认可。“当王彦呢?真能承受?晋王呢?魏王……”
  “魏王不是嫌弃驸马挨得军棍太多吗?”赵玖彻底无奈。“朕没有考虑周全是实话,可魏王那里你不也笑了吗?”
  “那是因为臣自魏王军中来,知道驸马天天挨军棍,所以当场知会,外人听到那话,又如何知道?”胡寅追问不及。
  赵玖一声不吭,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对从容不迫的胡明仲反问:“说到底,不过一句话而已,如何那日便咬定了朕是惩前毖后兼有,今日却又这般嘲讽?”
  “这就要说到剩下两个缘故了。”胡寅丝毫不乱。“官家,哪有臣子得了官家专许的私谏之权而不感激涕零的?那日臣其实本来已经觉得不对,却被官家又一拳打懵了而已。”
  “朕倒是利害,两拳打懵了堂堂国家名臣胡明仲。”赵玖也不知道自嘲还是反讽。“堪比鲁智深了。”
  “不止是两拳,主要是臣本有内伤。”胡寅板着脸上前一步,直接逼了过来。“官家……臣之所以会被官家迷惑一时,那些都是次因,真正让臣愿意相信官家方法可行,并甘之如饴的,乃是臣一开始便知道官家在想什么。”
  赵玖心中终于微动,便正色来看对方,等待答案。
  “陛下,”胡寅长叹一声,感慨相对。“臣看了那个故事,立即便想到了建炎二年开始,包括三年,哪怕国家悬危之时官家也要一力做的一件事情……臣也记得官家当时用的那个言语,‘开释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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